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宣判大會的這一天,憨兒想送苕兒一程,他真的沒機會和苕兒一起開懷聊聊啦。被戴著手銬的苕兒,那一刻腦海里突然出現(xiàn)了兒時冰面滾鐵環(huán)的一幕,他多么希望聽到那一聲“苕兒”的呼喚。
李華韜兒時就表現(xiàn)出他的專橫無理,爹娘怕他不好調(diào)教,就取小名苕兒,苕兒是南方地區(qū)比喻憨厚溫順的一種稱呼。苕兒跟鄰居伙伴憨兒打得火熱,形影不離。憨兒的名字沒錯,一副憨頭憨腦的德行,很受苕兒的奴役。苕兒讓憨兒去偷久靈哥的桃,他絕不偷棗;苕兒讓他去偷鳳姐的雞,憨兒就強烈反感了,你怎么能這樣?偷個果頭果腦吃吃,大人可以原諒,可偷人家的雞就成大強盜啦,老子不干,要偷雞你自己去!憨兒跟自己唱對臺還是頭一朝,苕兒豈能容忍,一刮子砸過去,憨兒的腦殼頓時就隆起一個包。憨兒寧可挨刮子也不偷雞,還得跟苕兒玩,不然就沒伴兒。
1972年隆冬,江漢平原發(fā)生了有史以來最嚴(yán)重的冰凍,河面可以行人,甚至可以過往手推車。苕兒約憨兒去冰面上滾鐵環(huán),玩得忘乎所以。憨兒突然大呼一聲:苕兒!那邊不能去!趕緊滑過來!憨兒發(fā)現(xiàn)那邊有一團白色冰面,遙看為霧狀,憑他的經(jīng)驗,那是因地溫導(dǎo)致冰面變薄,承受不了重力的。在苕兒看來,那處霧狀冰面甚是好玩,他才不懂得地溫薄冰呢,奮力滑過去,轟然一聲,苕兒陷進了冰窟窿?!昂﹥?!憨兒!快來救救我!”聽得呼救聲的憨兒,頓覺大事不好,火速滑過去,隨即俯在冰面上匍匐前行。他抓住苕兒的手,奮力拖拽,終于將苕兒拉上冰面,并厲聲交待:你不得站立,一定要像我樣匍匐冰面!回過神來,苕兒不得不承認(rèn)憨兒的交待十分有道理。
發(fā)蒙上學(xué)的這一天,伙伴倆蹦蹦跳跳來到學(xué)校,憨兒率真的性格未改,依然“苕兒苕兒”地叫,一刮子又砸在憨兒頭上:日你娘的,老子要讓你長記性,這是學(xué)校,你還叫老子苕兒?
憨兒搓著手,囁嚅著:你……你看我這人咋就忘了呢?
伙伴倆比肩同學(xué)到高中,苕兒腦子活絡(luò),高考金榜題名;憨兒缺失天賦,高考落榜,挨了爹的一頓臭訓(xùn),憨兒卻搓著手,若無其事,爹你擔(dān)心啥呢,咱自有奮斗目標(biāo),餓不死人的。高考落榜的憨兒,搞起了養(yǎng)殖業(yè),養(yǎng)雞、養(yǎng)黃鱔。憨兒總跟自己較勁,一定要從高考失利中走出來,他的養(yǎng)殖基地非常成功。
大學(xué)畢業(yè)的苕兒,在縣府做了公務(wù)員,多年后還做了個小官員。天真的憨兒依然忘不了兒時的伙伴,那天提個蛇皮袋,灰頭土臉地來苕兒家看他。苕兒見了憨兒就煩,到底是鄉(xiāng)下人,一點素質(zhì)也沒有,進門不脫鞋,似有直闖黃龍府的架勢。苕兒拿來拖鞋,讓憨兒換上,他很是不習(xí)慣。苕兒又將蛇皮袋摔在外面,這樣的東西只能放門邊。憨兒呵呵一笑說,請你不要嫌棄,這是我為你帶來的黃鱔和雞呢。
苕兒轉(zhuǎn)怒為喜,呵呵,還帶好吃的啊。
憨兒渴望找回苕兒當(dāng)年的影子,跟他拉拉家常,可他沒這個本事敲開苕兒的嘴。干坐良久,苕兒發(fā)話了,你找我有啥事就直說吧。苕兒誤解了,滿以為憨兒求他辦點什么呢。
憨兒說,我能有啥事?。坎痪驼夷阃嫱媛?,咱的養(yǎng)殖基地辦得成功,兒子剛考上了名牌大學(xué)。
哦,是這樣。苕兒懸著的心,終于放了下來。
憨兒將黃鱔和雞放在苕兒廚房,寶貝似的帶上蛇皮袋要走,當(dāng)然沒有得到苕兒的挽留。憨兒走后,苕兒拿來拖把,反復(fù)拖地。
再次見面是三年后秋天的一天,夾著公文包的苕兒與一些政府官員走在大街上,春風(fēng)滿面,昂首闊步?!袄钊A濤!李華濤,晚上我想去你……”情不自禁的憨兒,沒有喊下去,只見苕兒沖出人群,急步朝憨兒這邊走過來,厲聲說:你咋還那么老土呢?我的名字是你能在大庭廣眾之下隨便喊的嗎?
憨兒似犯了錯的孩子,搓著手,你看你看,我……我這人咋就沒長記性呢。那天,憨兒因縣工商聯(lián)召開先進個體表彰大會,他不僅得到了表彰,且得了一筆獎金,他真的想去苕兒那玩玩,以此機會向兒時的伙伴匯報匯報自己的成績??绍鎯翰坏珱]有給他機會,反倒給了他一頓臭訓(xùn)。
在憨兒看來,叫他李書記、李縣長或者李主任,這些都別扭啊,似乎只有叫苕兒的學(xué)名才感到自然親切。
突然一天傳來消息,說苕兒犯事啦,貪污了數(shù)百萬元,被判15年徒刑。開宣判大會的這一天,憨兒想送苕兒一程,他真的沒機會和苕兒一起開懷聊聊啦。被戴著手銬的苕兒,那一刻腦海里突然出現(xiàn)了兒時冰面滾鐵環(huán)的一幕,他多么希望聽到那一聲“苕兒”的呼喚。
“苕兒——!”臺下突然響起一聲親切的呼喚。
那正是憨兒,望著臺上帶著戴著手銬的苕兒,憨兒覺得苕兒即將陷進大冰窟,那是他情不自禁的呼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