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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鏡子

        2012-12-31 00:00:00石建希
        金山 2012年7期

        在急診室遇上宋詞,三妹就成了宋詞的影子。

        三妹初中畢業(yè)后讀的衛(wèi)校,后來留在了市五醫(yī)院,但卻沒想到多年后同學會這樣相見。盡管對方鼻青臉腫的,三妹卻一眼就認出了宋詞。妖嬈豐腴的宋詞曾經(jīng)是校花,瘦黑矮小的三妹是年級成績最優(yōu)的學生。如果不是父親刀子樣的目光逼著,三妹肯定會成為“北上廣”的一個白領。

        躺在急診室,宋詞捉住三妹的手老是哭。那個英俊的魔鬼早就打女人成癮了,這次連宋詞的胳膊也給打斷了。

        男人是什么樣的動物?經(jīng)常失眠的三妹曾經(jīng)整晚整晚地問自己??匆娝卧~的眼淚橫飛,三妹挺了挺腰。這就是人生??!

        三妹陪著宋詞掉淚。眼淚刷刷地流。都知道甘蔗甜,誰知道黃連苦啊。

        一直到宋詞出院她男人也沒有來。宋詞說,再也不跟那個負心的男人了。三妹就趕緊幫著宋詞租了臨時住處,一居室,挨著臥室門的地方有張長沙發(fā),正好做了三妹休息的床。

        每天除了忙上班,三妹有時間就去為宋詞買菜熬骨頭湯。也怪,她那一整夜一整夜睡不著的毛病減輕了。到了晚上,打開臥室門,兩人就分別躺在沙發(fā)和床上說話。

        宋詞說,我總不明白,要說班上的男生欺負你是因為你不漂亮,女生仇視你的成績,你老爹怎么會那樣不喜歡你?

        三妹說,我是三丫頭了,他還被罰掉了家里唯一的一頭牛,女娃娃再好都不會續(xù)他的香火了。

        宋詞說,現(xiàn)在還有人信這些?對了,你怎么沒有在城里找個男人成家?

        三妹沒有做聲,空洞的眼神越過窗子飄向空中,時間和世界退出去好遠,都是那些充滿恐懼和孤獨的夜晚,身心都被冰涼的黑夜包裹著,世界靜寂無聲,剩下的都是黑暗。

        宋詞審視著自己紅紅的指甲說,你自己有工作,怎么不找個人成家?

        三妹搖頭,沒有合適的好男人,你這樣漂亮又能說會道的女人活得都這樣艱難,我還不被嫌死?

        宋詞說,只聽說有剩菜剩米,沒見過剩男剩女。

        三妹有些可憐地看著宋詞搖頭,好男人都是別人的了。

        宋詞說,開心點,你這樣憂郁的女人誰要?苦兮兮的,沒有聽說過啊,笑口常開的女人最漂亮。

        三妹說,我不是憂郁的女人,是我有憂郁癥。

        宋詞呵呵笑著,這樣也好,我正好可以安安穩(wěn)穩(wěn)地過日子。不過你放心,等我身體好些,就把你嫁出去,嫁不嫁?

        三妹彎著眉毛,嫁吧,說嫁就嫁。

        兩個女人一會兒笑一會兒哭。

        聽著宋詞細微的鼾聲,三妹心里特別踏實。成績那樣優(yōu)秀卻總是惹來同學的嫉妒和嘲笑,就是老爹也從來不正眼瞧一眼三妹,干瘦的三妹從小怕冷,全身總是繃得緊緊的。那年雪下得老大,路上積雪很深,三妹在過膝的雪道上走著去上學,看見父親在田里勞作,就叫了一聲,阿爹。沒曾想阿爹理也不理,還是路上的行人說,你女子喊你呢。他才橫過來一道比霜風還冷的眼神,恨恨地挖了三妹一眼,你這死肉叫魂呢,老子不丟臉你不松活。

        到了初中畢業(yè),三妹沒有像兩個姐姐立馬嫁人,而是考進了市里的衛(wèi)校。阿爹不樂意三妹讀書,做官的女子都是別人家的,何況只是個護士?學校和鄉(xiāng)上都來做工作,千辛萬苦,三妹終于到了市里。

        宋詞身體好轉(zhuǎn)起來,真的開始給三妹介紹對象。三妹也積極地去了,一個不成,兩個不成,總是不合適。

        三妹很快厭煩了這樣的安排,只要一說起這個話題她就會全身冒冷汗,晚上就會難以入睡,胡思亂想。

        有天三妹終于炸了,她對著宋詞叫道,你不要老是希望控制我的生活,這個話題好傷人的心。我們,我,這樣不是很好嗎?

        宋詞奇怪地看著三妹,傷心?怎么會?我是對你好啊,你現(xiàn)在這個歲數(shù),實在拖不起了,哪個沒有缺點的男人會要你?

        三妹最后沖出了屋子。

        過了兩天,三妹還是又來看宋詞了。雖然自己這幾天確實忙,可是到了晚上老是睡不著,想起以前,想起宋詞的傷,想起無邊無盡的黑夜。

        緊閉的門里亮著燈。可是三妹叫不開宋詞的門,該不會有事吧?

        三妹使勁地敲著房門,宋詞,你不要嚇我。

        門遲遲疑疑打開了。宋詞頭發(fā)蓬亂,滿臉潮紅地立在拉開一小半的門邊,你干啥嘛,我這里正忙啊,你要來也要打個招呼嘛。

        三妹揚揚手里的奶油冰淇淋,好吃的,你喜歡的。

        宋詞擠出一絲笑容來,你給我吧,我今晚有事呢,宋詞回頭瞥瞥屋里。三妹聞到刺鼻的煙味。

        門關上了,宋詞消失在門后,隱隱傳來男女輕佻的笑聲。

        亮光隱去,三妹看見黑夜兇猛地撲來。真沒有想到宋詞是這樣記吃不記打的女人,憤憤不平中三妹實在有些看不起宋詞,就是這樣的一個女人還不領會自己的好意呢,這樣的人生有啥意義?自己的付出有啥意義?強烈的挫折感籠罩著三妹,三妹的臉滾燙起來,手上濕漉漉地冒著冷汗。宋詞他們會嘲笑自己嗎?三妹雖然清楚宋詞不是自己的依托,但也不會是自己的鏡子,這世界哪里有可以看清自己的鏡子?

        城市的燈光閃爍,仿若星海。眼前的繁華都不是自己的,站在高樓的頂上,三妹感到全身發(fā)冷,一切是那樣的遙不可及。她無法轉(zhuǎn)移自己的思緒,一米之外的樓邊就是遙不可見的深淵,在雙腳不停的顫抖中,她的心里一次次響著一個聲音:跳下去吧,活著有什么意思,人生還有什么價值?都是不如意,跳下去吧,一切煩惱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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