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的背影
我總喜歡做一些
徒勞無功的事情
比如抽刀斷水
比如想把一江春水的愁
淘洗干凈 或者把水樣的光陰
從兩年前劫持回來 然而
我是一個失敗的匪徒
時光還是從我的手中掙脫 逃走
我眼睜睜看它在街角拐彎
從此 父親去了天堂
母親的臉上溝壑縱橫
而我的影子罪犯一樣
躲在角落里 戰(zhàn)栗地活著
恍如茉莉
你可以不喝這杯香片
你可以 找出各種各樣的理由
說它太熱 太涼
或者不涼不熱 像極了混沌的日子
六月的天氣太悶太熱
你可以忽略燒火的柴 沸騰的水
說一雙沖茶的手太粗糙 你拒絕
在氤氳里小憩 拒絕一些華麗的夢
一些細微的裂痕 你寧愿
透過玻璃杯 看幾朵花正旋轉著
浮起
幾片葉正踉蹌墜落
只是你沒想到 你的喉嚨竟
忽然干澀 你忽然覺得
異常的渴 你輕聲地 一字一頓地說
茉莉開了 怎么
沒有一朵是我想要的白
過人行道
就是這樣悠然
我可以一門心思
從一條馬路的中間穿過
踩著斑馬線固定的節(jié)奏
向前 不必左擔心右防備
不會有金屬的暗箭突然襲來
也沒有輪子一樣飛轉的流言
我甚至可以瞇著眼
看一小會兒夕陽
我把兩分鐘的時間放大 拉長
說成一百二十秒 并且開始想一
些事情
比如:牽著手散步 田埂上的野菊花
以及一壟壟的玉米
我甚至把自己想像成一位英雄
輕而易舉地 就把
一座城市雜亂的心思 拂直
請你原諒一棵頹廢
的向日葵
就像愛上我一樣 請你愛上
廢墟中的這朵向日葵 愛上這座
已經(jīng)消失的舊房子 以及
它柔軟的內心 腳下的黃土 并且
你要愛上它夕陽中的姿勢 站在
北河的對面 低眉 頷首
任北河的水 一波又一波
流入它的眼睛 然后刷的一下
把站在它身邊的我 徹底打濕
除此之外 還要像原諒我的固執(zhí)
一樣
請你原諒它的頹廢 以及
甜蜜的憂傷 原諒一個懷舊的人
思念斑駁的屋檐 屋檐下的燕子
原諒她 偶爾打開舊衣箱
翻檢向日葵一樣的金色時光
溫習金色時光里的愛情 偷偷穿上
出嫁時的紅鞋子 并且請你想像
一個喜歡把紅鞋子 踩在
黃土地上的女人 正在
和一朵向日葵 傾心交談
我決定
住進一首詩里
就像搬進一座小小的別墅
我決定住進一首詩里
我以主人的架勢 揮金如土
在每個斷句處栽上花 在每行的
結尾
種上柳 在節(jié)與節(jié)之間
堆假山 引溪水 綠草的圍墻
讓所有的沙塵暴望而生畏
我可以優(yōu)雅地散步 遠離
擁擠的人群 從容地甚至高傲地
鄙視陰暗 抑郁 奔波 苦難以及
沒有星光的夜晚
就像一個忠誠的衛(wèi)士 我保衛(wèi)著
我的領地 如果誰敢闖入
我就引誘他 并且把他
強行關進另一首詩里
我是野草一樣的女人
一把泥土就夠了
在任何一個角落 只要給我一把
泥土 只要我的雙腳
植入土中 缺水的血管里
就開始洶涌澎湃 茂密的頭發(fā)
就刷刷地長出來
有幾滴露水就夠了 我的軟腰肢
足以穿透石頭般的阻礙 我的輕舞步
足以踐踏野火一樣的流言 你看
我的前面有野草一樣的母親 背后
有野草一樣的女兒 以及
女兒的女兒…… 我們永遠是
春風吹又生
路 過(組詩選四)
八月詩禪
一切都慢下來 此刻
適于靜默 適于漫步
適于把北方的原野 原野里的
一只野兔 統(tǒng)統(tǒng)裝入詩行里
我們開始在彼此的眼睛里
收獲八月 收獲一些細小的塵埃
一些跳躍后的寧靜 你卻說
人到中年不惑 你無法找準
詩的韻腳 你說顆粒歸倉 你的心
卻被掏空 就像這被收割的原野
光禿禿的秸稈 矮矮的稻草根
晃動的野草……多么瑣碎
低于塵土 多像我的鍋碗瓢盆
油鹽醬醋 在油煙里活著
在火焰上修行
九月浮槎
向水靠攏 不喝酒 不插茱萸
不采菊花 此時百川歸海
浩浩湯湯 我試圖接近莊子
期盼背上生出翅膀 期盼
十萬八千里 來一次逍遙游
我無視塵世 忽略塵土
并努力忘卻你 忘卻秋風
忘卻我的人生過半 可是光陰
大片地飄在水上 一波一波
起起伏伏地逃走 我的從未聽說過莊子的
母親 就坐在九月里 撫摸
父親留下的高粱 她說有多少糧食
就有多少船 就可以抵達
父親居住的天堂 而此時
你卻躲在九月的一端
尋找另一端
十月女澤
你可以在我僅有的領地
為所欲為了 你揮舞鐮刀
收割荒草 收割北風 收割
殘存的秘密 你拒絕想像和聯(lián)想
拒絕長滿葉子的樹 拒絕
萬紫千紅 你用每一個細胞
貪戀著十月 滿目的荒涼
刺骨的風 以及我火熱的身體
溫暖的懷 這些足以讓你的凍瘡
冷時痛暖時癢 讓你的每一個感覺
敏銳如初
十一月乘衣歸
你還是安靜下來了
在我的對面 一些
不著邊際的詞 從你的嘴里
溜出來 你說“終于” “所以”
你說“如果”這個詞已離世多年
你說你憎恨一切華麗的辭藻
和遠離塵土的字眼 你經(jīng)常夢到
大朵的雪花 像棉花一樣綻放
十一月的寒風里 你終于注意到
這些年 我如何將一把剪刀
玩弄于股掌 把棉衣修剪得更加適合
我們日漸松弛的身體 把我們修剪得
更加貼近黃土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