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法律上來說,夏華斯(Jenna Cook)的生日是1992年2月2日,她喜歡這個日子,“好記”。但在生命開始的20年中,這始終是她的掙扎——大概出生一個月左右,她被遺棄在武漢宗關(guān)辦事處附近。之后,一個叫瑪格麗特的美國單身女人領(lǐng)養(yǎng)了她。她也是中國開放國際領(lǐng)養(yǎng)的第一代孩子中的一員。
從5月17到7月12日,夏華斯在中國度過8周的時光,已經(jīng)是耶魯大學(xué)人類學(xué)專業(yè)學(xué)生的她,希望這次旅途可以為她找到親生父母。借助媒體,在她的中國“故鄉(xiāng)”武漢,她接到一二百個認(rèn)親電話,與44個家庭見面、聊天,傾聽他們的故事,擁抱、流淚、合影,與36個家庭做了DNA比對,結(jié)果,皆是令人失望的陰性。
然而,這并不是一場一無所獲的旅行。在那44個故事里,她讀懂中國,瑪格麗特讀懂她,一些多年來為遺棄女兒而心存不安的人們,也得到各自內(nèi)心的寬慰。
杭州來人
身穿粉色上衣的跛腳女人走進(jìn)會議室。她的臉色暗紅,有點慌張。男人跟在后面,有點不好意思地低著頭。
這是6月6日認(rèn)親會的第一個家庭。
女人坐下來,在長桌把頭的位置,男人坐在她的下首。對面是等候多時的夏華斯。她穿著干凈的點飾深色連衣裙,那是她最喜歡的衣服。夏華斯右邊是美國媽媽瑪格麗特,再右邊是武漢電視臺編導(dǎo)柏玉娟,協(xié)助這對美國母女與中國家庭溝通。
粉衣服的女人開始講述她的故事。他們是湖北應(yīng)城人,在杭州打工,這次特意趕來,是因為他們在1992年二三月間第4個女兒出生后,遺棄了她。
“養(yǎng)不活。”女人說。
這個被遺棄的孩子還沒來得及取名字,家人只叫她“四四”。她出生前,家里已經(jīng)有3個女兒。她離開之后,男孩誕生了。這對農(nóng)民夫婦終于停止了生育。
“四四”是被奶奶抱走的。他們隱約記得似乎是丟在武漢寶豐路,距離宗關(guān)辦事處兩三公路的路程。至于具體丟在哪里,現(xiàn)在無從得知——奶奶已去世了。
這次他們在報紙上看到夏華斯尋親,回想當(dāng)年迫于家境的選擇,而今生存狀況略略緩解,想了個心愿。
因為不想在家種地,這夫妻二人到杭州一家裁被子的工廠做工?!白龅谋蛔邮浅隹诘矫绹??!蹦腥私忉屨f。他們每天做工10小時,除了周三周日,一周加班5天,一個月只休息一天。他們講述這個在中國百萬產(chǎn)業(yè)工人身上絲毫不稀罕的故事,夏華斯突然哭了。
她跑到桌子對面,擁抱那個女人。女人一下子控制不住,劇烈地流起眼淚:“不管是不是你,我都想來看看,看到你,就像看到了她?!?br/> DNA測試需要600元?,敻覃愄卣f,這個錢由我們來承擔(dān)吧。此前他們見過11個家庭,與8個家庭做了DNA測試,都是對方付錢。
男人趕忙說,600元“無所謂”,自己可以承擔(dān)??奁械呐艘矔簳r從傷感中抽離出來,連說“不用”。但瑪格麗特和夏華斯也很堅持。
會面了半小時,離開時,女人擁抱瑪格麗特,說:“謝謝你把她養(yǎng)大。”夏華斯摩挲著那個沉默男人的肩膀,送他們離開。
從上中學(xué)開始,夏華斯就對發(fā)展中國家的人們的生活產(chǎn)生了興趣。一方面是對婦女命運的關(guān)注,另一方面,也是為了去理解她出生的地方。她對中國工農(nóng)的生活有初步的了解,是從《A Day in the Life of China》(《中國人的一天》),《Material World》(《物質(zhì)世界》)這樣的照片書籍里看到的。她看到當(dāng)?shù)氐氖袌觯械氖卟怂~肉擺在攤位上,而美國的物品擺在超市的貨架上,你不需要見到賣東西的人。還有扁擔(dān)挑水,小推車運西瓜。她2008年來武漢時曾要求去
91b7c08c8a782e3b6ff4c250cf4bcff2d04f7eff4de645d47b1567d19b1fdb25武漢周邊的鄉(xiāng)下,看那里的人如何生活。她從美國的書本上看到的中國,逐漸真切地呈現(xiàn)在她眼前。
夏華斯知道,中國人喜歡用“幸運”來形容她。尤其是她聽了應(yīng)城夫妻的故事。
“那可能是我的生活?!毕氲竭@個,她突然就哭了。
可能務(wù)農(nóng),可能輟學(xué),因為是女孩的緣故,要把寶貴的上學(xué)機會留給兄弟。夏華斯知道這一點。
“原本生在這里,結(jié)果人生卻在那里。我不知道是否就是命運。”她說,這讓她心存感激。“我尊重那些務(wù)農(nóng)的家庭,尊重他們的體力勞動。……其實沒有任何理由,我比他們更值得現(xiàn)在這樣的生活。這讓我感覺謙卑。”
端午節(jié)前后,又有兩場認(rèn)親會,那次,“父母”們給夏華斯帶來了粽子、早上家里的母雞剛下的蛋、自家樹上采摘的花。他們一路從偏遠(yuǎn)的山上走下來,來見這個被他們權(quán)當(dāng)作“女兒”的外國女孩。夏華斯曾想過這些從溪流里抬水上山的人們,這些只有露天廁所的人們,雖然跟她的生活迥異,但他們跋山涉水趕到她的面前,讓她看到自己的歷史的一部分,“我的生命故事的一部分?!?br/> “能見他們我就很高興了,不管他們是誰,或窮或富,或者一般般,也不管他們是否處在人生的困難時期,就算他們是乞討者或者罪犯,都沒關(guān)系,我都接受,我不想讓他們覺得,他們必須得是誰才行。他們就是他們,那就很好了?!?br/> 漢陽來人
第二個家庭是從漢陽來的。
依然是女人一馬當(dāng)先,坐在首位,她穿著黑色的旗袍,像個新聞發(fā)言人,一張嘴就說:“大家都愛這個孩子?!?br/> 可一回溯1992年的那個冬春之交,她就哭起來。是家里一個嬸嬸抱走孩子的,在出生半個月后。孩子被交給一個平時常跟他們家打麻將的人,那人拍著胸脯承諾:一定給娃找個好人家。
后來過了很久,黑旗袍女人再跟那人打麻將時,那人說:抱著孩子問了很多人,沒人要,后來抱到硚口區(qū)(宗關(guān)辦事處所在區(qū)),再后來被福利院接走了。
女人覺得夏華斯嬰兒時的照片跟自己大女兒七八個月時很像,“左邊的眼睛很像”。被送走的是第二個女兒,后來,他們生了個兒子。
“不是養(yǎng)不活。當(dāng)時計生。”女人在二女兒的襁褓里留了張紙條:孩子可能不想認(rèn)我,如果想認(rèn),記得她媽媽姓萬。
柏玉娟打斷她:姓萬的人很多啊……
萬媽媽說:我只是想讓她知道。
幾天前,武漢當(dāng)?shù)貓蠹埓髲埰旃牡貓蟮馈耙斉ⅰ毕娜A斯尋親,萬家姑父拿來報紙,說:這個孩子學(xué)習(xí)好,像我們家的。
萬媽媽決定試一試。
“不恨我就夠了。怕招恨啊,不敢找?!?br/> 女人的故事,是跟夏華斯擠在同一條板凳上講述的。從她開始哭泣,華斯就走過去,摟著她。她更加激動了,但也得到力量完成講述。
瑪格麗特詢問她是否愿意做DNA測試,女人說:“不用考慮,做吧。再貴我們也做。”
離開時,夏華斯說:我喜歡你的裙子。萬媽媽說:我們以后還可以交往。夏華斯說:謝謝你們能來,很高興認(rèn)識你們。
似乎兩個人都清楚,彼此的關(guān)聯(lián)性有多強烈。以眼淚開始,以微笑結(jié)束。
夏華斯已經(jīng)很了解,自己是當(dāng)初家里“中間”的那個女孩,這樣的規(guī)律每每得到印證,她甚至為這個“發(fā)現(xiàn)”有所自得。
她覺得自己從來就知道是被領(lǐng)養(yǎng)的,瑪格麗特早早就告訴她,“我想我一開始就接受了?!?br/> “小孩子很容易相信人。他們問,不是父母不想要我?你就說,不是的,是因為法律。違反法律會被懲罰。他們就相信了?!爆敻覃愄卣f。
但當(dāng)孩子們漸漸長大,這種身份的掙扎就變得起伏不定。
“被領(lǐng)養(yǎng)的孩子,其實一生都在掙扎。(只是情緒強烈)有波峰有波谷?!?br/> 小時候她看動畫片《亞瑟》(Arthur),主人公是只土豚(aardvark),他們?nèi)叶际峭岭啵€有其他家庭,像兔子,全家都是兔子,狗的全家都是狗。
“他們通常都跟他們的父母長得很像。他們都有一樣顏色的頭發(fā)、一樣顏色的眼睛,或一樣顏色的皮膚?!边@個問題開始困擾她。她去雜貨店,有人問:你從哪來?
從哪來?這個問題好像在說:你是從外太空來嗎?
還有人問:你值多少錢?
值多少錢?我是一條面包嗎?
夏華斯所在的社區(qū)白人居多,這也是為什么在選擇大學(xué)時,她挑了一所國際型的大學(xué)校。
她有時覺得,領(lǐng)養(yǎng)并不是自己生活中的重要部分,應(yīng)該“集中精力在學(xué)業(yè)和朋友相處上”,“就像普通人一樣”。但有時這個問題又顯得那么扎眼。比如在高中畢業(yè)典禮上,她會渴望中國的親人在場。她跟一些年長的被收養(yǎng)者聊天,后者說,當(dāng)他們有了孩子,會更加想念親生父母。
“我想這個問題會反復(fù)地出現(xiàn),這總是你身份問題的核心。”
當(dāng)她來到武漢這座夏日霧瘴的火爐城市,情感就愈發(fā)強烈?!拔以谒麄兊膰遥以谖易畛醯牡胤?,我就更想念他們。”“我學(xué)了漢語,希望對他們說‘我愛你們’?!?br/> 她跑到福利院周邊張貼“尋親啟事”,那里有個好聽的名字——“胭脂路”,她與街邊的小商店商量,把海報貼在他們的冰柜上,這樣,正在爭創(chuàng)文明城市的武漢的城管就不會立馬撕掉它們了。她反復(fù)地去宗關(guān)辦事處周邊,那里有一個水廠客運站,每天百余輛大巴將遷徙的人來回運送于湖北農(nóng)村、小城鎮(zhèn)及首府之間。夏華斯跑去看那些大巴車,記下陌生的地名:孝感、安陸、廣水、道橋、云夢……猜測哪里有可能是她的家鄉(xiāng)。客運站的劉金花書記同意夏華斯把海報貼到大巴車上。
劉告訴她,20年前自己就在這里工作,看到好多孩子被留在車站。
“女孩兒們被遺棄在各種地方——廁所、座椅、售票柜臺外。我們車站就有職工,孩子是這里撿來的?!眲⒄f。以她的經(jīng)驗,夏華斯的父母來自云夢、道橋的可能性最大,那里曾經(jīng)有很多“賣血的”,“丟孩子的多”。云夢線司機的哥哥就丟過孩子,只是年份與夏華斯不符。
在車站工作的一個黑臉大叔,猜測夏華斯是安陸人,因為“那里最窮”。
夏華斯看著這些大車開走,希望這些海報通過向鄉(xiāng)村流動的人們,帶到她的親生父母那里。
山西來人
這一家是男人走在前面,襯衫西褲,扎著锃亮的皮帶,夾著公文包,昂首闊步。女人跟在后面,背著虎皮紋路的皮包,一進(jìn)屋就抱著夏華斯開始哭。
“你要是我的女兒,我就太高興了?!?br/> 這對夫妻在山西打工,生活看起來即使不優(yōu)越,也較為富庶。兩人開始講故事。當(dāng)年的正月初十,孩子出生,男人的母親見是女孩,主張扔掉。這已經(jīng)是第二胎女孩了。夫妻倆不同意遺棄。出生一個月后,老人就趁他們上班,偷偷把孩子送走了。往后的日子里,婆媳之間爭吵不休。不久,老人喝農(nóng)藥自殺。
1995年,夫妻倆還來武漢找過孩子,未果。
女人對華斯說:“我們很愧疚。你有什么要求?”女孩愣了:“我沒什么要求?!?br/> 瑪格麗特例行詢問他們是否要做DNA,并告知要收取600元。男人立刻去拉公文包拉鏈:“要不我先留1萬塊錢?”
瑪格麗特和夏華斯被嚇了一跳,連忙擺手。
直到晚上母女兩人回到房間,熄了燈,還在談?wù)撃俏蛔詺⒌睦先恕,敻覃愄胤磸?fù)說,這個故事太悲傷了。
但她同時慶幸:“我很高興她愿意我跟她一起來?!切┻w徙的工人讓我覺得不可思議,他們走了那么遠(yuǎn)的路來這里。我和Jenna可以談?wù)撨@些。有一個家庭媽媽去世了,有的家庭爸爸去世了。好些個悲傷的故事。我很慶幸我能在這里,每當(dāng)她必須面對各種各樣意想不到的事情后,回到這里,而我在這?!?br/> 夏華斯從小到大,瑪格麗特都用自己的方式支持著這個內(nèi)心敏感的女孩。
“她幫助我們的方式是詢問我們發(fā)生了什么,問我們覺得為什么會發(fā)生那種事情,我們覺得做什么可以改變,通過問我們問題,讓我們理解自己的感受,而不是直接告訴我們?nèi)绾稳ジ惺埽趺刺幚?。我想這是一個特別好的方式,讓我們學(xué)會做決定?!比A斯說的“我們”,包括她和妹妹Sara,同樣從中國領(lǐng)養(yǎng)的女孩,今年16歲。
是夏華斯要求媽媽再領(lǐng)養(yǎng)一個跟自己長相相似的孩子,就跟社區(qū)里其他有兄弟姐妹的小伙伴一樣。她們可以互相支持。Sara在學(xué)校的圖書管理員總忘記她的名字,叫她麗麗,或梅梅,或其他亞裔的名字,她覺得特別傷心——她每天都到圖書館里去呀!可圖書管理員只會叫她:“嘿,亞洲女孩?!闭f到這個苦惱,夏華斯就跟妹妹一起大笑,“因為笑是一種治愈的方式。”
但有時,她們也要分享難過。比如,每次開學(xué)時的特殊新生報到會,針對所有非白人學(xué)生。盡管她們幾乎是土生土長的美國人,但也不得不去跟其他國際學(xué)生一起參加這個報到會。她們覺得,被歧視了。
國際領(lǐng)養(yǎng)的孩子們,在與自我內(nèi)心和社會眼光的斗爭中成長起來?,敻覃愄匕l(fā)現(xiàn),女兒的精神世界比自己強大得多。多年前她的老父親重病,子女們無不慌張,只有夏華斯平靜地坐在病榻前,與老人聊天,“好像她什么都不怕”。
至于尋親,瑪格麗特也曾擔(dān)心女兒是否能夠承受那么多悲歡離合的故事。但當(dāng)她看到夏華斯抱著一個個中國母親哭泣,拉著她們的手,給她們寬慰的時候,瑪格麗特釋然了。
南京來人
一個男人闖了進(jìn)來,他嗓門很大,激動時幾乎破音。這個姓程的從南京第二次趕來的男人聲稱,夏華斯此前認(rèn)回的寄養(yǎng)母親(福利院為讓孩子們感覺有個正常的家庭,會把一些身體狀況沒問題的孩子放到周邊的老百姓家寄養(yǎng))張媽媽,其實是拐賣孩子的。而華斯是他的親生女兒。他此前給夏華斯發(fā)過微博私信,
這個故事看起來太可疑,張媽媽是被福利院承認(rèn)的,聲稱自己從未去過南京。當(dāng)時夏華斯只覺得這是一個無聊人的惡作劇。沒想到,他真來了,堅持自己的觀點。
沒人知道程先生的故事是真是假,從中醫(yī)藥大學(xué)畢業(yè)的他,在樓下等候見面時還聲稱不信西醫(yī),這會兒也同意做DNA檢測。但他最終只是控訴張媽媽,并勸誡夏華斯:“你聽我的,別找了,回美國去吧,把瑪格麗特女士當(dāng)作你的親生母親來孝順,你只需知道自己是中國的孩子?!?br/> 在場的記者朋友有的搖頭,堅稱程是個不可理喻的騙子,有的被他說動:他那么激動,也不圖什么呀。
夏華斯保持著冷靜,跟程先生聊天,看他帶來的子女的照片,也主動要求跟他合影,像跟每一個其他的家庭一樣。
“我覺得所有的家庭都值得被平等對待。他跟其他家庭一樣,走了很遠(yuǎn)的路,想見我,所以為什么不能拍張照呢?”
吵吵嚷嚷中,程離開了。華斯繼續(xù)她的尋親,不會因為程的勸說而中止。
小時候到了中秋節(jié),瑪格麗特會帶著華斯賞月,告訴她,在這個世界的另一端,你的父母也正在看著它。每到中國的春節(jié),只要華斯或Sara愿意,瑪格麗特都會到她們所在的教室,給孩子們講中國文化,教他們做燈籠、春卷、包餃子。華斯和妹妹會非常驕傲,因為她們通常是那里惟一的中國人,而這是她們獨一無二的節(jié)日。
但其實在華斯心里,親生父母的存在,不是文化性的,而更像是自然界的一部分。
“在美國,親人去世了,大家會認(rèn)為他們回歸自然,他們被埋葬在土里,或者火化,親人會覺得他們化作靈魂,護(hù)佑所愛,在風(fēng)中,在云里,在樹上。美國文化這樣看待死亡和死者。這也是我感知我的父母的方式……死亡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世界上所有人都知道,所愛逝去是什么感覺,作為父母、朋友或者情侶。作為一個被收養(yǎng)者,你失去對親人的所有聯(lián)系,你甚至不知道他們是誰,就像他們逝去了,他們放棄我了,就像我已跟他們永遠(yuǎn)道別,所以我總是以感知自然的方式感知他們。比如我去森林,去海洋,看到自然的神秀,我會覺得,這是他們在呵護(hù)我,照看我?!?br/> 所以,尋親絕不是一件輕易的事情。
“對我來說,這次這種真正‘見到’‘親生父母’的感覺很異樣。他們居然有手有腳、有血有肉,是真實存在的。因為在心理上,從一個孩子起,我就把他們視作靈魂式的存在……”
這種感覺一度讓夏華斯難過萬分,那是在她平靜的外表下很難察覺的。
“我唯一一次感到難過,是第一次去我被撿到的地方,在2006年,宗關(guān)辦事處。我以前從沒去過那個地方。感覺像在拜訪葬墓。因為就是在這個地方,我們互道永別……但在日常生活中,我從不感到悲傷難過,而是安全,他們在照看我護(hù)佑我。只有那么一次,我感到悲傷?!?br/> 悲傷已經(jīng)過去?!拔蚁胗袡C會再見到他們也是很高興的事,就像重生,大家從死亡里重新站起來?!?br/> 武漢聚來的四姐妹
6月6日下午4點,這天的認(rèn)親會快要接近尾聲。最后一個家庭是一支娘子軍——四姐妹加上她們的媽媽。她們今天想來找的,是當(dāng)初扔掉的老五,沒有人知道,五妹被扔在哪里。只知道當(dāng)初她穿的是手工制作的衣服,被花被包著,放在紙盒里,還留了個布條。
四姐妹都已結(jié)婚,還帶來各自的丈夫。認(rèn)親現(xiàn)場熱鬧起來?!皨寢尅背吨娜A斯,介紹道:“這是大姐、二姐、三姐、四姐?!?br/> 最豐腴的二姐最活潑,情緒也最激動,夏華斯上前抱她,她的眼圈立刻紅了。姐妹們在華斯身上找“痣”,因為她們都有痣,長在不同的位置。她們甚至還比較腳趾頭,是不是都像媽媽一樣,二腳趾頭長。
最后,“媽媽”和最小的“姐姐”做了DNA取樣。離開的時候,瑪格麗特對另一位媽媽說:“我喜歡你的家庭?!?br/> 她們互相擁抱,夏華斯情不自禁地閉上了眼睛,好像那些真的是她的姐姐。
“我會覺得那些能來的家庭特別不可思議,44個家庭的前來,對我來說是種驚喜,我知道他們需要多大的勇氣。即便我們之間沒有任何血緣關(guān)系。這是一種強大的leap of faith(天降神跡,信仰的飛躍),需要在某種程度上原諒自己,你要相信我已經(jīng)原諒你了?!?br/> 目前,夏華斯的DNA樣本已經(jīng)被采集入數(shù)據(jù)庫,如果還有家庭希望相認(rèn),可去就近派出所采樣,“免費、不疼”,她希望不止自己,也能有其他尋親的人因此相認(rèn)?;蛟S,等到下一次再來中國,見到第45個家庭的時候,她的尋親之旅就該結(jié)束了。
但是,耶魯女孩的第45個故事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