一
晚上洗完澡,我對著鏡子梳頭時,衛(wèi)生間的蒸汽未散,我看到一張沒有五官的臉,空洞洞地對著我。我踉蹌了下,閉起眼睛,摸著肚子拼命吸氣,我已經(jīng)懷孕六個月了,我不想這樣的幻覺嚇著孩子。
睜眼后一切如常了。我吁口氣,剛走出門,忽然,電話響了,尖刺的鈴聲驟然回蕩在原本靜寂無聲的闊大客廳,我被驚得跳起來,捂著胸口去接。
對方是個男人,氣勢洶洶地喊:“叫金紅聽電話!”
我愣了下,說:“沒這個人,你打錯了!”
男人幾乎在吼叫:“就是這個電話!你裝什么?我知道你是誰,你叫韓露對不對?你給我告訴金紅,別以為離開老家,進城了我就找不到她了,我不是吃素的,能查到電話就能查到地址,你們都給我小心點!”
兇巴巴一通喊完,電話啪地掛斷了。
我聽著聽筒的嘟嘟聲,呆了幾秒,馬上撥了博生的手機。等待接通的十幾秒讓我焦慮不堪,這時那頭傳來博生模糊的聲音。
我喊:“博生,你到哪了?”
博生說:“火車晚點了,我也說不好。別等我了,你先睡吧?!?/p>
“剛剛我接到一個可怕的電話,是個男人打的,我一個人在家害怕?!?/p>
“是不是惡作劇啊?”
我說:“可是他知道我的名字,還叫我小心點!”
博生問:“是嗎?他還說了什么?”
“開始他說要找金紅,我說沒這個人……”
“金紅?”博生的聲音大了點。
我說:“怎么?你知道這個女的?”
那一頭卻忽然沒聲音了。
我喊了幾聲,不明白怎么回事,掛了電話才想回撥過去,電話忽然響了,我接起來,果然是博生。
“剛才沒信號。”博生說,“你給我說說,那個男的從頭到尾是怎么說的?”
“就說找金紅,我說沒這個人,他就說叫我別裝了,他知道我叫韓露,還說知道金紅從老家進城了,說他能查到電話就能查到地址,叫我小心點?!蔽覇?,“這個金紅到底是誰?你知道這個人對嗎?也姓金,是你老家人?”
那頭沉默了半晌。
“金紅,”博生的聲音傳過來,“是我外甥女。我姐姐的孩子。這次回去料理姐姐的后事,我看她可憐,就把她一起帶回來了。忽然決定的也沒來得及和你商量……”
“你姐姐的孩子?”這我倒沒想到,“她多大了?”
博生說:“十幾歲?!庇终f,“你需要靜養(yǎng),沒和你說是我不好,不過我已經(jīng)聯(lián)系了一個住讀學校,正好有位置,明天就把她送過去,不會吵到你。”
“那那個打電話的男的是誰?”
博生說:“我想是我姐姐的前夫,否則也不會有家里的電話。大概是我把金紅帶回城他生氣了。不過那個人就是個花架子,最多嚇唬嚇唬人,膽子比老鼠還小的,你別怕。”
博生讓我早點休息,我掛了電話。躺在床上,周圍一片沉寂,連肚子里的孩子也安靜著,我卻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著。
懷孕以后,我變得敏感了很多,總是在害怕,卻又不知在害怕什么。我知道這樣對孩子不好,所以盡量說服自己鎮(zhèn)靜,為了孩子,也要鎮(zhèn)靜。我起來吃了顆安神的中藥丸,因為睡眠不好博生特意幫我配的,然后又緊了一遍門戶。
終于,我開始迷迷糊糊。
突然,我又聽見了小芝的聲音,我驀地睜開了眼睛,滿頭滿臉冰冷的汗。
小芝的事,已經(jīng)折磨了我5個月。我無法上班,甚至不再面對外面的一切。
作為輔導社工,我?guī)Я诵≈ノ迥?,看著她不再酗酒打架,夜不歸宿。把一頭黃毛染回來,扎馬尾辮,穿長裙子,有一份安定的工作,可以靜靜地坐在那,讀一會書,對我笑。
比起肚子里的,小芝更像是我懷胎十月辛苦得來的孩子。是我給了這個女孩子新生。
可是,最后,她卻死了,我的手離她只不過一寸,卻沒能抓住她。
這時,我忽然聽見外面有聲音。
聯(lián)想到晚上的電話,我一下子坐了起來,神經(jīng)緊張。
“慢點,這里有樓梯?!庇腥苏f話,很輕,但我聽出來,是博生的聲音。我忽然想起,博生說他要帶著一個女孩子回來,我打開小臺燈起身想去幫忙,拉開房門正看到他們走上樓梯轉(zhuǎn)角。博生已經(jīng)上去了,一個長發(fā)女孩跟在他后面,似乎是聽到了聲音,她轉(zhuǎn)過頭看,面孔正對著我的方向——
“啊!!”我失聲尖叫——因為即使光線昏暗,我還是看得一清二楚——女孩的臉上——沒有五官!
二
“露露!”我睜開眼,看見了博生焦慮的臉。
我茫然看看四周,自己正好好睡在床上。
“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博生說有一會了。我問他外甥女呢?
博生說:“在二樓,已經(jīng)睡了。明天我就送她去學校。”
我站起來想幫幫忙,博生讓我好好休息保胎。我又迷迷糊糊睡去了。
再醒來時,已經(jīng)是上午9點。
我走進客廳,落地窗簾已經(jīng)被拉開了,陽光照進來,整個大廳看起來異常溫暖。
桌子上有新鮮的豆?jié){和雞蛋餅,我走到廚房,李阿姨正在忙碌著。
李阿姨是小芝的媽媽。我?guī)≈サ奈迥辏龑W會重新接受一切,除了親生母親。直到最后,小芝都選擇在李阿姨工作的商廈跳樓,我明白為什么,那是因為她還是無法原諒童年時媽媽把她遺棄在孤兒院。
“我是沒辦法的,當年我進去了,不送孤兒院,難道讓她在外面餓死嗎?”當年輔導小芝時,李阿姨這樣對我說,這個五十多歲的女人在親生女兒面前痛哭流涕,小芝卻嚼著口香糖:“惡心!演戲啊?瓊瑤劇看多了吧!”
這幾年,我看著李阿姨對小芝小心翼翼,盡力呵護,早就心生憐憫,所以當李阿姨失業(yè)找到我時,我一口就答應了。
一開始,博生對請李阿姨做鐘點工是反對的,他擔心小芝的事會繼續(xù)困擾我。但他工作太忙,我又需要照顧,李阿姨也的確能干,所以在我的一再堅持下,他便不再說什么了。
廚房里,李阿姨笑著對我說:“起來啦!早上我買了黑魚,等會燉魚湯,補蛋白質(zhì)又補鈣。中午你要多喝兩碗?!?/p>
我笑笑,看了看樓上:“博生和小姑娘吃了早飯走的嗎?”
李阿姨一愣,說:“哪個小姑娘?7點我來的時候金醫(yī)生好像已經(jīng)出去了啊?!?/p>
那么早啊。
我說:“是博生姐姐的小孩,來城里讀書的,他們應該是一早就去學校了?!?/p>
“金醫(yī)生有姐姐啊,倒沒聽他說過?!崩畎⒁痰溃扒皫滋旖疳t(yī)生去外地,是接他外甥女啊?”
我應了一聲,的確,博生不太說他鄉(xiāng)下家里的事。我只知道他父母早就死了,以為他鄉(xiāng)下已經(jīng)沒親人了,直到他姐姐過世,他要回去,我才知道他還有個姐姐。
吃過早飯,李阿姨捧著洗完的衣服蹬蹬蹬上二樓平臺,我擱下早點,走上樓。
樓上是一間小書房,里面放著一張單人床,昨天,金紅就應該睡在這。我推開書房的門,陽光充沛得比樓下更甚。
我瞇著眼打量屋里,沒什么不一樣,我坐在床上,被子折得很整齊,沒有一絲女孩子待過的痕跡。
三
晚上,李阿姨千叮嚀萬囑咐一通才走。
我打開所有的燈,開了電視,裹了條毯子,翻著書,蜷在沙發(fā)上等博生。
已經(jīng)9點了,可我不敢睡,我生怕一睡著,又會做夢,夢見那個可怕的無臉人。
我看看周圍,這座別墅是我懷孕后博生借的。
小芝出事那天,我暈了。醒來后,博生告訴我,我們有孩子了,但不穩(wěn)定。他借了這所鄉(xiāng)村別墅,雖然遠離市區(qū),但依山傍水,適合休養(yǎng)。
博生說:“等我再多賺一點錢,我們就買下這里,一家三口住在一起?!?/p>
五個月時做B超,查出孩子是個女孩,博生很激動:“女孩好,一定像你一樣漂亮!我想要一個和自己血脈相連的孩子!謝謝,露露,真的謝謝你!”
博生對我和孩子真的很好,但這座別墅,也如李阿姨所說,真的很大,空蕩到讓我不安。
這時門開了,博生進來,看見我說:“怎么還沒睡?”
“我在等你啊。怎么電話也沒開?”
博生說:“哦,沒電了?!?/p>
“今天這么晚啊?心理診所病人很多嗎?”
博生嘆一口氣:“是啊。現(xiàn)在有病的人越來越多了?!?/p>
我聽出他有些不高興,問他怎么了。
博生說:“沒什么,就是想起今天遇到個病人很野蠻?!?/p>
我拉拉他的手,博生笑起來:“真沒事!”
我們一起吃面,我問:“你外甥女都安排好了?”
博生低頭唆完嘴巴里的面,說就是盡盡人事,往后她怎么樣,就靠她自己了。聽上去好像以后是不再打算管那個孩子了。我覺得有些不妥,可是想起這兩天做的噩夢都是和這個叫金紅的女孩有關(guān),也就沒吱聲。
這個晚上博生像拍小孩一樣拍著我睡,我意外睡得很踏實。
第二天早上,李阿姨真的請了一尊菩薩來,說是一大早去廟里求的。
她燃了香,又怕香味對我不好,叫我遠一點拜,然后她幫我插上。一整個早上,李阿姨嘴不停地拜佛。
我笑著說:“好了,李阿姨,菩薩知道你心誠了?!?/p>
李阿姨看著我,忽然說:“我們幫孩子起個小名吧,這樣我求菩薩保佑,也能說出名字?!?/p>
我說:“好啊,是該起個小名?!?/p>
李阿姨說:“現(xiàn)在是秋天,不如就叫小秋秋。”
“小秋秋,挺好聽的。”
李阿姨笑起來,對著我的肚子叫:“小秋秋,秋秋!”
我也笑:“等會,我們?nèi)ハ聥D產(chǎn)醫(yī)院,去吊營養(yǎng)針。”
“對了,又要吊針了啊,哎,真不知道怎么搞的,不管我怎么給你補你還是貧血?!?/p>
我苦笑了下,懷孕之后,我被查出嚴重貧血和營養(yǎng)不良,之前我沒有這樣的毛病,現(xiàn)在,每天一大碗紅棗和每周一次的營養(yǎng)針成了我必須做的功課。
“那你吃完飯再去,空肚子可不好,我再給你準備個熱水袋敷著手。”李阿姨又說,“先給陳醫(yī)生打個電話,叫他騰個房間出來,和別人一起吊,空氣不好?!?/p>
下午去了醫(yī)院,陳奇已經(jīng)在等我,他和博生大學是同校,也是我們多年的好朋友。
大廳病人多,他把我單獨安排在配藥室,親自幫我吊水。
我摸摸肚子,說:“你們門口的前臺不是才招的,怎么又換了?”
陳奇輕描淡寫說:“上一回,你不是說她勢利嗎?我就把她炒了?!?/p>
我說:“啊?我就是隨口說說,你這個人……”
陳奇笑笑:“我怎么啦,我開的診所,我想請誰就請誰,看誰不順眼就叫誰走噦!再說她膽大包天,敢看不起你!你可是我十幾年的夢中女神好不好!”
我笑起來,說:“都三十幾歲的人了,嘴還這么貧!”心里卻對那個被開除的小姑娘有些內(nèi)疚。
其實我也沒說什么,只不過上一次來診所,新來的前臺小姑娘好像認識李阿姨,說:“你不是李家阿姨嗎?不記得我啦,我住在你家前面一排房子的!我媽以前和你一起跳舞的呀!”
李阿姨嗯了聲,推著我往前走,小姑娘卻盯著我問我是誰。李阿姨說:“這是我的新東家呀!”
小姑娘眼睛眨巴眨巴,好像滿臉不相信。
當天我只不過笑著對陳奇順口提了這件事,說:“進你們診所的,都是非富即貴的太太,我這種人,看起來就是個打工的,哪里像請得起保姆的人啊?,,
沒想到,就因為這一句話,陳奇居然把人家開除了。
陳奇的手指在我面前晃,說:“想什么呢?”
我搖搖頭。
陳奇說:“怎么看起來傻乎乎的,這一陣睡眠怎么樣?還做噩夢嗎?”
他說的是上個月做完B超的那天晚上,我做了個噩夢,大喊大叫,把博生嚇得當晚就給陳奇打電話,叫他過來。于是半夜三更,陳奇開著車過來幫我聽胎心。
現(xiàn)在聽到陳奇又提起這件事,我吁口氣,對李阿姨說:“我手有點涼,幫我去沖熱水袋好嗎?還有,我口干,去醫(yī)院外面幫我買杯飲料好嗎?”
李阿姨出去后,我說:“陳奇,我想跟你說件事?!?/p>
我往下拉了拉領(lǐng)子,今天我特地穿了件高領(lǐng),用來遮蓋頸上的掐痕。
早上起來我就想好了,要把無臉人的事告訴陳奇。
昨天等博生時,我翻了他的心理書,我想,我可能患了產(chǎn)前憂郁癥。我對比過自己的手,脖頸上的傷痕很可能就是我自己掐的。
我曾聽過產(chǎn)后憂郁癥自殺的事,沒想到還有產(chǎn)前憂郁癥之說。
我分析過自己,小芝的死給了我太大的打擊,接著孩子就來了,可能我根本沒來得及做好心理準備。
而且書上說,孕婦和產(chǎn)婦的激素改變也會造成情緒上的異常,會害怕,焦慮,甚至產(chǎn)生幻覺。
我總是見到小芝,以前我認為是難以忘懷的關(guān)系,雖然害怕,心里竟是有些依戀的,所以我一直在逃避這些不正常的幻覺,直到情況繼續(xù)惡化,無臉人出現(xiàn)了。
我把掐痕給陳奇看,告訴他這些天發(fā)生的事:“你的人脈廣,我想著,能不能請你幫我找個心理醫(yī)生。這件事我不想讓博生知道,他工作上的壓力已經(jīng)夠大了?!?/p>
陳奇靜靜聽完,答應了我,說完就出去打電話。說了不少話,我有些累,閉起眼睛休息,感覺著鹽水緩緩滴進我的血管。
忽然,我感覺到有一只手,靜悄悄摸上了我的臉!
四
那只手帶著水汽,溫涼潮濕,我一下睜開眼睛,看到的卻是李阿姨。
李阿姨正撩開我的頭發(fā),看到我醒了,說:“吵到你啦?”
接著遞給我一杯熱水,說:“我想你吊鹽水喝冷的不好,幸好臨出門我?guī)Я吮?,就在大廳沖了一杯熱開水。”
我接過水,水溫隔著杯子溫暖著我的手,隔著熱騰的蒸汽,我發(fā)現(xiàn)李阿姨的眼眶好像紅紅的。
“你哭過了?”
李阿姨躲閃著我的目光,說:“沒什么,沙子迷眼睛了?!?/p>
我依然看著她,她嘆口氣說:“我知道瞞不過你的,我是怕說出來又惹你想起不開心的事,我是看到了外面穿護士衣服的小姑娘……”
我明白了,她是想起小芝了,小芝曾經(jīng)是名護士。
還記得當年我去參加小芝的畢業(yè)典禮,她穿著潔白的護士服站在那無比閃耀,她還對我調(diào)皮地眨眼睛:“從今天起,我這個魔鬼變成天使了!”
第一次見到小芝時,她曾兇巴巴地對我說,她是來自地獄的,不需要我這樣來自天堂的人拯救。所以,當她第一次稱自己是天使時,雖然只是開玩笑,我還是禁不住落淚了。
李阿姨也落淚了,小芝畢業(yè)那天,她偷偷躲著看,躲著哭,那哭紅了的眼眶,就和現(xiàn)在的一樣。
看到李阿姨觸景傷情,我也難過起來,覺得胸口沉郁,這種情緒一直持續(xù)到鹽水結(jié)束,李阿姨扶著我走出醫(yī)院。
這時前面有人叫:“哎!哎!”
我沒反應過來,直到一個男人走到我面前,說:“您是不是姓韓啊?”
我一愣,李阿姨說:“干什么啊?”
男人笑著說:“哦,是一位金先生叫我來接你的?!闭f著拉開身后的面包車門,“這不中午高峰期嘛,他怕你們叫不到車?!?/p>
李阿姨笑道:“金醫(yī)生還真是細心啊。”
我問:“李阿姨,又是你打電話告訴博生的吧?!?/p>
李阿姨看看我,說:“啊?沒有啊,我沒打過!”
這時我的一只腳已經(jīng)上了車,疑惑地回頭,誰知被人猛一推,一下子就栽倒在車座上。隨即車門在我身后砰地關(guān)上,我聽到外面“啊”的一聲慘叫,那是李阿姨的聲音。隨即男人跳上了車。
此時,我已經(jīng)明白了自己的處境,我被劫持了!我根本沒辦法呼救——因為,一把雪亮的刀,正架在我的脖子上!
車子被男人飛快啟動,我的雙手也已被綁上,一切變故就在幾分鐘之內(nèi)發(fā)生,我的余光瞄著身邊架刀的少年,心底生寒。少年發(fā)覺我的打量,用他稚氣未脫的眼睛惡狠狠地盯著我,低吼:“你敢亂動,一刀殺了你!”
我壓制著狂跳不止的心,低低的話幾近顫抖:“你們,是不是找錯人了?”
“找的就是你!”駕駛座上的男人打著方向盤喊,“你也別怪我們!要怪就怪你男人!臭女人一死,他就不想給錢了?把柄還在我手上呢!敬酒不吃吃罰酒!真當我是吃素的!”
“真當我是吃素的!”——男人的這句話讓我覺得十分耳熟,猛然間我想起前幾天晚上,接到的恐嚇電話!一樣狂躁的口氣,一樣的口音!是他!就是他打的電話!
這個發(fā)現(xiàn)讓我的腦子瞬間亂七八糟,我不知道他們要把我?guī)ツ睦?,想把我怎么樣。這時只聽前面男人忽然一聲怒吼:“臭娘們!從哪追過來的!”
我循聲看去,急駛的面包車前方不遠,一個人竟揮著手徑直沖過來——我認得那衣服,是李阿姨!
我急得顧不上怕:“不!快停啊!”
少年同時喊:“爸!馬上要紅燈了!”
男人哼一聲,說:“我看她有膽不讓!”車速競更快了!
我失聲大喊:“李阿姨,讓開啊!”
——砰!
——砰!
不知為什么,我記憶中最后殘留的聲音,總是一聲——砰。
我的頭很疼。模糊中,我看見一雙手,不知是誰的手,無聲息地伸向一個背影,那是一個女孩的背影,那雙手毫不猶豫地伸向她,重重一推,然后是沉沉一聲——砰!
接著我就看見了小芝,雖然看不見她的臉,但我知道那是小芝,小芝摔下樓去,我在那么高的地方,卻那么清晰地聽見她砰然墜地,血花四濺的一聲——砰!
我記不清全過程,只記得那一聲——砰之后,世界便歸于黑暗!
黑暗之中,有人摸我的臉,那只手溫涼潮濕,是——李阿姨嗎?
我努力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卻是白色的天花板。
我環(huán)顧四周,我在醫(yī)院?
一念之間,我的頭拉鋸般地疼起來,疼得我叫出了聲,遠處一個人走近我,聲音急切:“醒了?”
這個人胡子拉碴,聲音嘶啞,我看了幾秒才認出原來是博生。
我看著他,舔舔嘴唇。
博生說:“是嘴巴干嗎?”
我看著他倒水,忽然問了一句話:“博生,我的孩子呢?”
博生的手停在半空,我就那么看著他,順著自己蓋著被子的平坦身體看過去,死死盯著他。
我干澀地重復著這句話:“博生,我的孩子呢?”
博生緩緩放下熱水瓶,慢慢走近我。
他的聲音帶著苦澀:“露露,你乖,我們還會有小孩的?!?/p>
他的聲音輕柔到小心翼翼,我睜大眼睛瞪著他,忽然又翻過身,牢牢閉上眼睛。我說:“不,我就要她,就要她?!蔽业纳眢w不知為什么開始控制不住地發(fā)抖,我用雙手緊緊攥住被子,努力控制著自己的語氣,“再過4個月,我就能見到她了。”
“露露!”博生從背后抱住我,“你別這樣!”
我由他抱著,狠狠咬著嘴唇,我告訴自己不要哭,不能流下眼淚!因為我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但是,淚水卻早已經(jīng)滂沱奔流,就像這已發(fā)生的命運,無法收回,無法重來。
孩子沒了。
李阿姨,死了。
李阿姨死在車禍當場,被撞飛了數(shù)十米。她用自己的命,攔下了那輛劫持我的車。
車上的三人,那個男人死了,撞人之后,失控的車撞上了隔離欄,聽說他的頭撞穿了車玻璃,也死在當場。我和那個少年活著,我昏迷了兩天,而那個男孩子,永遠不會醒來了。
我不知道在我醒之前,為什么會那么強烈地感覺到了李阿姨的撫摸。那個時候,她已經(jīng)離開人世兩天了。我對博生說:“也許,是李阿姨的靈魂不放心我,走之前來看了看我,她也希望我早些醒?!?/p>
博生說:“你別亂想。放心,李阿姨的喪事,我會好好辦的?!?/p>
五
兩個星期后,我出院。陳奇開著車來幫忙。我還沉浸在失去胎兒的悲痛中,一路上,我們?nèi)齻€人都默默不語。
車開進小區(qū),竟然有兩個警察在家門口等著。我有點不高興:“又有什么事?在醫(yī)院都問了多少遍了,怎么還追到家里來了?”
一個警察對博生說:“你是金博生吧,有件案子,請你去局里協(xié)助調(diào)查一下。”
博生看看我,陳奇連忙說:“有事你去忙,我今天沒事,家里有我呢?!?/p>
博生感激地拍拍陳奇的肩,又對我說:“乖,你在家休息,不過就是再重復一遍,一會就能回來?!?/p>
博生跟警察走了。我心里憋著氣,一進門就把包甩在沙發(fā)上,喊:“問了多少次了,有完沒完了!”
“我知道總叫你們回憶這事心里不好受?!标惼嬲f,“不過,我覺得剛才把博生叫走的兩個警察大概不是為了車禍的事?!?/p>
我看著他。他說:“剛才那兩個警察都有外地口音,而且都是一個口音,你不覺得很耳熟嗎?”
我一下子醒悟了:“啊!他們說的不就是博生家鄉(xiāng)的口音嗎?你是說他家鄉(xiāng)那邊的警察也趕過來了?”想想又說,“可是我們這的警察,不是已經(jīng)接了這件案子了嗎?不對,陳奇,你剛才說他們來不是為了車禍的事?”
陳奇看著我,停了一會才說:“其實吧,有個事我想了半天,還是覺得得讓你知道。”
“你說啊!”
陳奇吁了一口氣:“你出事那天,不是和我說了幻覺的事嘛,后來我和那個心理醫(yī)生聯(lián)系了,你知道他和我說什么?”他頓了頓,“他說你經(jīng)??匆姛o臉人,有一次還和博生在一起?”
“是啊,怎么了?”
陳奇看著我:“那個醫(yī)生對我說,如果你說的屬實,那可能不是你自身產(chǎn)生的幻覺,而是有人指引你看到了那一幕?!?/p>
我聽得一驚:“指引?什么意思?”
陳奇說:“那個醫(yī)生,對催眠術(shù)很有研究。”
對于陳奇這個不算正面的回答,我心里一咯噔,隨即搖頭說:“你是說……不,不可能,博生不會這么對我……”
陳奇說:“我也不相信博生是這種人!可是你出了這樣的事,作為朋友,我怎么能不擔心呢?所以,你就當我自作主張吧,前幾天,我特意讓南邊市里的一個朋友幫忙,查了下博生鄉(xiāng)下家里的事?!?/p>
我還沒開口,陳奇接著說,“我們認識博生這么多年,他鄉(xiāng)下家里的事卻一直很隱秘,不僅對我這個朋友,就連你,他都一直三緘其口,你不覺得奇怪嗎?”
我低下頭:“那么,你查到什么了?”
“其他的不說,你說的博生的外甥女,就是博生姐姐的孩子,沒有這個人!”
“什么?”我大驚。
陳奇對我點頭,說:“我當時問了好幾遍,得到的答案都是博生姐姐沒有親生孩子,只有過一個繼子。她離婚后,繼子也被前夫一起帶走了,就是那天劫持你的那個男孩子。”
不錯,警察也說過,劫持我的是一對父子,那個男人正是給我打過恐嚇電話的博生的前姐夫。
我想起來,警察來問話之前,博生對我說過,不要提到金紅,博生的意思是金紅和這件事沒關(guān)系,她還在讀書,不要把她牽扯進這個案子。
當時我也沒多想,聽從了他的話。現(xiàn)在陳奇這么一說,我忽然發(fā)現(xiàn),金紅的存在,一直都是博生的一面之詞,我根本就沒有真的見過她,難道真如陳奇說的,根本沒有這個人?如果這世上根本沒有金紅,博生為什么要編造她?我想起第一次看見無臉人那可怕的一幕,那真的是博生對我的催眠?博生為什么要這樣嚇唬我?
我的腦子有些混亂,忽然我想起了一件事,我說:“不,陳奇,劫持我的那個男人打過電話來,口口聲聲要找金紅!是有金紅這個人的!一定是你搞錯了!”
陳奇看著我,說:“你沒聽清楚我剛才的話,我是說,博生沒有外甥女,我并沒有說,沒有金紅這個人!”
我疑惑地看著他,陳奇蘸了點茶水,在茶幾上寫了一個字——宏。
宏?
金宏?
我眼皮一跳,看向陳奇的眼睛,陳奇說:“一開始,我也和你一樣,以為那是紅顏色的紅,如果是紅色的紅,那金紅給人的感覺,就是一個女性名字,但是如果是宏偉的宏呢?”
我說:“你是說,金宏其實是男的?”
陳奇抹去那個“宏”字,接下來的話讓我大吃一驚:“你大概不知道,金博生,不是博生的原名吧?!?/p>
我牙齒差點咬到舌頭:“你的意思是說,博生就是……”
陳奇點頭:“博生考大學之前的名字,叫金宏。沒有什么外甥女,博生就是金宏?!?/p>
這個真相讓我覺得匪夷所思,但陳奇接下去說的事卻更出乎我的意料,“博生以前對我們說他父母是早些年病死的,但我那朋友告訴我,博生的父母并不是自然死亡,他們是被燒死的!我朋友說,這個案子當年在地方上還挺轟動的,因為是養(yǎng)女放火燒死養(yǎng)父母?;鹗遣┥憬惴诺模斈晁€不滿十八歲,后來進了少教所?!?/p>
我嘆口氣:“怪不得博生一直瞞著我,這種家事并不光彩?!?/p>
陳奇點頭:“而且,博生也是那對夫妻收養(yǎng)的。說得更明白點,博生和他姐姐,是那對夫妻拐來的!博生姐姐沒有重判,就是因為她供出這對夫妻是人販子,拐賣的小孩不計其數(shù)!同時這對夫妻一直虐待收養(yǎng)的子女,博生姐姐是實在受不了了,才會放火!
“其實,博生挺可憐的。他不想承認自己就是金宏,我想,是因為他想擺脫這段過去。怪不得以前,博生對我說過,小孩子來到人世是吃苦。”
我聽著,手不自覺地摸上了肚子,我又想起了我可憐的孩子,鼻子又開始發(fā)酸。
陳奇看我的樣子,連忙拍拍我,說:“我不好,讓你想起傷心事了,不說這些了?!庇终f,“不過,剛才那兩個找博生的警察,可能是找他調(diào)查他養(yǎng)父母當年的案子。
“就是昨天,我找的那個南邊市里的朋友,想起我問過博生家的事,打電話告訴了我一件事,說是有人寫匿名信到市里,說當年博生姐姐的案子是冤假錯案,讓人坐冤獄,害死了人。博生告訴了你沒,他姐姐是自殺的!”
我搖頭。陳奇說,“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這事,我想著只憑一封信警察哪里會舊案重查呢?而且博生不想人家知道他以前的事,我正猶豫著這事到底要不要和他說呢,誰知道剛才在門口就碰見那兩個警察了?!?/p>
陳奇拍拍我,“你別擔心,多少年前的案子了,我想不過就是問問而已。我也就是怕你瞎想,才給你透個底?!?/p>
我點點頭:“陳奇,謝謝。”
天黑了,博生還沒回來。我的身體還很虛弱,盡管陳奇一再讓我去休息,可我還是堅持靠在沙發(fā)上等著博生。
我很擔心。
出事之后,博生對警察說,因為姐姐死了,家里的錢和房產(chǎn)都留給了他,前姐夫沒撈到一分好處,心中不忿,到他單位鬧過,這件事單位里的很多人都能作證。大概是在博生單位沒討到便宜,前姐夫才把矛頭對準了我,想拿我來要挾博生,于是有了醫(yī)院劫持的一幕。
博生說的也許是事實,但這個事實,與當天我在面包車里聽到的似乎有出入。
今天經(jīng)陳奇一說,我忽然就記起來了,那天在車里,那個男人提過,臭女人一死,博生就不給錢了,還說,他的手里有博生的把柄。
似乎,他與博生的恩怨,并不是因為遺產(chǎn),而是他捏住了博生的把柄。他是博生的前姐夫,他口中死了的臭女人,有很大可能說的就是博生姐姐。他說博生姐姐一死,博生就不給錢了?那么姐姐活著時,博生一直在給錢嗎?為什么要給錢?因為那個把柄?究竟是什么把柄讓他一直受制于人呢?
不由自主的,我就想起了他養(yǎng)父母的案子。他養(yǎng)父母是人販子,虐待孩子,所以他姐姐反抗放火!但是現(xiàn)在,出現(xiàn)了這個案子是冤假錯案的說法,陳奇也說警察不會只憑一封信就舊案重查,可警察偏偏就來調(diào)查了,而且還把博生帶走了……
難道說……
六
我是被一陣爭吵聲吵醒的,張開眼睛,我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躺在了床上。
而剛才明明很吵的聲音卻忽然沒了。
我起身想看看是不是博生回來了,誰知,一拉開門,卻看見了毛骨悚然的一幕!
——廳里開著臺燈,顯得地磚暖白,更顯出一攤深紅的痕跡分外醒目——那是血?!血的源頭來自陳奇——陳奇直挺挺躺在地上,了無聲息,一動不動!一個人低著頭站在他面前,雖然低著頭,但我一眼就認出,那是博生!
似乎聽到響動,博生轉(zhuǎn)過頭來,我下意識后退,直縮回到床上去。
我緊緊閉著眼睛,上牙扣著下牙,動都不敢動。我聽著外面逐漸接近的腳步聲,感覺到他進來了,靜默中,他的手摸上了我的臉,指肚冰涼。
我全身的肌肉都僵硬了,害怕地想是不是被發(fā)現(xiàn)了,但博生的手在我臉上停留片刻后就離開了,隨后我聽見扭動門鎖的聲音,他好像在調(diào)試。然后,門被關(guān)上了。
他走了,但我還是不敢睜開眼睛,因為我不敢相信看見的一切——博生殺了陳奇?!
這是為什么啊?
我是在做夢吧!我這樣對自己說,狠狠地咬自己的舌頭,那么疼!沒有醒!
是真的?!
忽然我聽見屋外有車子啟動的聲音,別墅和別墅間棟距很大,家門口停著的只有陳奇的車!
陳奇不是已經(jīng)……
我大著膽子爬起來,躡手躡腳挨著窗邊看,的確是陳奇的車啟動了!
車子自窗前開過去,駕駛座里坐著個人,穿著陳奇的外套,但我知道那不可能是陳奇,我看著車子開遠,心底一陣陣發(fā)冷。
我想起不久前,就在這個房子里,陳奇還陪著我,對我說:“有些人雖然可能已經(jīng)認識很久了,但其實并不一定真正了解。”
博生一直隱瞞的秘密就是他的身世,現(xiàn)在,陳奇知道了。難道就因為這個,他就殺了他?!
還是,有其他我不知道的事?
我是怎么睡著的呢?那句話是陳奇什么時候說的呢?我一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我想起來了,想起來為什么我坐在沙發(fā)上等博生,后來卻是在床上醒來。如果可以,我寧愿永遠不記得這件事,寧愿這段記憶永遠都是空白!
我是被陳奇扶到床上的,那時的我心如亂麻,頭重如斗。因為我從陳奇口中知道了博生一直隱瞞著我的事——我的胎兒不是出車禍死的!
昏迷住院時,我的主治醫(yī)生認識陳奇,他看過我的病歷,知道我是陳奇醫(yī)院的病人,一次兩人偶遇,他不經(jīng)意提起我,說我的孩子引產(chǎn)出來,只有5個月的大小——她早就停止發(fā)育了!是個死胎!
陳奇對我說:“孩子是自己停止發(fā)育的,不關(guān)車禍的事,不是你沒有保護好她!所以你不用自責!”
我聽了之后愣了很久,隨即大喊一聲:“不可能!怎么會這樣呢?停止發(fā)育?上次做B超我還看見她在動呢!”
“這個,會發(fā)生這種情況原因太多了?!标惼嬗终f,“其實,我也覺得很奇怪,雖然你早孕期受過驚嚇,但后來已經(jīng)穩(wěn)定了,你的身體狀況也是可以的,五個月檢查時還好好的呢。按道理說……”
“這一個月,你生過病嗎?接觸過什么有輻射的東西沒?吃過什么特別的東西沒?用過什么藥沒?”
先前我一直搖頭說“沒”,直到聽到最后一句我忽然抬頭:“藥?”
“上個月我不是做了噩夢嗎?博生給我配了一個安神的中藥?!?/p>
陳奇問:“什么樣的中藥?”
我忐忑地去拿藥給陳奇看,陳奇把藥丸掰開看看聞聞,我在一邊小心翼翼看著,心里卻已經(jīng)翻江倒海。
我想起與博生相戀的這些年,因為博生考研,考博,我為他打過兩次胎。但現(xiàn)在想來,博生不要那兩個孩子,真的只是因為學業(yè)工作?可是,這第三個孩子,他明明表現(xiàn)得那么珍愛啊!
不,我想起來了,一開始,不是博生,是我——我固執(zhí)地想要這個孩子!得知懷孕時,小芝剛死,我哭著對博生說:“這世上有投胎這樣的事嗎?小芝會投胎成為我的孩子嗎?”
雖然這個孩子來得突然,但我一意孤行要定了她,而不像前兩次,是我和博生商量之后才決定。
這樣說來,有沒有可能博生對我肚子里孩子的喜愛,是裝出來的?
陳奇也說,因為身世特殊,博生曾經(jīng)自己說的,小孩子來到世上是受苦的。也許,他根本不想要這個孩子,他做出一切假象,只是為了伺機……
我被自己的這個想法嚇了一跳,我居然在疑心博生嗎?!
一念間我拿回了陳奇還在看的藥:“不會是這藥!博生知道我懷孕,不會亂給我吃!”
這時陳奇嘆口氣,說了那段話:“有些人雖然可能已經(jīng)認識很久了,但其實并不一定真正了解?!?/p>
陳奇也在懷疑博生,我不希望他再說下去,因為我害怕。
于是我說我頭暈心悸,想休息。陳奇讓我喝了熱水,扶我上床,給我蓋好被子。我不愿意面對,于是強迫自己睡覺。
我睡著后,博生回家,陳奇說出了他的身世,甚至說出了他對孩子死亡的懷疑!兩人起了爭執(zhí),所以我在睡夢中才聽見了爭吵聲!
但是,我沒想到的是,博生——這個一直被我當做是至親至愛的男人,竟然會殺人!
我命令自己要冷靜,隨后發(fā)現(xiàn)門被鎖上了。
我拿出一根夾針,很快打開了門鎖。博生不知道我會這一手,連我自己幾乎都忘記了自己還有這個本事,這是從前在孤兒院時我跟一個女孩學的。那時候,我們被關(guān)小黑屋里,每次都是靠這個方法順利逃脫。
我走到大廳,客廳的時鐘正指向凌晨1點。陳奇不見了,血跡也不見了,地上還有些潮濕,應該是被拖過了。
我壓制著狂跳的心想,陳奇是被博生帶走了?帶去毀尸滅跡了?
現(xiàn)在,我該怎么辦呢?逃走?報警?去舉報自己的丈夫嗎?遇到這種情況,一個好女人,一個合格的妻子,究竟應該怎么做?
“讓我教你怎么做!”忽然,一個聲音自我身后響起,我猛一回身——準確地說是我的身子被一股力量猛地往后一掰——我的面前出現(xiàn)了一個熟悉的女人,笑看著我。
這——不就是我自己嗎?
“幻覺!”今天我受的刺激太多了,這時出現(xiàn)幻覺我竟然沒那么害怕了。我低下頭,告訴自己不要去看面前的女人,一低頭間,忽然發(fā)現(xiàn)本來穿著家居服的自己現(xiàn)在穿著的是一套藍條紋的運動裝,這運動裝那么眼熟,我在哪里看到過呢?
是小芝!
這是小芝從前所在孤兒院的院服,我不久前才見過!
不對啊,小芝已經(jīng)離開孤兒院很久了,為什么我會在不久前見過這衣服?不久前?
我猛地想起來了!是我幻象中見到的無臉人,她就穿著這樣的運動服!
這一猛念讓我抬起了頭,“啊——”我一聲尖叫——
我看見,那個剛才站在我面前慈眉善目的女人、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女人變了樣,變成了我?guī)追瑝糁械臒o臉人,慘白腫脹的臉,潰爛恐怖的五官,她和我一樣,張大了她漏洞一樣的嘴巴——她也在尖叫。原來,在我面前的,根本就是一面鏡子!
原來,我就是——無臉人?!
七
“啊!”醒來的同時我?guī)缀鯊椞榔饋?,因為博生一臉沉默,正坐在床邊看著?
“怎么了?”他來抓我的手,我失聲大叫,拼命揮打。
博生用力抓住我的手,看著我說,“你到底怎么了?”
我被他制服著,手被壓得很疼,他盯著我,好像要看到我的心里去,這探究的目光讓我清醒了。我安靜下來,看看四周,發(fā)現(xiàn)自己在臥室里,我怎么又回到床上了?一瞬間我分不清狀況,深喘口氣,避開博生的眼睛低聲問:“你怎么在這?”
“我剛回來。”博生伸出手給我看表,“叫你擔心了,不過還好,還不算晚,你看,才9點。”
我疑惑地看看表,的確是晚上9點,我記得自己逃出房間時看過大鐘,那時候已經(jīng)凌晨1點。難道剛才我所見到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又是夢?或者又是幻覺?
我咬唇看著博生,說:“可能,我又做噩夢了?!?/p>
博生說:“你夢見什么了?”
我搖搖頭:“記不清了?!?/p>
博生說:“你臉怎么這么紅。”說著伸出手,似乎想摸我的額頭。
我連忙避開:“沒事。不過好像是有點熱,我嘴巴很干。”
博生說:“你別動,我去給你倒杯水?!边@時,房門被風帶得砰的一聲關(guān)上,又彈開。
博生說:“這門好像壞了,總是關(guān)不上?!?/p>
我聽了心中猛地一動。
博生一走出門,我馬上起來走到門邊,我用手指甲在鎖眼處摳摸著,然后,我倒吸了一口涼氣,我將它從鎖眼處抽出來—那是一根夾針!
這時,我看見博生站在客廳里,他的手上亮晃晃的——那是?
刀?!
他想干什么?
砰!我猛地關(guān)上門,上鎖!
我把博生關(guān)在外面,也似乎把自己關(guān)進了死胡同,接下來,我竟然不知道該怎么辦了!偌大的房間,卻沒有電話,我沒有辦法報警!我跑到窗邊,窗戶外面裝了防盜窗,我根本爬不出去!
“露露,怎么了?”博生已經(jīng)在外面擰把手,“怎么開不了了?開門!”
博生叫我開門,同時擰把手,敲門,我聽著外面的動靜越來越大,心里驚恐萬分,我翻找著抽屜,希望能翻到刀之類護身的武器—外面博生在叫,“露露,你怎么不說話,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咚!
他開始撞門了!
咚!又一下!
我急得快哭了!
——門終于被撞開了!
我縮在門側(cè),看著博生隨著門往里撲進來,我舉起剪刀,閉起眼睛用盡力氣戳過去!
“噗!”
尖銳的剪刀扎進了博生的后背,我看著他停頓在那,隨即往前栽倒。
我滯了幾秒鐘,馬上往外跑!
郊外的馬路上空無一人,我拼命往路盡頭的高速跑,風很大,我聽著自己呼哧呼哧的喘氣聲響在耳側(cè),這時,遠遠的,我看見前面有人影!
有人來了?
“哎!”我張口叫,抬腿就往那個人的方向跑——誰知,我才跑了兩步,腰就被人從背后攔抱住了,與此同時,我的嘴巴也被人牢牢捂住了!
我奮力掙扎著,誰知壓制著我的人開口了:“韓露,別吵,是我!”
這個聲音太熟悉了,我一扭頭——竟然看見了陳奇!
我一下子激動起來:“陳奇,你怎么在這?我以為你出事了!”
“來!”陳奇拉著我隱在暗處,我看著馬路上,一輛自行車騎進了另一條岔路,這時陳奇說,“你都知道了?”
“我看見你倒在客廳里。對了。我看見你流血了,你傷在哪了?”
“頭。不過沒事,皮外傷?!庇终f,“我被他打暈了,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被關(guān)在車里,空調(diào)開得很大。金博生因為我問他藥的事,要殺我滅口!孩子的事就是他干的!真沒想到他這么可怕,幸好我醒得早,砸了車玻璃,否則現(xiàn)在大概已經(jīng)沒命了!我想到你還在房子里,怕你有事,才趕快回來找你!”
“我也差點,他都拿刀了!”
“刀?那你是怎么跑出來的?”
我吁口氣:“我用剪刀捅了他?!?/p>
陳奇張大眼睛:“他死了?”
“沒……有吧?!蔽艺f,“陳奇,我們?nèi)缶?”
“不行!我們得回去!快!”
我被陳奇拖著往別墅跑,一進門,就看見金博生趴在地上,手中抓著電話聽筒。
陳奇一個箭步上去,踢翻他,隨后塞上他的嘴巴,綁起他的雙手!
金博生嗚嗚叫著,我有些慌張地看向陳奇:“我們這是要干嗎?”
“知道剛才為什么我不讓你報警嗎?”
“為什么?”
“因為我們沒證據(jù)!報警沒用!”
我搖頭說:“怎么沒證據(jù),我和你不是證據(jù)嗎?我看見他打傷你的,他還拿著刀想對我……”
“口說無憑。我們沒有實質(zhì)性的證據(jù)。而且你用剪刀捅他,你說你是自衛(wèi),他要說你是殺人怎么辦?就算警察相信你是自衛(wèi),現(xiàn)在自衛(wèi)過頭也是要判刑,他剛才打電話,說不定就是要報警抓你!”
“那,你說怎么辦?”
“要我說,”陳奇看著我,停頓了一下說,“如果我們想安全,金博生這個人,就必須在這個世界上消失!”
我聽得心一顫:“你是說?”
“我是說,不如趁他現(xiàn)在受傷了,干脆,結(jié)果了他!”說著,陳奇竟然拿起了茶幾上的長柄水果刀!
八
陳奇說,我們該殺了金博生,以絕后患!
可是,我怎么敢殺人呢?更何況這人還是我的丈夫,就算他害了我的孩子,還想殺我,我還是不敢,也不忍要了一個人的命!
我看著在地上掙扎的金博生,對陳奇搖頭說:“不,我們不能這么做!”
“到了這時候你還心軟?他值得你這樣嗎?好吧,他還沒害死我們,不說我們,那你數(shù)數(shù)他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害死了有多少人!你的孩子一個!還有你以前帶的那個小芝!兩個……”
我聽到這大驚:“你剛剛說什么?小芝?”
“對,小芝!你很喜歡的那個小姑娘,也是被他害死的!”陳奇指著金博生,“他親口告訴我,他背著你和小芝有來往,小芝自殺的時候,已經(jīng)懷孕了!他拋棄小芝,讓小芝去死,小芝才會自殺的!他養(yǎng)父母的死我看八成也是他做的。他已經(jīng)害死了五個人了!這個人就是個殺人魔、人渣!你還覺得他不該死嗎?”
聽到這,我一下咬住了嘴唇,指甲狠狠掐進了手心,幾乎要掐出血,半晌,我聽自己微顫的聲音:“不!”
我看向金博生,他像蟲子一樣在地上蠕動掙扎,臉色蒼白。那把剪刀仍然插在他背上,他的襯衫背后已經(jīng)浸滿了血,就像幾個月前,小芝墜樓,從她背后彌漫出來的鮮血一樣。
金博生看看我,又看陳奇,搖頭悶叫著。
“你想說什么?”我看著他,競笑出聲,同時眼淚也行行滾落,“你想告訴我,他說的都不是真的對嗎?”
我盯著他,一字一頓,“那什么才是真的?小芝?”說到小芝的名字時我的心在絞痛,“你告訴我,小芝肚子里的,究竟是不是你的孩子?”
金博生模糊叫著。我哼笑,“怎么,說不出來啊?我來替你說,小芝的孩子,就是你的!對不對?”我指著他的鼻子,“金博生!你騙得我好苦!害得我好苦啊!陳奇說得對,你——真——該—一死!”我對陳奇伸出手,“刀給我!”
陳奇看著我,慢慢把刀放在了我手上。
“嗚!”金博生大喊!
“你害怕了?你騙人的時候怎么不知道害怕!”喊的同時,我雙手握刀,狠狠刺了過去!
——我向陳奇狠狠扎了過去!
陳奇大吃一驚,下意識伸手來擋,卻因為防備不及,還是被我一刀扎進了肚子!
他吃驚地看著扎在腹部的刀,隨即伸出兩只手把我猛地一推,我向后踉蹌,刀把還被我的手緊緊握著,隨著我的后退被抽出了陳奇的身體,血隨即淌出來,陳奇“啊”的一聲痛叫,歪倒在地,我也被推在地上,怔了一下,馬上就爬了起來,我又舉起了刀,撲向了陳奇!
陳奇沾血的手抓住了我的手,我卻不罷休,拼盡氣力要刺向他,但我的力量終究抵不過男人,我被他一腳蹬翻了,刀子也飛脫了我的手!
陳奇和我一起去撿刀,我晚了一步,刀子被陳奇撿到了,我正要躲開,陳奇已經(jīng)舉著刀向我刺來,來不及了!
面對呼嘯而來的尖刀,我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
然而,刀子卻擦著我的臉過去了——千鈞一發(fā)之際,金博生競挪起身體,猛地一撞,把陳奇撞倒了。
趁著這間隙,我連忙爬起來,隨手摸到一件東西,操起來就對準又舉起刀的陳奇的腦袋奮力砸下去——哐當——東西被砸碎了,和陳奇手中的刀一起落地,接著倒下的是陳奇,我砸破了他的頭!
我吁著氣,看著滿地的破碎瓷片和陳奇淌出來的血混在一起,這是我懷孩子時,李阿姨送給我保平安的菩薩像,現(xiàn)在,它以粉身碎骨的代價,保住了我的安全——就像李阿姨——不,我的媽媽一樣!
我落下淚來!
這段日子,我一直是害怕而迷糊的,直到陳奇提起小芝,提起小芝自殺的原因,我的腦子里,忽然打開了一扇塵封的大門。
我想起來了!想起我是誰——原來,我看見的不是小芝的幻覺,我看見的根本就是我自己,我就是小芝!
我一直以為自己是韓露,那才是我的幻覺!因為,當天墜樓死去的人不是我,是韓露。
韓老師為了救我,掉下樓死了,我眼睜睜看著她掉下去,卻沒來得及拉住她,我親眼看著她斷氣,眼睛都沒閉上!我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自殺的是我才對啊!
然后我就變成了韓露?我是真的就以為自己是韓露。
我對自己說我是韓露,金博生的妻子,我想念著死去的小芝,顧念李阿姨失去女兒,把她留在身邊!是我顧念她嗎?其實是她放心不下我才對啊!她在我身邊照顧我,保護我,直到生命終結(jié)。
我恨,恨我自己,為什么現(xiàn)在才想起來,而不是在媽媽活著的時候,她一輩子都在期待我叫她一聲媽,可直到她死了,我都沒能叫出這一聲!
我走向陳奇,他癱倒在血泊中,眼睛半闔,我不過是用一尊瓷像砸了他,竟然讓他受了這么重的傷?
是冥冥注定吧,媽媽在祝我一臂之力!她知道,誰是害我的人!
半年前,我為什么要自殺呢?
的確是因為金博生,金博生要和我分手,我想不明白,為什么我不要名分,愿意躲在黑暗里他還是不要我。為什么韓露可以得到他的愛,我做得再多再好,還是得不到一分半點!
但是,金博生想和我分手的話,并不是他親口對我說的——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金博生的好朋友陳奇!
當時,我傷心到絕望,陳奇說他同情我,對我說女人要挽回男人,就要一哭二鬧三上吊,要鬧出人命,男人才會害怕!
我并不是真的要自殺,我只是要嚇金博生,誰知,卻陰差陽錯害死了韓露!
我想起了這一切,同時也有很多想不通——但確定的是,不能再信陳奇,他不是好人,他明明知道我不是韓露,明明知道我的自殺只是自己自導自演,卻還在一直誤導我,希望我能殺了金博生!
我走向金博生,幫他解開繩子。
“露露!”他叫我。
我對著他苦笑:“別叫我露露,我想起來了?!?/p>
金博生怔怔看著我。我閉了閉眼睛,不去看他,起身去打120,我拿起電話,連按了幾下號碼都沒聲音,仔細一看,電話線是斷的!
我回頭,卻猛地看見金博生舉起了刀,正猛地向陳奇扎去——刀,兩刀,我看著血花四濺,血肉模糊——“殺人啦!”我失聲尖叫!
“這是幻覺——”我聽到一個聲音,那么溫柔,“這都是幻覺,你相信我,什么都沒發(fā)生……”
“博生?是你嗎?”
沒有人回答。
為什么,我的世界里,只剩下我了。
我往前走,在漆黑一片中往前走,忽然看見了一個影子,我認不出她是誰,但卻被這個背影嚇得毛骨悚然,我不知道我為什么這么害怕,只明白,只要這個背影存在我就會害怕的,她不能存在!不能存在!我對自己喊!
于是,我伸出了手,猛地一推!
九
一年前,市里發(fā)生了一件兇殺案。兇手卻沒被繩之以法,因為,兇手是個瘋子。
瘋子沒被關(guān)進監(jiān)獄,她被關(guān)在精神病院的一間小房間里,每個星期,一個斯文的男人都會準時去看望她,對她說很多話。
一次下大雨,男人又準時來了,醫(yī)院里的護士們議論說:“雨這么大還來啊,她丈夫?qū)λ烧婧冒?。?/p>
另一個老護士說:“那人才不是她的丈夫呢。你們不知道吧,她是插足人家婚姻的第三者。”
小護士們來勁了:“您快給說說,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老護士說:“我也是聽來的。這女的小時候命苦,在孤兒院待過,后來就長成個不良少女,多虧有個女社工對她很好,讓她回到學校,后來還給她找了個好工作。對了,她也是個護士呢!”
“啊?是護士啊!”
“是啊!反正后來,這女的就被女社工引入正途了。誰知道,這女的大概小時候受過打擊,思想和正常人不一樣,她覺得女社工什么都好,就什么都學女社工,學女社工的口氣說話,買和女社工一樣的衣服穿,后來,還喜歡上了女社工的丈夫,再后來,她和女社工的丈夫竟然真的勾搭上了,還搞大肚子了!”
一個小護士叫:“這不是恩將仇報嘛!”
老護士說:“還不止呢,那個女社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受不了,后來跳樓死了?!?/p>
“啊?”
老護士接著說:“大概是女社工死了,這女的受了刺激,精神真的出了問題。她以為死的是她自己,把自己當成活著的女社工,女社工的老公,就是那個男的,他是心理醫(yī)生哦,但因為和女社工一直沒小孩,而這女的懷孕了,他特別想要這個小孩,怕吃藥對小孩有影響,所以就由著女人發(fā)神經(jīng),誰知道后來,小孩長成形了,還是沒了。你們知道是怎么沒的?”
“怎么沒的?”
“那個女的不是護士嘛,好像是她在醫(yī)院吊鹽水的時候,自己把不好的藥推進了鹽水瓶里,讓小孩死在肚子里了!”
一個小護士捂嘴喊:“什么?這么變態(tài)啊!是她自己的小孩啊!”
另一個護士說:“她是精神病呀,沒正常思維的呀,有一次我們醫(yī)生給她治療,催眠她嘛,我聽見她大喊的,為什么是女孩?為什么?求求你!不要到我肚子里來!還張牙舞爪的,很嚇人的!”
老護士點頭:“后來她不是還殺了人嘛!死的那個人,是她男人的好朋友,一個婦產(chǎn)科醫(yī)生。據(jù)說女的懷孕的時候,是在這個醫(yī)生那吊的鹽水,她趁沒人的時候偷藥往鹽水里加,以為沒人看見,誰知道被醫(yī)院的監(jiān)視器拍到了。醫(yī)生認識她男人嘛,就沒揭發(fā),告訴了她男人,沒想到被她聽到了,當時就發(fā)瘋了,殺了那個醫(yī)生,她男人也受傷了,差點死掉!”
老護士說到這里時戛然而止,因為,那個女病人的家屬不知什么時候就站在角落,一言不發(fā)地看著她們。
“干活去干活去!”老護士咳了幾聲,掩飾地喊。
男人盯著護士們,看著散去了,才慢慢離開。
男人離開醫(yī)院,雨正巧停了,他買了一束花,去墓地。
他把花放在一座墓碑前,坐在那,自言自語:“我知道你一直怪我。當初,我們說好了,畢業(yè)了一起當精神科醫(yī)生,誰知你最后卻去做了婦產(chǎn)科醫(yī)生。你從沒說過為什么,但我知道,是因為我和韓露在一起了,你想避開我們。
“我知道你也喜歡韓露,但我們是兄弟,所以,你割愛了。我還記得我們結(jié)婚時,你開玩笑地對我說,一定要對韓露好,不然不會放過我!后來我一念之差讓小芝懷孕了,韓露還因為這件事意外死了,我知道你有多傷心,但請你相信我,我一直是深愛韓露的,她死了我比你更難過!
“我只是想要一個孩子,你知道的,韓露怕生孩子,一直說什么孩子來到世上是受苦,我卻不同,我一直希望有個繼承自己血脈的孩子。等小芝把孩子生下來,我就會送她去精神病院!我把你當朋友,那么相信你,你倒好,發(fā)現(xiàn)小芝偷著打藥竟然不阻止,等孩子胎死腹中拿著錄影帶來給我看!要我處理小芝?
“說實話那時我是恨你的,可你是我兄弟!但你竟然設(shè)計讓小芝來殺我!小芝有時會有幻覺,說話不清不楚,直到今天,我聽到醫(yī)院里護士們的談話,才完全想通了你的計謀,想通了小芝反復說起過的她疑心我的幾點:看見我殺你、我說的時間和她看見的對不上、還有在門鎖里發(fā)現(xiàn)了夾針!——是你把小芝催眠了!
“雖然你做了婦產(chǎn)科醫(yī)生,但很久之前你就對催眠有興趣,很早以前,你的催眠術(shù)就比我做得更好,更成功!是你讓小芝以為我要殺你!
“我回到家后,你已經(jīng)做完催眠,便脫口先走。在去房間看望小芝的同時,我發(fā)現(xiàn)房間空調(diào)開得太足了。她醒來時臉紅體燥,你算準了,我會給她倒水,卻發(fā)現(xiàn)家里沒有水了。這都是你準備好的,最后,我發(fā)現(xiàn)了你放在客廳里的果盤,正準備用水果刀削皮的時候,被小芝看見了。
“她是病人,又被催眠過了,神經(jīng)本來就緊張,她被你催眠的思想,加上看到的現(xiàn)實,讓她理所當然地把我當成了殺人兇手!你事先在臥室里放了剪刀。你太了解我了,也仔細分析過小芝,你能想到你走之后可能發(fā)生的每一步,你連電話線都剪了,然后等在外面,等著小芝上鉤!然后說服她來殺死我!你希望看到,我親眼看著自己喜歡和保護的女人殺了我自己!”
男人說,“我說得都對,是嗎?可見,我也是了解你的。我知道你這樣做,是為了幫韓露報仇!我能理解,但我不能接受!你知道我能活到今天多不易嗎?你知道我多愛我的命嗎?你不是被人販子養(yǎng)大的,這一點,你永遠都不會懂!所以,陳奇,你不能怪我,不能!”
說到這里男人的情緒已經(jīng)很激動,面孔上的青筋盡露,盡失滿面斯文。
“金博生!”這時,忽然有人叫他,男人緩了下神情,回頭——是兩個警察。
“又是你們?”金博生說,“又是找我去調(diào)查?那些老掉牙的陳年往事,還要我重復幾遍?”
警察對他一笑:“今天可不是僅僅請你去調(diào)查,我們已經(jīng)找到了當年你殺人放火的證據(jù)了?!笔忠欢?,亮出了一副手銬。
金博生被銬上了。
被帶走時,他回頭:“陳奇,這也是你干的,對嗎?好,你雖然死了,但還是贏了。你為韓露報仇了。
“露露,其實,我早就想過也許會有這么一天,我再也不能來看望你。所以,我把陳奇葬在你身邊,你們,做個伴吧?!?/p>
金博生被押上警車,上車前他看了一眼西方,那是精神病院的方向,但他眼中看到的,只是夕陽西下時落寞的黃昏晚景。
于此同時,精神病院里的女人,也趴在小鐵窗上看著落日。
“天要黑了?!彼龑ψ约赫f,來回不安地踱步,“她要回來了,怎么辦?怎么辦?
“我好害怕她,我沒有她那么厲害,我會被她打的!”女人抱住自己的身體蹲在地上。
忽然,她又一下子站了起來,俯視著地上,一臉的不屑,“看見你這張衰臉就想揍你!
“房間這么小,我一個人待都不夠地方,你為什么要住進來?這是我的地方懂嗎?怎么,還敢哭?上次就因為你哭,害得我也進了小黑屋!你這個害人精!”說著便使勁踹著空氣!
“小芝姐!別打我!求求你別打我!”女人忽然又撲倒在地,抱著頭,哭泣起來。
“這里我說了算,除非你能變成我!否則,你就得挨打!”女人又站起來,神情冷漠看著地上,惡狠狠說,“你要敢告狀,我就把你丟到下水道,就像那次丟進去的小貓一樣,讓你死在里面!整張臉全爛掉!”
“嘖嘖嘖……”門外面的小護士對老護士搖頭,說,“她這是在干什么?一人分飾兩角啊?”
老護士說:“她是進了醫(yī)院才出現(xiàn)的這種情況,醫(yī)生也在觀察呢,送來的病史上沒有,蠻嚇人的是吧?!闭f著拉著小護士往前面走了,被遮住的門上正寫著患者的名字——李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