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霧在她空間里貼了許多鉤織品,有小裙衫,小坎肩,小花鞋。她興奮地說,現(xiàn)在正學鉤針活呢。對于這些東西我再熟悉不過了,我不光會鉤這些衣物,連我結(jié)婚時的桌布,茶杯罩,洗衣機冰箱罩子,都是我自己鉤的。
那是一些極細的絨線,單股。桌布是由一個個大團花,再加上小團花,拼接出來的。桌布是個大圓面,順了大大的方桌垂下來,鏤空的花朵盛開著。茶杯罩是淡粉色的。那時候結(jié)婚都要買幾個玻璃杯,倒立在圓圓的茶盤上待客。杯罩是從中間起頭,然后向四周發(fā)展擴大,那些花紋由細小變得壯大,最底端加了一圈荷葉邊。這淡粉的罩子蓋在杯子上面,透過網(wǎng)眼,能看到玻璃杯若隱若現(xiàn),透著亮。洗衣機冰箱罩,都是從一個角起頭,依了花色,邊鉤邊發(fā),直到達到你需要的大小,收針。自己都糊涂,怎么鉤著鉤著就成了一個大正方形了?鉤針的靈活多變,隨心所欲,方便簡捷,毛衣針是不能相提并論的。
初識鉤針,是同寢室的胡大姐,見她用左手食指繞著線,右手拿個鉤狀物上下翻飛,看得人眼花繚亂。她鉤織的是一件男式背心?;邮橇庑纹?,一道一道的,像農(nóng)人整齊的溝壟。衣薄,適合不冷不熱時節(jié)穿。輕便,脫下來,一個口袋都裝得下。我覺得她就是個魔術師,這和縱橫交錯的毛衣針完全不一樣。走到哪鉤到哪,攜帶方便,鉤錯了,拆也方便,并沒有穿針漏針之嫌。我興致極高,求著她教我。她的鉤針是從紡紗廠車間淘來的,她取了針,切了牙刷頭,把針燒紅,插進牙刷手柄,一個簡易的鉤針就做好了。她鉤針上有一個小舌頭。鉤針在她的手上,運用自如,到我的手上就不聽話了。那個小舌頭總是收不上來,鉤一下,我得用手指撥一下,費力得很。
把這鉤針給手巧的哥哥一看,他說我?guī)湍阕?。哥哥在機修車間工作,休息時間,用不銹鋼打磨,磨出一個小彎鉤,深淺合適。細心的哥哥還用透明的有機玻璃做了一只長脖子天鵝,那是一只展翅欲飛的天鵝。細小的腿拖在尾部,重疊的翅膀立在上面。細長的脖子上,一張嘴張開著。似乎要叫喊出來。那針就在天鵝的腿上,我每次學鉤針時,都似乎不是為了鉤東西,而是為了看這只天鵝。它吸引了眾多女工的眼睛,都央我去求我哥。那時候,我哥可能是最受女工歡迎的男人了,轉(zhuǎn)眼間就成了一個制作鉤針的專業(yè)戶。
自己做的鉤針,比胡大姐的好用多了。但胡大姐傲慢得很,且忙著談戀愛。丟給我們一句:鉤辮子。于是,我們就成天鉤辮子,一根線被我們鉤鉤拆拆,幾經(jīng)折騰下來,斷得拿不上手了。再求她,又學了兩種針法:長針,短針。你再求她教花樣,她丟給你一句:自己看。于是拿她鉤好的背心看,邊看邊琢磨,慢慢地也琢磨出了門道。鉤針無非是由辮子,長針,長長針,短針組合而成的。這里該添一針,那里該少一針,依葫蘆畫瓢,慢慢地也就會了。
會了的我們,再看見任何鉤織品,都不會為難。個個都是巧姑娘,一看,準會。我們鉤長圍巾,加了長長的流蘇,流蘇垂在胸前,起起伏伏,風姿綽約。鉤三角巾,一圈毛茸茸的邊,護著你的脖子,別提多暖和。下班沒事,我們帶了鉤織物,坐在長江邊的大石頭上。小玲正在鉤蚊帳,這可是個大工程。我當初年紀小,還沒到談戀愛的時候,覺得要是結(jié)婚,這蚊帳要鉤到何年何月?蚊帳肯定不是擋蚊了,純粹是裝飾,你想啊,新婚時,掛上這樣一幅錦繡般的織物,會引起多少人驚嘆!人們會摸著那些漂亮的花紋,一朵朵絨花,愛不釋手。巧手啊,不簡單!
我值得夸耀的是花了兩天時間鉤一件背心。那是遇到了心愛的人,想盡快地送他一件定情物,沒有比親自做的更有意義了。當他收到我的禮物,直接穿在身上,再不舍得脫。挺著大肚子時,我想象著肚里的孩子應該是個女兒,和我一樣有著大大的酒窩。于是,我鉤了一件粉紅色的裙子,小翻領,大擺。還用多余的線鉤了一雙鞋子,鞋面是一朵大花。我想象著她把柔軟的小腳放在我的手心里,兩朵花兒翻飛跳躍,該是何等的好看。當然,生了兒子,這鞋子還是派上了用場的。他爸一手托著他的腳,一手托著他的背,讓他站高高。那穿了柔軟的鞋子的小腳,被他爸抓得緊緊的。兒子的笑聲,咯咯直叫,響徹云霄。
說起這些,好像是很久遠的事情。當年那些好看的鉤針,我一根也沒有了,不知遺落到了哪兒。那個舉高高的人,再不會穿那件背心了。那個教我學鉤針的胡大姐,我倒是常見,她推了一輛自制的小車,一年四季守在學校門口賣糯米卷。臉,是黑皺的,手是黑皺的,再不是當初那雙白皙靈巧的手了。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