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點30分,隔壁的老姑娘彈起了《夢中的婚禮》,琴聲如常,未見一處錯音,也一往如常的悶。今天是個石子兒,她的心是河,無聊的人想拿它打個水漂聽響,哪知道水上早結了冰。老姑娘也是蠻漂亮的老姑娘,七年前她長發(fā)飄飄,裊裊婷婷,走路帶風;她面相黑憨的姐姐剛結了婚,倒插門兒的新郎官高而且瘦,兩人扣手走在一起偷咬耳朵時出奇的滑稽。見到她的時候越來越少,后來干脆見不到了,只在某一個夜晚或早晨,鋼琴聲穿墻來襲,讓人覺得窒息般干澀而煩躁。老姑娘還會嫁人嗎?嫁人這件事似乎永遠只有被人嫌晚的份兒。比如我爸,一個詩人,在客廳的沙發(fā)上對“非誠勿擾”品頭論足時會突然感嘆“糟了,我閨女要變成剩女了”。電視里的女孩們青春靚麗,二十歲出頭兒就踏上萬里尋夫路披荊斬棘。聲音很愣的男人對舞臺對面認識才不到三十分鐘的女孩說:“我是搞藝術的人,所以我認定我心里的第一感覺——我愛你。”燃情的音樂響起來,婚戀專家說傻什么呀小伙子快上去牽手呀。燃情的音樂再次響起來,主持人說好的祝福我們的男女嘉賓也祝天下每一對有情人都能終成眷屬!熱烈的掌聲響起來,每個人的眼里都盈滿淚光,氣球搖擺蠕動好似躁動的精蟲,又像一個個大耳瓜子“pia,pia”地扇在你我的臉上:情人節(jié)啊,情人節(jié)啊,姑娘小伙兒們,你們的荷爾蒙呢?自詡為“屌絲”的人群在這時開始哭身家哭嘴臉罵嫌貧愛富的女人,沒有察覺他們其實一如自己所形容的淺薄單調猥瑣無趣,或者更甚。隔壁的琴聲兀自不停,我的腦子愈加昏沉。為了清醒我必須開始思考:我嫁給誰呢?
剖開問題外層,露出的核兒也許會是“我要愛誰呢”,才剛活到四只爪子就能數(shù)得過來的年紀,我憑什么不相信“愛”才是“嫁”的前提呢?話是這么說,可一般大的姑娘們,有的已經(jīng)開始過盡千帆般地叫嚷“愛情不可靠”,也有的早已開始相夫洗衣煮飯小媳婦兒般疼人了。對第一種姑娘我想說,蜀黍也曾年輕過;至于第二種,我未經(jīng)歷過這樣的生活而自知無權評論,但我知道之于我本人,是不想也永遠不會如此做的。我曾認為愛情是純粹至極的,婚姻與家庭都是潑向它的濃硫酸,我愛的人和我的愛人必非同一人,愛情在失落與命運的膠著中凸顯致命的美——莫嘲笑,我腦殘過所以我驕傲!雖說在這樣的問題上我至今依然迷糊著,但有一件事是明白的:我一定要讓我愛的人愛我,而不是去愛愛我的人。小時候為了得到愛我們作踐自己,張愛玲的“低到塵埃里去”是被引用最多的句子,那時人人都愛白衣翩翩少年郎,宿舍熄燈后在被窩里偷偷地發(fā)匿名短信給他,沒有勇氣向他展示自己的萬般好就明里暗里地對他好吧,告白被拒就把拿著放大鏡追著要給他看自己那點痛,沒有他就沒了信仰生命也失去了意義?,F(xiàn)在我們明白只有成為更好的人,才能擁有更好的愛人,而不是相反,于是愛情變成了一桿秤,籌碼推上推下,天平左右搖擺,有耐心和你算計這些人必然是對你有些興趣的,不如你也喜歡他一下吧,合適的話就結婚,擺幾桌喜酒生一個娃,此后的五六十年面對著同一張臉說相同或雷同的話,這大概也算一種愛情。其實誰心里沒有桿秤呢,我一直在想,那個人的砝碼到底有多重,才能讓我們愿意和他共度一生,一起面對浮華背后的一地雞毛蒜皮?他不能是個無趣的人,世界如此正經(jīng),沒有愛人的嬉皮笑臉怎能活得下去?他一定和我們有或多或少的相似,“愛他就是愛自己”的感覺太能滿足我們的虛榮心了;對他的愛一定不是生于最初的禮貌回應,我就是愛他,說愛他的靈魂不如說愛他的腦子,里面的那個世界比這一個還要廣闊、還要光怪陸離;不管是第一眼就愛他,還是第二眼第十年,察覺到愛他的一瞬間如五雷轟頂,每一個脫氧核糖核酸都開始甜蜜的戰(zhàn)栗;他再糟都讓我們覺得自己值得為他變得更好,而在這個值得我們愛(這個無價的寶貝!)的人的天平上,胸前的2兩肉最多也只算作2兩,只要你站上去,整個太陽系都站在另一邊也贏不了。我愿意為他等待與忍耐,也愿意尋尋覓覓受傷害,若有一天我沒尋找他嫁給了別的什么人,你們都別笑我啊,我的心里肯定已經(jīng)淚如雨下了。
琴聲不知何時消停了,和著時間一起流進了夜的死寂。這是個最普通不過的夜晚,星光孱孱,風影蕭瑟,許多人在溫柔鄉(xiāng)而更多人在路上,一如洶涌而來的千萬個夜晚,也將挾著不甘,沉入已經(jīng)過去的無數(shù)個夜晚。愿每一個行人都能找到回家的路,沒有星就讓路燈為你指引;愿十指如蔥的老姑娘找到愛人時十指依舊如蔥,別再和姐夫哥摻和了;愿這樣的冷天你的兜里是暖和的,春天就要來了;賣轉爐煎餅的大爺你明天多睡會兒吧,也分攤煎餅的大叔一兩單生意;被窩里的人做夢吧,夢里全是溫香軟玉。
愛情啊,我發(fā)誓,我從未懷疑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