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六呼啦啦喂完豬,就給賣飼料的張千子打了電話,叫張千子趕緊送一車飼料來,說豬吃得光光的,比狗舔得還要光。六六說著話,就咯咯笑個不停。
撂了電話,六六就坐在院子里等張千子。說是院子,其實是地頭。六六在地里蓋了五個豬圈,養(yǎng)著三十多頭豬。六六看著黃了的玉米,想給男人打電話讓他回來收玉米,又不愿看見男人,心想那個木頭樁樁回來杵到我眼前,還不如我自己辛苦些。
六六等不上張千子,走進地里掰玉米。收玉米機一畝地要八十塊錢哩,八十塊錢得賣一百多斤玉米,六六不舍得。可是,兩行玉米還沒掰到頭,六六腳下一個趔趄,腰一擰,一股疼痛從腳脖子“嘶”的一下就躥到了六六的臉上。六六頭上冒著汗,眼里淌著淚,氣恨恨地罵自己窩囊,一瘸一拐地挪到屋里,又給張千子打電話問他走到哪兒了。六六想叫他問問醫(yī)生,捎點藥來。門外就響起了張千子三輪車的聲音。
張千子跳下車,先不卸飼料,拉著六六進屋。六六哦哦嚷著不叫張千子動她,說是腳疼。張千子蹲下來一把抱住六六的腳揉捏著,問她:真疼?怎么就疼起來了呢?六六叫張千子放下她的腳,不安地四處看著。地里沒人。就是有人也看不見。綠的玉米棵子鋪天蓋地好大一片,帷帳般圍在六六的豬圈周圍。
六六說今天真不行,腳疼得不行。張千子揉捏著六六的腳,一會兒又纏磨著要抱六六進屋去,說腳疼不礙事。六六不愿意,“嘶嘶”地說真疼。張千子瞪了六六一眼,一句話也不說了,也不揉捏了,吭哧吭哧地扛飼料去了。卸了飼料,六六看張千子要走時,叫張千子給她買一盒跌打丸,說筋可能扭了。張千子也不說買也不說不買,哼唧了一會兒叫六六給保健站打電話,說一個電話他們保準把藥給你送來,我要去買,叫我媳婦看見了咋弄?
張千子三輪車的“突突”聲都聽不見了,六六還在門口愣著。六六沒想到這個在她耳邊許過天大地大愿的人連個藥都不給她買。六六的淚水就涌了滿眼窩。
六六跌著腳去買藥時,男人回來了。
六六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眼淚又流了滿臉,卻沒好聲地罵男人驢,說收秋了也不知道回來,就知道跟個驢一樣干活干活。
男人想說是你不叫我回來收秋,看六六跌著腳,就攙著她問怎么了?說著話,就把六六抱到車座上,要帶她去醫(yī)院。六六不去。六六甩開男人的手,冷著眼說沒事,說壞不了,壞了,你再娶個好的。男人嘿嘿笑著,騎上車子旋風般藥丸膏藥買來一大堆。
男人叫六六坐炕上別動,給碗里倒了白酒,點著,蘸著火酒搓洗六六的腳腕。六六嚇得縮著腿。男人不叫六六看,說,洗洗,活血。洗完,男人又將藥丸用酒和了,敷在六六的腳腕上,用紗布一層層裹了。
六六坐在炕上,看著男人做這些,冷的眼雖還冷著,卻被心里的熱烘著烤著,有了一絲異樣的光悄悄流淌開來。六六沒想到這個木頭樁樁、這個驢一般的男人,還有這般的細心。
男人叫六六好好歇著,不要管地里的莊稼,也不要管豬了。男人喂完豬,又叫來收割機收玉米。一個下午,六六的六畝玉米就收完了。六六心疼錢,罵男人懶得不動手就知道花錢。男人笑六六精明的人不會算賬了,說下一場雨,玉米漚到地里咋辦?男人勸六六想開些,不要光知道沒明沒黑地干活,說掙了錢干啥?不就是為享受嗎?六六撇撇嘴,沒吭聲,看男人出來進去地忙著,像是看一個陌生的人。六六突然想起了張千子,心下就悵悵地暗了一層。
中秋的陽光暖暖地照在頭頂時,六六突然想洗個頭發(fā)。六六想把頭發(fā)洗干凈了,梳兩個麻花辮。男人以前說過,喜歡六六梳著麻花辮的樣子。
男人歡喜地跳著腳說沒問題,我給你洗。六六看見男人端來的水里泡著幾片芝麻葉子。綠的芝麻葉柔柔滑滑地泡在水里,把水都染得潤生生的綠。六六眼一熱,就想起小時候,媽媽也是這樣在中午曬一盆水,水里泡幾片芝麻葉,給六六洗頭發(fā)。媽媽說,芝麻葉水洗的頭發(fā)滑溜、烏黑。六六不知男人怎么也知道這個土法子。
男人給六六頭發(fā)上撩著水,輕輕地揉搓著,歡喜地把工地好玩的事給六六叨叨個不停。
仰躺在椅子上的六六看見一個清亮亮的天。六六心說,天可真亮堂啊,沒見過這么清亮亮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