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對一個更好的世界,永遠懷著一份鄉(xiāng)愁。
今年春天的一個夜晚,我和朋友在都江堰喝了一場很嗨的酒。那天我對朋友說:“永遠不要放棄寫作,如果我們哪一天不寫了,我們就什么也沒有了?!?/p>
這是我的理解。我想寫作對我們最大的意義,其實是有一個傾聽者,他始終沉默,但永遠耐心,你和他相處越久,就越有默契,越有靈犀,傾訴就完成得越輕松,越美好。
我們那場酒喝得嗨,也就是因為在這一點上,兩個人有共識。共識比爭議更能下酒。
最近看馬爾克斯的《我不是來演講的》,也有這種感覺?;蛟S寫作者最普遍的初衷,其實就是和自己談談。如果你還有一些讀者的話,還可以和一群人談談。韓寒說“和這個世界談談”,有些夸張,他頂多是“和中國談談”。只有寫出像《百年孤獨》這樣作品的人,才有資格“和這個世界談談”。
但從本質(zhì)上講,“和自己談談”與“和世界談談”沒什么區(qū)別,因為只有你自己最洞悉文字背后的妖嬈和寂寞。從這個意義上講,一個聽眾和一百萬個聽眾,后者除了場面上好看些、宏大些,并沒有比前者更多的理解和寬慰。閱讀或者寫作,始終是內(nèi)心的歷練,聽眾的參與多數(shù)是看個熱鬧,捧個場,然后,該做什么還做什么。
我這樣說的理由,是我覺得我們已經(jīng)擁有了藏書上千萬冊的圖書館和萬能的百度,但就思考的深度、內(nèi)心文明的準則而言,并沒超越任何一個幾百年前的讀書人或?qū)懽髡?,比如蘇格拉底兩千多年前用生命闡述過的民主,韓寒和大群公知還在微博上喋喋不休,見解并不比蘇格拉底卓越;而梭羅一百多年前用生命體驗過的生活方式,海子、三毛和多如牛毛的背包族以各自方式體驗過,感知卻并不比梭羅豐富和細膩。
所以,有時我會悲觀地認為,我們的飛船登上了月球,我們的導彈能飛過大洋,我們的互聯(lián)網(wǎng)能聯(lián)通世界,但問題食品、見死不救,卻從未如此高密度地出現(xiàn)。
所以,有時我會和許多人一樣,產(chǎn)生某種迷惘:這個世界是變得更好了,還是更糟了?那些像托爾斯泰、卡夫卡、馬爾克斯這樣偉大的寫作者,在書里一遍又一遍重申的,關(guān)于愛情、人性、生命和文化的常識,我們似乎至今未達成共識。我們依然生活在自己的偏見和孤獨之中。就如馬爾克斯在獲得諾獎時著名的講演《孤獨的拉丁美洲》所言:“我們面臨的最大問題在于無法讓別人相信我們生活的真實狀況,這就是我們孤獨之病的癥結(jié)所在?!?/p>
“我不是來演講的?!笔状蔚桥_演講,17歲的馬爾克斯就這樣說。1970年,《百年孤獨》已給他帶來巨大成功,他還是說:“對我而言,文學創(chuàng)作和登臺演講一樣,都是被逼的。”
對寫作和演講的抗拒,也許緣于馬爾克斯對此產(chǎn)生的某種虛無感,這些文字和口舌,并不能給讀者和聽眾帶來任何本質(zhì)的改變。他抗議過的虐殺,還在世界上很多地方發(fā)生,他憂慮過能摧毀地球很多次的核彈,還在許多國家秘密生產(chǎn)。從一個國家到一個人,都還在以自己的邏輯和方式解決問題。而無數(shù)智者在他們的文字里早就不厭其煩地告訴過我們,國家該如何管理,戀愛該怎么談。
所以,我不認為寫作是比擦皮鞋或賣小面更有價值的職業(yè),我們不過是借此傾聽自己內(nèi)心的聲音,讓自己的孤獨、憂傷、焦慮或者偶爾的快樂與自在,有一個棲身的方式。
馬爾克斯在那次演講的最后這樣說:一個嶄新的無邊界的烏托邦將會誕生。在那里,沒有人可以決定別人怎么去死,愛情將成為現(xiàn)實,幸福將成為可能。而命中注定要一百年處于孤獨的世家,將最終并永遠享有出現(xiàn)在世上的第二次機會。
這也是所有寫作人必須擁有的情懷:我們對一個更好的世界,永遠懷著一份鄉(xiāng)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