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我問當代最偉大的數(shù)學家之一陳省身先生,解一至為復雜的方程,怎么可以看出其優(yōu)劣?什么樣的解法是優(yōu)秀的、了無渣滓的:什么樣的解法是拙劣的、拖泥帶水的?陳省身先生用他一貫的要言不繁的語言方式回答我,作得好的數(shù)學:“簡潔、漂亮”。這“漂亮”二字在此處絕對是神圣的美,而這“簡潔”二宇,幾乎從一切混沌中劃出一道清亮的閃光,使我們知道宇宙的源頭一定是排除繁文縟節(jié)、排除疊床架屋的極為單純質樸的存在,中國古暫簡化為一個字:一。這使我想起了中國畫史的異數(shù)式人物:八大山人。
然而,科學與藝術畢竟是兩片水域,科學家所看到的美和藝術家所看到的美是兩回事??茖W家的靈性是理性領域的飛躍,而藝術家的靈性則是感覺上的升騰。當然,科學家離不開感覺,然而他們的武器是實驗與邏輯推理,于是他們追逐的更接近自在的本體,更接近那渾蒙中的大造之美,他們的公式是對宇宙大秩序的描述。藝術家所追逐的美,無論是訴諸聲音、色彩、形體、動作的,不過是對這種大秩序的皮相之判,“深刻”云者,不過是透過皮相,約略地、隱然地透露自在之美——那不以人們意志為轉移的大秩序的消息,這當然也是一種詩意判斷。在科學的領域,美的存在是一種發(fā)現(xiàn),譬如狄拉克的公式,她具有證誤性,實驗證明不合此公式者即錯誤。而在藝術的領域,美的表現(xiàn)則是一種對天地大美的臨摹,有的屬于天才的臨摹,有的則是拙劣的臨摹。他們有文野之別,但不具證誤性。藝術的作品有時會從“理”游離,嚴羽所謂“詩有別趣:非關理也”。然而這種游離,不能距事物的“理”太遠,藝術也許不契同于“理”,但決不可與“理”為仇寇。只有當藝術遵循著大造的根本道理——秩序時,她的游離便不會是雜亂無章、不會是怪亂臟丑的。陳省身先生的“簡潔、漂亮”的四字科學箴言,對至極的、美奐的藝術同樣是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