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民儒學”是我近幾年提出的一個概念,是在公民社會年代繼續(xù)發(fā)展的儒學。時代變化了,儒學也要與時俱進??梢院唵蔚匕选肮瘛焙汀熬印眱蓚€概念做對比。儒家強調成為“君子”,而我講,現代社會必須先成為“公民”然后再談成為“君子”。什么叫“公民”?從倫理角度講,最基本的你應該先做到,你想著權利時,應該記著義務,先做好公民,再談君子修養(yǎng),才是真君子。在公民社會的年代,“君子”應有新詮釋,但公民是最基本的。
我從廣州坐火車到深圳,跟我20年前坐火車的經驗完全不一樣,國民素質明顯提高了?;疖嚿洗蠹冶虮蛴卸Y,有人要把行李放在行李架上,旁邊人會熱心幫忙。這很清楚地印證了一句俗話,叫“習與性成”。國民性可高尚也可低劣,公民意識有個慢慢提升的過程。公民意識提升后,在各種制度、各種結構的綜合作用下,人也會發(fā)生變化。
辛亥最重要的意義就是我們告別了“帝皇專制”,進到了“民主憲政”的年代。畢竟過了100年,我們正朝民主憲政的大路上繼續(xù)前進,而民主憲政必須要有非常豐厚的公民社會做底子。不是大多數人決定就叫民主,民主是有高瞻遠矚的知識分子提出理念,經由文化教養(yǎng)的歷程,讓人們了解到這個理念是什么。把理念拿出來,看大多數老百姓是否同意這個理念。如果沒有經過民主文化的教養(yǎng)歷程就談民主,多數人決定就容易變成民粹。
民主除了服從多數,還要尊重少數。儒學有非??少F的東西,把它放在公民社會里實踐,我認為非常好。有人就問了,現在進到公民社會年代,儒學還有什么好恢復的?儒學很重要的內容是孔老夫子所說的“仁”,它代表人跟人之間最真實的情感關懷,一種存在的道德真實感。這個最真實的關懷從何處來呢?來自“家庭教養(yǎng)”、來自對父母的孝敬,《孟子》就說“仁者,事親是也;義者,敬長是也”。從“孝”講仁,從“悌”講義。從而可以講禮、講信、講智,仁義禮智信都有了。
現在談仁義、談孝悌之道,跟以前有什么不同?有?,F在做孝子會不會比以前容易一點?容易多了,兄弟姐妹之間的親愛容易多了。大陸的年輕朋友會跟我說,哪里容易?現在都沒有兄弟姐妹了。我們可以把它擴大出去,“四海之內皆兄弟也”,朋友之倫如同兄弟一樣。
在公共領域,作為參與者,作為公民,該怎么辦?這很重要。學術界討論學問時,你依據公民的良知,依據了解到的知識,可以提出意見公開討論。這個時代,儒學可以更坦然、明白;更平易、自然;更可以暢所欲言。不必考慮太多上下長幼尊卑,種種復雜的人情人際關系等。公民儒學提倡“公民”的重要性。
面對學術社群,我作為學術公民,該盡的義務是什么?以前,在父權高壓、君主專制下,我作為晚輩不好意思說?,F在我們鼓勵在公民社會底下,你應該說,有禮貌地說。管小事,就可以免生大事。臺灣雖然號稱公民社會,比以前進步很多,但它還是必須生生不息永遠去做。
舉個很簡單的例子,有個公共設施壞掉了,公民意識夠,有人就會很快修好。把日常小事管好,大家就慢慢對整個社會有信心。四年前,我到慈濟大學去任教。有一次我沒趕上火車,在宜蘭候車廳里,天氣很熱,冷氣聲音很大,我就發(fā)揮我的公民意識,展開行動了。我問站務員:冷氣聲音怎么那么大?他說久了當然會大,我說久了不一定會大,零件修好就不會有這么大的噪音了。他說:你這個人怎么這么啰嗦!我說我是為了你們好,這個故障應該很容易修好,我要反映一下意見,或者是鐵路局沒有撥經費給你們,還是其他原因?所以我填了一份意見表。寫完了,我特別附上一張名片,告訴他,你一定要交給站長,我下個禮拜還會經過這里,還會再來看一看。我不是“立法委員”,但做完這個事很有成就感。第三天我就接到站長電話,他說:“林教授,非常謝謝你!就是螺絲釘沒擰緊,找工人弄好了,你下個禮拜來驗收一下?!比缓笳娴木桶察o了。那個聲音大家忍受多久了?
我發(fā)明了一個提法:“忍受不合理的措施”、“忍受不合理的痛苦”,這違反了作為一個公民應享受的權利。公民也應盡義務,否則在德行上就是“惡”。我對管這些小事分外有興趣。我管來管去,發(fā)覺有些事很麻煩,但提出來一定有用,你給他一點壓力對他也是好的。
其實有很多很好的官員,當他們的公民意識蘇醒時,官員就會慢慢融入到整個公民世界,公民的天地中將展現他的風姿。如果沒有公民意識,他可能就會被老舊的官僚壓在底層。
在社會發(fā)展過程中,不能說點滴變革沒用?!笆俊本褪亲x書人嘛。士,上面十底下一,士者十一也,就是十分之一。這種人頂多十分之一,但十分之一對了,另外十分之九會跟著動。
網絡公民的公民意識也要提升,這個很重要。
臺灣人的公民意識現在已經發(fā)展得非常好。我到臺灣去看媽祖廟,過去要功德就是捐錢,這些錢最后都到哪里去了?現在在臺灣,凡是很大的寺廟,人家把錢放進功德箱,多半已經形成了另外一種管理系統(tǒng)。比如打開這個功德箱得有三把鑰匙,由三個不同渠道的人掌握,當他們共同打開后,經過計算要簽名蓋章,這就是公民意識的表現。
不要不好意思,必須清清楚楚,這很重要。二十多年來,臺灣很可貴的社會實踐之一就是培育了這些做法。臺北市各個捷運站(地鐵站)常常非常擁擠,但大家乘坐電梯時,手扶梯左邊一定會讓出來,趕時間的人可以一直往前走,沒人敢插隊,這就是公民意識。
光物質條件還不夠,公民意識很重要,單位里有些地方不干凈,有沒有要求工友打掃干凈?在學校里看到教室不干凈,我們會要求學生幫忙處理干凈。學生的基本教養(yǎng)一定要好,基本的禮儀禮貌要有,有“禮”的規(guī)范才有“義”的法則,才有“仁”的感動,才有“德”這個本性,才有“道”這個根源,“道、德、仁、義、禮”才能夠守得住,這樣才能成為守法的公民,這是我自己的體會。
我住在臺北老社區(qū),孩子出去忘了帶鑰匙,我就把鑰匙交給對門的張媽媽,孩子回來會找張媽媽要。當然可能相反,你不敢交給親人,反而能夠信任鄰人,鄰居是公民之人倫,另有朋友之倫在里面。所以光法律約束公民是不夠的,要以公民做基礎點,變成朋友有信,長幼有序,父子有親,夫婦有愛,君臣有義,或者公共跟個人之間有義,新的五倫觀一樣可以在這里生長。
儒學現在看似大家都在講,但是儒學需要生根才能發(fā)揮實際作用,而生根不能離開生活世界。臺灣什么時候開始這樣?我記得在郝柏村當臺灣“行政院院長”時,曾發(fā)起一個運動叫“不要讓嫦娥笑我們臟”,到1990年代末,我記得在中正紀念堂前,有一個非常大型的展演,結束了,很多人留下來,幫忙整理現場。當時我非常感動,大概不到10分鐘,很大一片廣場整理得干干凈凈,這就是公民意識的作用,幾次以后那種場合就不會有人把紙屑留下來。
當然一個社會再往前,也不能保證永遠那么進步。有一次我開車在高速公路上,前面有一輛非常漂亮的奔馳車,居然有個人從里面丟出個垃圾來,我非常生氣,很可惜那個時候手邊沒有相機。我當時真是很生氣,就念他的車牌號碼,我跟孩子說,把這個號碼記著,最好有一種咒語念三次它就熄火,車開不動。
怎么樣發(fā)揮公民意識?隨時拍下來是辦法之一。臺灣現在有一個流行規(guī)則,手機也能照相了,碰到就照相舉報。
作為時代的新儒者精神,“公民”兩字非常重要。實實在在可以做。在你的生活中,當你看到年輕小伙子,居然隨便把垃圾一扔,你完全可以過去說:年輕人,你不小心掉了東西,記得撿起噢。有禮貌地提醒他一下,社會就會慢慢變化。社會改革,需要“點滴工程”,而不是一下子就希望大幅變化,在發(fā)展過程中,點滴工程需要我們一步一步做起來,所謂儒學之生生之德,期待在新時代大家作為新的公民,有新的發(fā)展,而在那樣的做法底下,有好的公民社會,有好的社群,我們就能與人為善、與人為美,就能生活在一個非常安適的場域里,在天地里我們可以悠游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