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悉尼中西部的阿什菲爾德是一個風韻別具的小鎮(zhèn)。在當?shù)氐娜A人圈子中,它有著“小上?!敝Q。上個世紀九十年代開始,大量上海移民涌入悉尼。因為語言不通,他們喜歡聚居在一起,于是便漸漸地形成了阿什菲爾德一帶的人文風格。
一條兩車道的小街自東向西貫穿小鎮(zhèn)。兩旁是低矮的樓房,已經有好些年頭了,看上去有些舊。這里的建筑風格本就融貫中西,現(xiàn)如今,又加上了有些泛出土黃色的墻磚,整個小鎮(zhèn)像極了張愛玲小說里的老上海,街上仿佛還吹著悠悠的上海風。
這里的華人千千萬萬,故事自然少不了,有的有趣,有的乏味??墒牵羌氄f這些故事,卻也不見得如何斑斕多彩,甚至還都是大同小異。
一天傍晚,阿什菲爾德的某個小公寓里,金凱坐在客廳的地毯上,猛吸了口煙,煙頭的火花“吱吱”地往下燃了一大截。他緩緩地舒出一口氣,一股濃煙徐徐地在空氣中彌漫開來。
“真淡,沒勁兒。”金凱看了看指尖的澳產萬寶路,覺得不過癮。
電視里放著澳洲最受歡迎的板球比賽,吵吵鬧鬧的。因為這是白人的游戲,金凱從來沒玩過,也因此不喜歡這個運動。
妻子王娜肆無忌憚的笑聲不時地從臥室里傳出來。金凱討厭極了這比哭更令人煎熬的笑聲??墒?,他又有什么辦法,王娜和國內的閨蜜聊得正歡。
“我們家老金啊,挺好的,就是工作太忙?!蓖跄葷M是自豪地說:“人人都說,澳大利亞安逸。其實,安逸的是一般體力勞動者。我們老金這樣的科研骨干、項目帶頭人,忙著哩。”
“誰讓你家老公是生物學博士,自然是能者多勞。多勞也多得嘛,你還有啥好抱怨的。聽說澳洲工資很高?”電話那頭是王娜十幾年的閨蜜小芳。
“我們家老金賺的也不多,也就小二十萬刀一年。(刀,當?shù)厝A人對澳元的中文簡稱)”王娜的語氣很隨意,好像那二十萬澳幣根本不值一提。
“哇,二十萬?那豈不是得有一百三十多萬人民幣一年!”電話那頭好一陣唏噓。即便隔著千山萬水,電話那頭的羨慕之情還是溢于言表。
王娜完全沉浸在虛榮心得到滿足的快感中??墒牵恼煞蚩刹辉趺撮_心。金凱把電視的聲音調上去,試圖蓋過妻子的聲音,可是,又怕吵到隔壁的鄰居,引來警察。
“聽說澳洲生活挺無趣的,悶得很。是不是???”
“說這話的人是沒有真正融入到澳洲文化里。我和老金生活豐富著呢。他們公司經常有大型派對,全是白人的那種。其實,我也不愛去,得按照西方的禮儀穿晚禮服,配林林總總的頭飾,煩著呢?!?/p>
小芳不無酸意地說:“你這都成貴婦名媛了,別說這話刺咱這鄉(xiāng)巴佬了,行不?”
“哪是什么貴婦啊,逼不得已的事。另外,周末我們會去郊區(qū)的馬場散心。對了,忘了跟你提,我們在中央公園有自己的馬,蘇格蘭產的高頭大馬。在中央公園跑馬,那真是享受啊。有蔥蔥的灌木,還有嘩嘩流淌的山間小溪,我和老金在那里可以策馬狂奔,也可以無拘無束地優(yōu)哉游哉?!?/p>
電話那邊很安靜,好像被王娜所描繪的場景吸引住了。
王娜繼續(xù)如數(shù)家珍地說著:“玩的東西也多著呢。今年情人節(jié),老金帶我去World tower (世界之塔)的旋轉餐廳邊吃澳洲大龍蝦,邊俯瞰整個悉尼的夜景。還有,悉尼的沙灘也美得很。沙子柔軟純凈,沒有雜質,踩在上面啊,就是給腳做按摩了?!?/p>
“你說得那么好,說得我都想去澳洲了?!?/p>
“這有什么難的,等你退休了,辦個投資移民來澳洲養(yǎng)老。”
“退休,那得多會兒啊,我可等不了那么久?!毙》加行┢炔患按?,“這樣吧,眼看著國慶也快到了,我跟我們家那口子商量下,這次黃金周就去悉尼旅游了。到時候你可得管我們吃住?。俊?/p>
“啊……這……”王娜有點懵了。
“怎么?不歡迎?。磕銈兗夷敲创髠€別墅,分一間給我們住幾天不會不舍得吧?”
“歡迎,當然歡迎……”
“那就這么說好了啊,我和老張得好好合計合計……”小芳還在電話里興奮地說著。王娜已經聽不進去了,糊里糊涂地回應著。
王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掛的電話,吶吶自語地往客廳走去:“這下完了,全穿幫了。這可怎么是好,這可怎么是好啊。”
妻子剛才的電話金凱聽了個七七八八,再看妻子六神無主的樣子,便猜出了個大概。金凱什么也沒說。
王娜想著什么,呆呆站著。過了好一會兒,王娜還在那里嘀嘀咕咕,像是丟了魂。
金凱沉不住氣了,埋怨道:“早告訴你了,不要逢人就吹你在這里的生活,你偏不聽,這回闖禍了吧?”
聽了金凱的話,王娜回過神來,雙眼直愣愣地盯著金凱看。
突然,王娜如火山爆發(fā)似的將憤怒迸發(fā)了出來,抬手戳著金凱,厲聲質問:“你怪我吹牛?你當我愿意??!是誰害得我得這么沒皮沒臉的?”
王娜怒不可遏:“你讓我告訴人家,你一個生物博士,找不到對口工作,天天半夜去地下車庫給人看車嗎?告訴人家,我放著國內銀行的部門主任不干,來了澳洲,只能去便利商店做售貨員嗎?要我告訴人家,我們根本沒有一刻真正融入過澳洲主流社會嗎?告訴人家,晚禮服、派對、蘇格蘭大馬,這一切都只是我的夢嗎?”
王娜歇斯底里地怒吼著。金凱無言以對,低下頭悶聲抽著“沒勁兒”的萬寶路。
“就知道抽煙。我讓你抽,讓你抽……”
王娜一把奪過金凱嘴里叼著的煙,怒擲于地,用腳尖死命地在煙頭上跺啊、踩啊、捻啊,好像踩著的不是煙頭,而是這個不爭氣的老公,這該死的悉尼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