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人家妻子\\驚心動魄又美味\\有如嘗河豚」

這是日本江戶人的俳句。每每看到電視或雜志上河豚的影子，那密布暗紋的身子，氣鼓鼓的嬌憨模樣，以及魚鰭部位一點艷麗的橘黃色，我都忍不住想起這個句子，繼而有點不安分地食指大動。當(dāng)然，這里的河豚是野生的，野的才劇毒，野的才夠味。

拼死食河豚，也值一死

這里有一個因吃河豚而亡的故事。它就發(fā)生在我朋友旦哥他祖父的身上。

旦哥的祖父是一個老饕，喜歡搜羅各種美味食之后快。那一天，村里人捕獲了一條河豚。那是江蘇的一個村子，村民深知河豚有毒，于是無人敢動。旦哥的祖父自然也知曉，但從未吃過此等美味的他還是便把河豚拿回了家。他小心翼翼地洗剝干凈，入鍋燉上。他耐心地用小火煨了一個多鐘頭，據(jù)說以此可以消除毒素。在他打開鍋蓋的那一刻，一股奇異的鮮香充滿了整個屋子。

旦哥的祖父吃得很小心，他堅決拒絕了家中其他人分一杯羹的提議，自己連湯帶肉吃掉了整條河豚。

隨后，從來喜靜的旦哥祖父想走一走。他倒背著手圍著那個小村子走了一圈又一圈，胸中憋悶，喉嚨干渴猶如火燒。那一刻他意識到自己可能中毒了。當(dāng)天，旦哥的祖父駕鶴西歸。

這些是旦哥親口告訴我的，每到酒過三巡，他的那張白臉變得更無血色時，就會說起這一段故事。以此證明他的基因中有足夠多的冒險成分。于他而言，有這樣一個祖父，是一件倍感榮幸的事情。

這是我聽過的關(guān)于河豚的最真切故事。雖然從初中課本中就學(xué)了蘇東坡那首《惠崇春江晚景》：“蔞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闭n本注釋中寫明：河豚味美，劇毒。

目前流傳最廣的也是蘇東坡吃河豚的段子，據(jù)說他不止一次“拼死吃河豚”。1084年春，蘇東坡赴任常州團(tuán)練副使時，當(dāng)?shù)赜幸晃簧婆牒与嗟膹N婦請?zhí)K東坡去吃河豚，想借蘇東坡的名氣來抬高自己的身價。蘇東坡應(yīng)邀赴宴，只顧埋頭大吃河豚，卻未發(fā)一語，躲在屏風(fēng)后面觀看的廚婦大失所望，忽見蘇東坡放下筷子大叫一聲：“也值一死！”

這便是民間“拼死食河豚”一語的由來。

魯迅早年留學(xué)日本時，也曾光顧過河豚餐館，還寫詩曰：“歲暮何堪再惆悵，且持卮酒食河豚?！贝送膺€有眾多名人雅士，就像鐘情于獵艷一樣，也鐘情于河豚，并幸運地活了下來，未制造出太出名的負(fù)面新聞。當(dāng)然，除運氣外還有他們所吃的河豚都出自本領(lǐng)過硬的廚師之手。

要知道，河豚真的太毒了。河豚肝毒性最大，只需1克就能毒死400個成年人。

宰殺河豚，不亞于外科手術(shù)

明代《江陰縣志》稱：“河豚魚，立春出于江中，盛于二月。無頰無印鱗，口目能開及作聲，凡腹子、目、精、脊血有毒。”通俗一點說，就是河豚會吱吱吱地發(fā)出叫聲，很像是豬在叫。

朱偉在他的《考吃》中記載了古人烹殺河豚的方法，那種小心謹(jǐn)慎的程度絕不亞于外科手術(shù)?！捌屎与?，要先割眼，再去腹中魚籽、內(nèi)臟，自脊背下刀剁開，洗凈血跡，肥厚之處血絲要用銀簪細(xì)挑干凈。然后剝皮，將皮入沸水一滾撈起，用鑷子鑷去芒刺。然后魚切成方塊，用豬油爆炒后下黃豆醬入鍋烹煮。烹河豚，又告誡必須燒透。要是烹不透，必死無疑?！?/p>

即便是熟練的廚師，要徹底清除一只河豚的毒素至少也需要二十分鐘。而且，即便“放心廚師”做出來的野生河豚也未必放心，江蘇揚中一位有中國河豚烹飪大師之稱的廚師就稱，自己就曾中過招，最嚴(yán)重的一次在家昏迷了三天三夜。另外，殺河豚之后的廢棄物一定要規(guī)范處理，以免被寵物等吃掉中毒。

不過，有時吃河豚要的就是那一點中毒的感覺。在日本，最頂級的大師能夠?qū)⒑与嗵幚淼们〉胶锰?，一口河豚生魚片吃下去，舌頭微麻，卻絲毫不影響人體健康，既能吃出河豚的鮮美，又能從中吃出刺激。

有一年，美食家蔡瀾到日本觀光，東道主居然給他擺下了河豚全餐宴：白灼蔥絲冷盤、皮、肉刺身、魚腦、魚肝、烤魚春、烤魚排骨、炸魚、河豚魚粥，著實讓蔡先生激動不已。蔡瀾最喜歡吃的是河豚魚肝。

肝是河豚身上劇毒的部分。烹飪好的魚肝呈現(xiàn)淺櫻色，筷感尤其滑，大膽放入口中，柔軟無筋，不會像鵝肝或安康魚肝那樣入口即化，其中間帶著一點類似果凍的“噗溜感”。如果吃沒有經(jīng)過調(diào)味的生肝，有股不那么美好的腥味，而且，舌頭真的有點點麻，但那種鮮味是不可名狀的。

河豚的魚白有一個別稱——西施乳。這個名字無比香艷，讓人單單聽了就能荷爾蒙瘋狂分泌。當(dāng)年，吳王夫差喜食河豚，吃到豐腴鮮滑的魚白之后隨口來了一句：“愛姬玉乳可比之?！弊屛业纫贿呍诹R他色情狂之時，一邊嫉妒他的艷福無邊。不過，魚白本身的名字并不美麗——它是雄魚的精囊?？墒牵灰睹?，別的，Who care？

野性代價，關(guān)乎勇氣與錢包

如今對我等平民百姓來說，吃河豚的風(fēng)險驟降。因為市面上的絕大多數(shù)河豚均是養(yǎng)殖的，幾乎無毒或毒素可控。

須知，河豚魚幼苗是沒有毒的，它體內(nèi)的毒素是后天經(jīng)食物鏈積蓄而來。河豚喜歡吃毒性大的藻類和貝類，這些毒素逐漸積累在其肝、脾、腎、血液、眼球等部位。市面上常見的東方暗紋豚、紅鰭東方豚等，均是通過人工養(yǎng)殖來控制與有毒藻類、貝類的接觸，從而減少其體內(nèi)的毒性。即便是吃了未處理好的控毒河豚，也不會有生命危險。

野生河豚已經(jīng)絕非普通人能消費得起的。

江蘇揚中地處長江下游，江面寬闊，水流平緩，餌料豐富，此處河豚最為肥美。清明前是河豚產(chǎn)仔的季節(jié)，產(chǎn)仔前河豚的味道最鮮美。揚中人眼中的一品河豚，主要看魚鰭部分是否有一塊菊黃色，這是能證明其出身的標(biāo)志。河豚的這塊菊黃色深度或者純正度，往往只有一點細(xì)微的差別，但就是這點不起眼的區(qū)別，足以讓其定價差上好幾倍。

建國初期野生河豚較多，上世紀(jì)50年代野生河豚一斤只要8分錢，60年代為2毛9分一斤，到了80年代，漲到了七八十元一斤。近年來，隨著數(shù)量的急劇下降，野生河豚價錢飛漲。在揚中當(dāng)?shù)鼐频曛?，人工養(yǎng)殖的河豚125元一斤，而野生河豚則要3800元一斤?？腿讼胂聠?，更要交3000元以上的定金，一桌野生河豚宴吃下來得花五六萬元。另外，揚中的一些酒店也提供河豚外賣。河豚燒好冷卻后，放在泡沫箱里，周圍放上冰塊，當(dāng)天用汽車托運，第二天到達(dá)，有時候也空運。一般訂一次河豚外賣要支付一萬多元。

怎樣辨別野生河豚和養(yǎng)殖河豚？當(dāng)?shù)厝擞腥校阂皇且吧与嗟拈冱S色非常艷麗，養(yǎng)殖的色澤暗淡；二是野生河豚的背部平滑，養(yǎng)殖的粗糙；三是野生河豚的肝很小，而養(yǎng)殖的很大。

分辨方法的確很簡單，野生河豚高昂的價格也實在太刺眼。但切記萬事均有代價。如果你還沒有吃過河豚，你想不想在一個月黑風(fēng)高之夜來一次狂野的冒險呢？抑或只想要一次無毒的體驗一親芳澤？這是一道選擇題，關(guān)乎勇氣，關(guān)乎錢包。

編輯 朱國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