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振中在《神居何所》一書中寫道:“人們對語言的意蘊無限關注,而對語言形式總有一種深深的不滿,始終覺得他無法承擔意蘊的重荷。如何解決這個問題呢?《易傳·系辭》提供了一條思路:‘立象以盡意?!薄跋蟆痹谏衔闹杏小柏韵蟆钡囊馑肌H欢?,我們推而廣之,“象”也是我們生活中的另一種語言??v觀我們生活四周,圖像無處不在,可以這么說,在現代社會,圖像充斥于人類生活的方方面面。圖形具有語言所不具備的功能,以形補意,得形可盡意。
可是在我們的美術教學中,往往有些教師上出的課不像美術課,而像是語文課、科學課、手工課等等,原因是他們沒有發(fā)揮這門造型藝術的獨特功能——“以形補意”。那么,美術課應該塑造一種怎樣的“形象語言”呢?兩節(jié)課的比較,我們能夠發(fā)現很多。
一次詢問和一聲驚嘆的差異
十年前,我上完這節(jié)課。一位同學特地留了下來,指著他的作品問我,“老師,你覺得我可以獲得幾段?”當時自己還沒有在意。后來一位老師告訴我,他的孩子在上了我的課以后,向他報喜,自己獲得“分分合合”大師九段水平。兩位同學不約而同留下的這個印象,讓我心中隱隱生出一絲異樣。
十年后,在這節(jié)課的尾聲階段,我把學生的作業(yè)做成了“宮燈”。當我點亮它們時,孩子們驚呼起來。他們被自己的作品驚呆了,原本平淡的作品經過組合,在特定的表現方式中,發(fā)生了“增值”現象,呈現出奪人眼球的藝術魅力。一聲驚呼,一個形象,就是這節(jié)課給他們留下的“亮點”。
一節(jié)課,一段經歷,經過了時間和空間的壓縮以后,可能留在學生腦海中的就只有一個印象。是一個段位,還是一個藝術作品形象?哪個是我們需要的教學目標?應該不難分辨。是一種相對功利的結果,還是一種相對無功利的結果?哪個更有藝術魅力?應該也不難比較。如果這節(jié)課能給長大后的孩子留下印象,一個閃現藝術靈感的宮燈,也許比一個段位更加有意義。這種意義就體現在:視覺形象能夠闡釋課堂內容、提煉藝術形象、涵蓋教學過程,使之更加具有典型性,更加有意義。我想,當課堂教學一切細節(jié)煙消云散之后,需要在孩子心田留下一個最為本質的形象。
一種清晰的評價和一種模糊的評價的比較
十年前的這節(jié)課,我處處追求評價的清晰,始終將教學評價貫穿教學的整個過程。最為典型的是,我將學生最終的作品分成七、八、九三個段位??墒鞘潞笠幌耄@三個段位的評價真的清晰嗎?“創(chuàng)意大師”真的比“巧手大師”水平更高嗎?如果一件作品光有創(chuàng)意,但是制作不精美,還能獲得最高段位嗎?這樣的評價是否合理?
十年后的這節(jié)課,我更加注重過程性評價,對一些無法評價的內容進行刻意回避。例如,我會點評學生的想象力,“你真幽默”,“你的想象力很豐富”。但是在每次學生作業(yè)結束后,我都沒有做出結論性的評價。我把這種結論性的評價交給了學生,例如,學生說:“怪獸,可神氣了!”這樣的評價似乎是就事論事,就形說形,然而更加深入人心——“可神氣了”不就是最有力的評價嗎?
造型藝術有獨特的含義,有些是無法說、不必說、說不到的。美術課堂的評價,也應該是如此,有些雖然沒有用語言評價,但是我們只要看一看,就明白了道理。例如,一位學生將四塊方形排成了“甘蔗”,可能技巧含量不高,但是這個“甘蔗”的形象,就是兒童最為喜歡的形象,帶有兒童特有的童趣和隨性。因此,美術評價不妨采用直觀的、模糊的評價方式。將學生們的作品集體展示出來,在相互的評價中,哪些作品進入了大家的眼簾,哪些作品會顯得比較平淡,我們一目了然。哪些作品制作完成后還剩下沒有做完的材料,哪些作品做完后桌面上干干凈凈,我們胸中有數。
在十年前的這節(jié)課中,有些地方的講解只要讓學生看看“步驟圖連放”就能說明問題,過多的口頭語言反而束縛了孩子對形象的感悟,連篇的講解和評價更是給學生帶來誤解,甚至壓制學生評價的主動性,這種種“清晰”的失誤不難看到。可見,有時候,過于清晰的評價標準對于藝術課堂來說,也是一種“傷害”。
一種非形象語言和一種形象語言的差別
十年前的這節(jié)課,我注重使用了這樣的語言:合合大師的合合方法主要有“移動”、“變形”、“分形”。學生聽得云里霧里。
十年后的這節(jié)課,我嘗試去聽孩子的語言。孩子說,自己的圓形什么都不用分割,就可以變成飛碟,我表示了贊同。因為孩子看到的沒有變化的圓形,不再僅僅是圓形,而是賦予了形象,有了看不見的創(chuàng)造。
美術課堂需要“形象性語言”,這種語言是包含形象的語言,也是孩子愛用的語言。它帶有描述性,是進行美術創(chuàng)造的媒介。邱振中在《神居何所》一書中寫道:“審美活動中的感覺極端復雜,流動布局,變化莫測,要用語言來表達這一切是很不容易的。為了表達感覺,要用比喻、聯(lián)想等手段,想方設法地去描述?!笨梢娒鑼懺谒囆g教學中的作用是多么重要。請看孩子的語言:當老師要求孩子概括這類作品的特征時,他們的回答缺乏概括性,總是游離在標準答案旁邊。例如有孩子評價說作品“很有新意”,老師追問:“怎么有新意的?”學生給出的答案是:“有的作品,我們一下子想不出來。”這就是創(chuàng)造性,也是這類作品特有的美——一種最簡練的復雜,是形象美的高度凝練。在評價同學的作業(yè)時,有的孩子說:“仙鶴,非常特別。”這個“特別”就是他對這個形象的獨特感受。教師的任務是要從孩子的語言中看到一幅畫,從孩子描述的形象中看到他們言說不出的“深刻”。
一種觀看形象和一種操作形象的區(qū)別
十年前的這節(jié)課,學生更多的是在觀看形象,例如讓學生在觀看了分與合的方法之后,就馬上進行操作了,學生沒有掌握相關的方法。因此他們的制作也僅僅停留在觀看形象的基礎上。
十年后的這節(jié)課,學生不僅僅在觀看形象,更是在操作形象。例如在講授分割圖形的方法時,就用切直線、切曲線、切一次、切兩次、先折后切等方法,讓學生把這些形象藏在心里,帶在手上,并且逐漸建構,不斷創(chuàng)新,因此學生的作業(yè)質量普遍較高。
觀看是把握形象的主要方式,但是僅僅觀看是不夠的。俗話說得好,在岸上是永遠學不會游泳的。因此要讓孩子學會創(chuàng)作形象,要讓他們盡情地去操作形象,從而建立起操作的結構來。俗話說,看著是一回事,做著又是一回事。這種操作的形象是讓學生帶著形象去“跑”,等到“跑”完了,回過頭來一看,這種形象已經建構起來了。例如,在十年后的設計中,我讓孩子從“分形”做起,讓孩子在平常的幾何形中分出美麗的形狀來,并去創(chuàng)造新的藝術形象。接著讓孩子想象幾何形與藝術形象的關系,把大自然的形狀“裝”進幾何形中。至此,這些形狀就變成了孩子心中的形象,它們會變化,會運動,出現在孩子們的眼中、腦中、手中,并爭先恐后地去組建新的形象。格式塔心理學認為,學習是一個“完形”的過程,讓孩子在操作的過程中“完形”,才能建立起屬于孩子自己的認知結構。
一次游戲和一次哲學思考帶動教學的不同
十年前的這節(jié)課,我把師生的藝術活動包裹在游戲中,帶給孩子們的感受就是美術活動是快樂的。
十年后的這節(jié)美術課,我有意識地將美術活動包裹在哲學的語境中。例如在教學中采用了“總—分—總”的結構。在教學方法中融入了“一生二、二生三,三生無數”的思想:一塊KT板,四次制作,最后全部用完。在提升部分則采用了用“辯證”的眼光去看待大千世界的方式。
老子在《道德經》中曾經寫道,“大音希聲,大象無形”。由此可見,形象是有高低之別的。比較上述兩種做法,哪種方式更加高明呢?也許學生無法體會到教師的設計思想,也許這種哲學思考還隱含在形象中無法顯現,但是它給我們帶來的好處也是顯而易見的。首先是教學的結構和知識的結構、情意的結構和師生素質的結構統(tǒng)一起來,整體感更加強烈,給人的感覺更加大氣。其次,隨著教師的認識提升,也帶動了教學水平,提高了教學的有效性。第三,用哲學思考指導美術活動,能夠拓寬教學的視野,加深對教材的認識,從而能夠運用教材,超越教材。我想美術課不僅僅是讓孩子感受到快樂的,也是需要給孩子以精神滋養(yǎng),給美術課堂本身以一種格調。
當然,筆者在此不是否定“意”的價值,而且對于“以形補意”也是泛泛而談。之所以強調“形”,或許正是對當前美術教學“形象”缺失的矯枉過正吧。而且,筆者用語言來描述形象,實在有些勉為其難。這也許就是,兩者雖然割裂,但是可以互通的緣故吧。
(婁小明,吳江市盛澤實驗小學,2152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