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學(xué)六年級時去同學(xué)家里玩,中午三個女孩子擠在一張鐵床上睡午覺。我在最里面靠墻的位置,在床與墻的縫隙處拽出一本書。那本書破爛不堪,書脊裸露著,沒有封皮和封底,甚至開頭結(jié)尾也被撕掉了很多頁。因無睡意,我窩著身子,輕輕地翻動那蒼黃得發(fā)黑,散發(fā)著腐朽潮濕氣息的書頁。故事曲折,人性曝光,文筆流暢細(xì)膩,著實把我震撼住了。男女主角性格那么生動真實。愛情不被成全,千轉(zhuǎn)百回間,書突然就被看完了,結(jié)局是什么?相忘于江湖還是相守終老我不得而知。那種心情很像有只小貓在心上狠勁撓了一把,又疼又癢,實在難受。午覺過后,我追問同學(xué)結(jié)局是怎么的,她晃晃頭說沒印象了。我又問作者或者書名是什么嗎?她費勁地想了半天,終是無果。但凡書都是曾經(jīng)有名字的,只是我不知道,那一刻,竟然特別惱同學(xué)的臭記性。又想:撕書的人是不是也深諧做電視劇之道,只在關(guān)鍵部分停止,吊人胃口,仿佛在說:若想知道請聽下回分解。只是無名無姓的,這‘下回’要怎么尋找呢?
初中時的語文老師特別喜歡讀有排比句的作文,作文中但凡有上一段,必被他當(dāng)成范文范讀。一次看舊雜志,讀到一篇文章,喜歡上里面的一段話“我懂得怎么看《七月巧云》,聽蘇格蘭兵吹bagpipe,享受微風(fēng)中的藤椅,吃鹽水花生,欣賞雨夜的霓虹燈,從雙層公共汽車上伸出手摘樹巔的綠葉?!蔽野堰@段話抄在本子上背誦,當(dāng)成是小資情調(diào)的完美體現(xiàn),跟“有的……有的”句式比起來高明很多,以后寫作文時也用心地借鑒這種描寫方式,效果果然很好,深受語文老師的賞識。
直到上了大學(xué),文選課的老師提到張愛玲的名句‘出名要趁早’,還提到她十八歲時寫的《天才夢》,感嘆她的通透,早早知道人生真相——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子,上面長滿了虱子——年齡漸長,她才恍然,生命本身是有意義的精彩的生動的,只是瑣碎和煩囂是不可回避的副作用??蠢蠋熤v的動情,我跑去圖書館找來張愛玲的文集,看到《天才夢》,發(fā)現(xiàn)引導(dǎo)我愛上寫作的那段排比句就是出自與它,也看到了《半生緣》,里面的曼禎與世均,竟然是我多年前那個未了的‘公案’,當(dāng)時激動又覺得不可思議,用張愛玲的一句“原來你也在這里”來形容,真是妙不可言了。
多年前的牽掛可以放下了,系下的結(jié)卻不會輕易就解開了,我成了徹底的張愛玲迷。買了她的小說選,散文集,每晚吟讀一段,覺得思想變得精彩沉厚,感受力也變得豐富了。從最初的邂逅到如今的相守,中間扯不斷的就是緣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