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部跨文化生活的歷史紀錄，它高度濃縮和清晰地呈現(xiàn)了山水相連的黑龍江流域，中俄兩國邊民一個多世紀以來的生活歷史畫面。伴隨著中俄兩國關(guān)系的曲折變化，兩岸人民生活中不斷上演著高度戲劇化的悲喜劇，愛與恨、情與仇、個人與國家、戰(zhàn)爭與和平、忠貞與背叛，每個真實的故事背后都包含了個人命運與國際風(fēng)云的交錯變幻。今年6月6日至7日，俄羅斯新任總統(tǒng)普京首先選擇訪問中國，他拒絕了參加美國在戴維營舉行的八國峰會而選擇參加中國的上合組織峰會，足見他對俄中關(guān)系的高度重視。在美國主導(dǎo)世界和國際風(fēng)云變幻莫測的今天，中俄關(guān)系令全球矚目，人們也不由得重溫并審視中俄關(guān)系的歷史——
　　從17世紀開始，俄國武裝屢屢入侵中國的黑龍江流域。到了19世紀下半葉，由于清政府的腐敗和軟弱，大批俄國人涌進中國境內(nèi)。在大興安嶺北麓、黑龍江上游南岸的漠河，卻演繹著一幕幕令人們難以忘懷的故事——
　　
　　五女望歸石
　　黑龍江漠河，歷史悠久，資源豐富，尤其是黃金開采已有上百年的歷史。這里，有一條全長14公里的額木爾河的支流，因盛產(chǎn)黃金而聞名于世，稱為“老金溝”。到現(xiàn)在，這里的沙土已被成千上萬的人篩淘過幾十遍，仍然能淘到黃金。是誰發(fā)現(xiàn)了這一天然豐厚的寶藏？
　　
　　1.拾金狩獵人
　　1883年春天的一個早晨。黑龍江邊北極村村頭一家院門，被一位年僅23歲、肩寬體闊、臉色黑紅、濃眉大眼的青年人推開了。他身背一支獵槍，手拿弓箭，腰間插著十把飛鏢。他叫扎合臺，父母早年去世，現(xiàn)是獨身一人，是一名非常出色的鄂倫春族獵手。
　　扎合臺帶著干糧，走進了北極村南面的元寶山，在一株巨大的樟子松下歇腳。隨即，他倒在草叢上“呼呼”大睡起來。也不知是什么時候，一顆松樹籽兒“啪噠”落在扎合臺的腦門兒上，滾動了幾下，掉進了地縫里。扎合臺站起身來，彎腰用手摳取地縫里的松籽兒。突然，他的手指被一個金屬般的東西猛扎了一下。扎合臺感覺有些怪異——
　　金子！是黃金！
　　扎合臺迅速地用手挖取出一塊十足的黃金。當他將這一塊黃金放在地上時，似乎感覺這一塊黃金的下面還有一件東西。扎合臺又在地縫兒里一陣猛挖，還不到兩分鐘，又挖出同樣的一塊黃金。扎合臺將兩塊黃金放在自己的狩獵兜里，又將地縫邊的泥土覆蓋，在巨大的樟子松上用尖刀刻下了一個標記。
　　扎合臺有一個嗜好，那就是天天、頓頓喝酒。每當扎合臺醉酒時，他總想找一個人顯擺一下自己的運氣。其實，扎合臺“顯擺”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用兩塊黃金寶貝證明自己的富有。扎合臺將目光盯在了與自己年齡相仿、生性特別貪酒的日闊勒身上。
　　日闊勒何許人也？日闊勒的父親是俄羅斯人，名叫謝列特金，母親是鄂倫春人。他的父親早年來到中國做木材生意，這期間結(jié)識了日闊勒的母親。日闊勒十歲那年，謝列特金丟下了他和他的母親，到歐洲學(xué)習(xí)勘采金礦去了。
　　扎合臺特意將日闊勒請來飲酒。席間，扎合臺一個勁兒地眨巴著眼睛：“我在元寶山挖到兩塊十足的黃金!”
　　日闊勒笑了：“就你這個樣兒的，能有這么好的命兒？”
　　扎合臺聽后，不高興了：“我可告訴你，我說的有一點假話，那就天打五雷轟！不信？那我和你打個賭，我就賭你那一匹大青馬，你敢嗎？”
　　日闊勒聽后，大吃一驚：“你要賭我的大青馬？”
　　日闊勒的確有一匹純青色的高頭大馬。它身長過丈，體高八尺，奔跑如飛，嘶鳴如雷。在平日里，他從不肯讓人碰一個手指頭，這匹大青馬就是日闊勒的命??！
　　向來頗有心計的日闊勒在想，我如果真的與扎合臺打賭的話，那不是白白地搭上我的大青馬了么？他馬上換了一種口氣，與扎合臺打起了“哈哈”。
　　日闊勒回到自己家以后，躺在火炕上再也睡不著覺了：看來，這個扎合臺真有兩個金疙瘩呀！我必須要用各種手段，目睹一下金疙瘩的“風(fēng)采”呀！
　　有了這一念頭之后，日闊勒變被動為主動，有事無事就找扎合臺喝酒。有一天晚上，兩個人喝得半醉半酣之際，聰明絕頂?shù)娜臻熇眨[縫著眼睛，笑嘻嘻地說：“我有一個表妹烏金娜，來到我家已有半年多了，人長得漂亮，心地善良。你如果同意的話，我就給你們倆牽線搭橋怎么樣？”
　　扎合臺高興得連連點頭。
　　第二天晚上，日闊勒便將花枝招展、風(fēng)情萬種的烏金娜領(lǐng)到了扎合臺家。當晚，這個日闊勒的情婦烏金娜便與扎合臺睡在了一起。
　　一個滿天烏云的夜晚，扎合臺喝醉了。在日闊勒的逼問和激將下，扎合臺轉(zhuǎn)身鉆進地窖。出來后將一個鹿皮包裹輕輕地打開。剎那間，金光閃閃的兩個“人”形的金疙瘩出現(xiàn)在日闊勒面前。
　　日闊勒張著大嘴，口角流淌著涎水，什么話都說不出來了。
　　扎合臺用手臂觸一下日闊勒：“這一次，你開眼了吧？這兩塊黃金，是不是真的？我扎合臺沒有騙你吧？”
　　就在扎合臺和烏金娜如膠似漆、日夜廝守兩個月之際，有一天，烏金娜突然不見了。這可急壞了扎合臺?。?br/>　　一天夜里，北極村刮起了七級大風(fēng)，接著便是瓢潑大雨。
　　醉意醺醺的扎合臺，發(fā)現(xiàn)門窗被風(fēng)雨吹打得“啪啪”作響，不顧一切地去關(guān)閉門窗。這時，他依稀看見有一個影子站在屋檐底下。原來，是三個多月沒有見面的日闊勒。
　　當扎合臺還沒有喊出聲時，日闊勒上前用胳膊勒住他的脖子，并用右手捂住他的嘴巴。在黑暗中，日闊勒用扎合臺打獵時用的尖刀，兇狠地捅進了他的胸口，并拼命地用雙手擰動著扎合臺的脖頸。這個北極村最優(yōu)秀的獵手，就這樣慘死在日闊勒手中。
　　2.烏金娜悔恨
　　烏金娜，時年20歲，家住俄羅斯西伯利亞地區(qū)的一個村鎮(zhèn)。她家共有五口人，父母、兩個哥哥和她。烏金娜的父親是一名中學(xué)教師，并對漢語頗有研究。在父親的熏陶下，烏金娜十五六歲時，能流利地說中俄兩國語言。次年，她又以優(yōu)異的學(xué)習(xí)成績，考上了圣彼得堡礦產(chǎn)學(xué)院。
　　有一天晚上，學(xué)院的教導(dǎo)主任將烏金娜等10名女學(xué)生召集在一起，傳達了沙俄政府的“秘密”訓(xùn)令：開赴黑龍江南岸，到那里去勘察地下資源。
　　第二天，烏金娜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跟隨著一個名叫謝列特金的男人，乘坐了幾天幾夜的火車，搖搖晃晃地在尼布楚火車站下車。一路上，謝列特金對烏金娜提出了幾點要求，提供了烏金娜到黑龍江南岸的聯(lián)絡(luò)方式、地點和人員。
　　幾次換車，幾經(jīng)顛簸。烏金娜通過渡船，來到了黑龍江南岸的北極村，找到了北極村村民日闊勒。日闊勒看完父親的信件以后，馬上向烏金娜下達了命令：“從今天開始，你來到這里的任務(wù)，就是配合我把扎合臺采挖黃金的真假弄清楚，把他挖采黃金的地點弄清楚。然后，你我將扎合臺干掉，快速地把我父親的采礦大隊帶過來。”
　　日闊勒和烏金娜施用了“美人計”，親眼目睹了那兩個金疙瘩以后，日闊勒將烏金娜繼續(xù)留在扎合臺身邊。背地里，兩個人商議起如何搶奪兩個金疙瘩，并將扎合臺殺死，逃到謝列特金那里通風(fēng)報信的行動計劃。
　　開始，烏金娜很不情愿，哭泣跪求著：“日闊勒我求求你，別殺人了！求求你放了我吧！我要回家！”
　　日闊勒用憤怒的目光，掃視了烏金娜一眼：“你別哭了！等你我把扎合臺殺了，我?guī)慊貒?，放你回家，就這么定了！”
　　沒有任何辦法的烏金娜，只好聽從日闊勒的指揮，又回到了扎合臺身邊。
　　沉浸在男歡女愛漩渦中的扎合臺，看見了烏金娜暗地流淚，覺得很奇怪：“親愛的！你不要傷心，有什么心里話對我說還不可以么？”
　　烏金娜面對著自己已經(jīng)深深愛慕的人，她不得不用另一種語言來暗示著：“假如你我有一人死去時，活著的人能為死去的人天天祈禱嗎？”
　　扎合臺聽后，更加覺得烏金娜說的話特別古怪：“親愛的烏金娜，你不要說那些不吉利的話。從明天開始，我將那兩個黃金塊分給你一塊，我讓你永遠富有！”
　　烏金娜哭得更傷心了：“親愛的扎合臺，你什么都不要說了！憑你這幾句話，我烏金娜已經(jīng)感到特別知足??！遇到你這樣的中國男人，是我前世修來的福?。∮H愛的扎合臺，我要給你生一個孩子！”
　　說完，烏金娜什么都不顧了，撲到了扎合臺的身上……
　　這時，扎合臺用手將脖頸上的房門鑰匙取下來，交給了烏金娜：“親愛的烏金娜，我把這一串鑰匙交給你了，那你就是這間房子真正的主人了！”
　　后來，日闊勒偷偷地利用扎合臺外出打獵的機會，將烏金娜帶到了遠離北極村上百里的黑龍江江岸一窩棚里。
　　當日闊勒已經(jīng)知道烏金娜懷上了扎合臺的孩子時，氣得他大打出手?？墒?，烏金娜不懼日闊勒的淫威，堅決要將扎合臺的孩子生下來。
　　為了防止夜長夢多，日闊勒開始實施了第二個方案——奪寶殺人，通風(fēng)報信。于是，日闊勒選擇了一個風(fēng)高雨驟的夜晚，利用扎合臺送給烏金娜的鑰匙，潛入到了扎合臺的家。當晚，在日闊勒的逼迫下，烏金娜和他一起，騎著大青馬，逃出了中國。日闊勒帶著烏金娜，來到了西伯利亞一家礦產(chǎn)勘察所，找到了礦產(chǎn)工程師謝列特金。他們制定了偷盜中國黃金的一系列措施。
　　為了壯大自己的政治勢力和經(jīng)濟實力，謝列特金和日闊勒找到了一位名叫謝立對吉諾的朋友。謝立對吉諾是哥薩克一個首領(lǐng)式人物，許多地痞無賴全都投靠其門下。謝列特金就是看中了他手下這群烏合之眾，想借助他的力量，達到盜取中國黃金的目的。不到半年時間，他們倆組成了一支上百人的隊伍，帶上了工具和帳篷，悄悄地渡過黑龍江，來到了元寶山北溝。
　　行動之前，烏金娜已將自己和扎合臺的兒子生了下來。烏金娜幾次欲逃出這一魔窟，卻被日闊勒抓回來后嚴刑拷打，打得她遍體鱗傷。當烏金娜一抱起她和扎合臺的兒子時，她的眼淚不流了。留給她的，只剩下咬緊牙關(guān)，默默地在心中發(fā)酵著無限的仇恨。同時，她給兒子取了一個中國的名字：扎烏。意為扎合臺和烏金娜的兒子。
　　1884年夏天，由謝立對吉諾和謝列特金組成的哥薩克采金隊秘密出發(fā)了。出發(fā)之前，謝列特金組織了以烏金娜為主的五名俄羅斯女子后勤組，負責采金隊的后勤工作。
　　元寶山，是一片保持著原始地貌的處女地，到處是荒涼、未被開墾的山地和河谷，還有縱橫交錯流入黑龍江和額爾古納河的河流、湖泊、沼澤，以及難以通行的原始大森林。當時的清政府政治昏庸，限制內(nèi)地向東北地區(qū)移民，致使黑龍江右岸人煙稀少。這就使謝立對吉諾一伙人有了足夠自由發(fā)展的空間。
　　這一伙人在日闊勒的帶領(lǐng)下，悄悄地來到元寶山北溝那棵巨大的樟子松樹下，他手指著被扎合臺挖取過的地縫兒，大叫著：“這就是兩個金疙瘩的藏身之處啊！”
　　謝列特金命令他的隊員們架起勘察儀器，發(fā)現(xiàn)了在這一片谷地里蘊藏著豐富的黃金，谷地不深之處就是一座天然金礦。
　　當日闊勒的匕首刺入扎合臺胸膛的那一刻，烏金娜的心早已經(jīng)清醒了，她已經(jīng)看清了眼前這個男人的毒蛇心腸。烏金娜要刷洗自己身上的罪惡灰塵，她要為自己心上人——中國的扎合臺報仇，她要奪回本屬于自己心上人的寶物，她要將心上人與自己所生的兒子撫養(yǎng)長大，送到中國人手里。
　　這就是俄羅斯女人烏金娜此時此刻所要采取的行動！
　　終于，烏金娜的機會來了！
　　1884年冬，在這個原始荒漠的河床岸邊，一個龐大的由不同民族拼合起來的人群，全都聚攏在謝立對吉諾的周圍。也就是從那時起，謝立對吉諾狂妄地將這里建成一個名叫“熱爾圖加共和國”，他招工4000余名，造屋700余間，立窯500余所。
　　一天早上，烏金娜帶著錢幣，準備到北極村附近購買金礦礦長、礦主、礦警的所需食品、糧食和蔬菜。烏金娜快速地走進了她比較熟悉的村民院內(nèi)。
　　屋里走出一個60多歲的老大娘，帶著疑惑和不解的目光：“你就是那個專與日闊勒鬼混、后又逃跑的烏金娜么？你來到我家干什么？”
　　烏金娜眼淚汪汪地說：“大娘，扎合臺是我最親最親的親人，我和他已經(jīng)有了一個兒子。兒子已經(jīng)兩歲多了，叫扎烏?！?br/>　　老大娘搖著頭：“扎合臺有兒子了？我不信！”
　　烏金娜拉著老大娘的手：“大娘，我求求你了，快把扎合臺的親人告訴我吧！”
　　老大娘將手一擺：“扎合臺有親人，我也不能告訴你！你是一個不值得我們中國人相信的俄羅斯女人，你快走吧！”
　　事隔不到六天，烏金娜和上次一樣，趕著馬車又來到了北極村。她沒有死心，又悄悄走進這位老大娘家。這一次，烏金娜沒有直截了當?shù)卮蚵牐悄椭宰樱敿毜卦儐栐吓_死后的一些細節(jié)和活動。
　　老大娘流著眼淚憤怒地說：“我們村上人發(fā)現(xiàn)扎合臺被人殺死以后，猜想你和日闊勒就是我們北極村的敵人！”
　　烏金娜一時難以說清，她只能哀求著：“大娘??！我現(xiàn)在就是有一千張嘴、一萬張嘴，也都說不清楚?。〔贿^，我只有一個懇求，求求你告訴我，扎合臺的親人在哪里？”
　　烏金娜“撲通”一聲，跪在了老大娘面前，連連磕頭：“大娘??！你就權(quán)當給我和扎合臺所生兒子一個面子吧！我是上了日闊勒的當??！他們害怕我說出殺害扎合臺的真相，我目前處境非常艱難和危險。我這是趁著給他們辦理后勤的空隙，前來懇求你呀！”
　　老大娘半信半疑地問：“那你尋找扎合臺親人的目的是為了什么呢？”
　　烏金娜止住了哭聲：“現(xiàn)在謝立對吉諾他們來到這里盜采金礦，早早晚晚要被中國政府驅(qū)逐出境的。到那時，他們必然要將我們帶走。我怕逃走時，這幫強盜殺害小扎烏?。榱嗽吓_，為了永遠懷念我和扎合臺的愛情，我必須要把我和扎合臺所生的兒子小扎烏交到親人手里。否則，我會愧疚和懺悔一輩子的！”
　　老大娘似乎明白了許多：“原來是這樣?。∥沂窃吓_的親姨姨呀！”
　　烏金娜一聽，第二次跪在了地上，又是一陣陣地磕頭：“扎合臺的兒子，我就交給你了！”
　　
　　3.五女望歸石
　　一晃兩年過去了。謝立對吉諾在中國漠河建立的“熱爾圖加共和國”，很快被當時的清政府發(fā)現(xiàn)了。1884年8月28日，清廷派協(xié)領(lǐng)壽慶率領(lǐng)各卡官兵速到漠河口，與先期到達的雙福、常云等密切配合，由雙福統(tǒng)一指揮，暗暗地切斷了“熱爾圖加共和國”的進出糧道。俄方得到消息后，方知清兵已經(jīng)開至此處，再也不敢蒙混，立即跑步通知了謝立對吉諾。
　　可狂傲至極的謝立對吉諾發(fā)瘋地躲著腳：“我什么都不怕！我有強大的軍隊！清兵膽敢前進一步，我讓他們有來無回！”
　　隨后，在謝立對吉諾的指揮下，這幫烏合之眾蜂擁至后溝?？墒?，當這伙俄人一接近后溝邊沿時，被埋伏在這里的清兵打得屁滾尿流，東逃西奔。一時間，這個所謂的“熱爾圖加共和國”武裝，土崩瓦解。
　　趁這一時機，烏金娜急急忙忙地將小扎烏抱起：“我親愛的小扎烏??！現(xiàn)在我必須將你送到北極村，送到扎合臺的親姨那里，你到那里去認祖歸宗吧！”
　　這時，四位姐妹驚異地喊了起來：“烏金娜！你要把你的兒子送給中國人？”
　　烏金娜重重地點了點頭，然后抬著頭，向屋外的天空張望著：“小扎烏本來就是中國人的后代。眼下，我必須把中國人的后代留在中國，這是我能夠洗刷自己罪惡的唯一方式?！?br/>　　夜深了。老北溝顯得格外地寂靜，天空上的繁星一閃一閃的。遠處傳來一聲接一聲的犬吠，同時也傳來了清脆的槍聲。烏金娜在姐妹們的幫助下，化裝成當?shù)刂袊?，身背著一個麻袋，悄悄地從“皇宮”后面的一片荒地里，向北極村快速地走去。
　　突然，只聽在樹林里傳來一聲大喊：“干什么的？舉起手來！”
　　清兵的哨兵將烏金娜帶到清廷剿匪指揮雙福帳下。經(jīng)過翻譯的講述，烏金娜這才將自己的真實身份和只身送子的目的，一五一十地述說了一遍。
　　烏金娜身背的小扎烏睡醒了，他在母親的后背上“哇哇”大哭起來。烏金娜帶著僅有的一點點希望，“撲通”一聲跪在了雙福面前，聲淚俱下地哀求著：“大老爺，求求你放過我吧！放過我和扎合臺的兒子小扎烏吧！”
　　雙福捋了捋胡須：“你們俄匪在老北溝里還有多少人？一共有多少支槍？挖金的人有多少？他們現(xiàn)在打算怎么辦？”
　　烏金娜認認真真地回答了雙福。隨即，雙福命令哨兵將烏金娜帶到了北極村。敲開了扎合臺大姨家門以后，老大娘急忙將小扎烏從麻袋里抱出放在了炕上。母子就要分別的那一刻，烏金娜發(fā)瘋般地將小扎烏抱起來，拼命地狂吻著小扎烏的額頭、臉蛋、脖頸……
　　老大娘再也不忍心看下去了，鼻子一酸，將小扎烏從烏金娜懷來奪過來，擺著手：“烏金娜！你快走吧！千萬別讓那些俄匪發(fā)現(xiàn)了！天也快亮了，小扎烏交給我，你放心吧！”
　　9月1日，天剛剛放亮。北溝邊上的兩路官兵一起沖進金礦附近，一時槍聲四起，火光沖天。謝立對吉諾自認為人多槍多，但他不知道附近有多少清軍。他走出“皇宮”，命令衛(wèi)兵把謝列特金叫來。
　　不一會兒，衛(wèi)兵回來報告說：“謝列特金屋子里沒人，所有的東西都不見了?！?br/>　　就在這時，清兵已經(jīng)攻進金礦，燒毀了一百余個“木刻楞”，老北溝一片火海。接著，清兵繼續(xù)搜查附近各溝，又把各溝近百個地窨子全部燒毀，并把一千多俄國人和中國人押到漠河。采金俄人大批出山，全都逃回了俄境內(nèi)。
　　烏金娜和她的四姐妹隨著撤退逃走的俄匪們來到了黑龍江邊。這伙殘兵敗將們，全都由謝列特金指揮，日闊勒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混雜在中間。這時，從岸邊樹林深處響起了密集的槍聲。謝列特金大驚失色：“不好了！清兵已經(jīng)追上來了！”
　　這時，江心東面慢悠悠地駛來一只漁船。謝列特金一見，拼命地擺著手，扯著嗓子高喊：“船家！快把你的船劃過來！我們給你黃金！你要多少黃金，我們就給多少黃金！”
　　中國漁民信以為真，便將漁船靠岸。當漁民將錨拋到岸上時，謝列特金舉著手槍，兩聲槍響，中國漁民竟倒在黑龍江里，鮮血染紅了一片江水。十幾名俄匪紛紛跳到船上。狠心的謝列特金，竟將烏金娜等五名女子拋到岸上。盡管五個女子苦苦哀求，謝列特金卻用手槍威逼著她們不許靠近。
　　俄匪將烏金娜等五位女人丟棄在江岸上，逃生而去。眼望著這只漁船的離去，五位女人禁不住抱頭痛哭。一陣痛哭過后，在她們身后又傳來了清兵追剿的槍聲和喊殺聲，五位俄羅斯女人只好慌忙地隱藏起來。
　　五位女人逃到山坡之上望著滾滾的黑龍江，望著對岸的家鄉(xiāng)，淚流滿面地大聲呼喊：“親人們！你們聽到我們的呼救聲了嗎？”
　　過往的漁民們，特意上岸解救她們下山。可她們一見到有人向山上走來，立即逃走。
　　還有許多善良的中國漁民，趁著夜黑，偷偷地將食物放在五女藏匿的地方，以此期盼著她們早日返回家鄉(xiāng)，與親人們團聚。可是，當漁民們第二夜再去送食物時，昨夜的食物卻原封不動，任憑成群的烏鴉相互爭搶啄食。
　　七天過后，這里的人們聽不見那五女的呼喊聲了。漁民們感到十分驚奇，便悄悄地上山沿著山坡尋找，發(fā)現(xiàn)五名女子抱在一起，早已經(jīng)餓死了。
　　當?shù)貪O民懷著極大的悲痛心情，將這五位俄羅斯女人安葬在山坡上，并用山頂?shù)氖瘔K，為這五位女人壘砌了五座石峰。眼望著這五座不大的石峰，人們看到了五位俄羅斯女人的翹首盼歸，又似向蒼天哭訴。出于對這五個異國女子的憐憫，同時也為了表達中俄兩國人民祈盼和平友好的良好愿望，當?shù)貪O民便把這五座石峰叫做“五女望歸石”。
　　1900年7月16日，沙俄悍然出動10多萬侵略軍，以“保護中東鐵路”為名，從五路大舉侵入我國東北地區(qū)，制造了駭人聽聞的海蘭泡慘案和江東六十四屯慘案。扎合臺和烏金娜所生的兒子、時為沙俄騎兵團軍廚的小扎烏，與沙俄騎兵團上尉維克多一起，傳遞沙俄殘殺中國人的情報。維克多命喪騎兵團團長的槍口之下，而小扎烏流盡最后一滴鮮血，將情報傳遞到江東二十一屯后，便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從那以后，每逢清明節(jié)，在江東二十一屯的墳塋地里，人們看到的是，許多中國人和當?shù)囟砹_斯人都在祭奠著小扎烏和維克多。后來得知，維克多的尸體已被中國人偷偷地運送到小扎烏的墳塋地里，善良的人們讓這一對中俄朋友永遠長眠在一起。
　　
　　1917年俄國“十月革命”爆發(fā)后，在全蘇聯(lián)范圍內(nèi)開展了大規(guī)模的農(nóng)業(yè)集體化運動。黑龍江左岸地區(qū)的不少蘇聯(lián)農(nóng)民陸續(xù)離開家園，移居到江右岸中國境內(nèi)。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爆發(fā)后，為了躲避即將到來的戰(zhàn)亂，大批蘇聯(lián)人又一次逃往中國邊境。于是，黑龍江右岸的中國，成了庇佑蘇僑的“世外桃源”——
　　
　　洋“七仙女”開發(fā)李花站
　　李花站位于大興安嶺呼瑪縣鷗浦鄉(xiāng)東南部，它緊鄰黑龍江。李花站村其實是在20世紀上半期由中國山東、河北闖關(guān)東的移民和蘇聯(lián)逃難于此的移民所建立的村落。江對岸七位美麗的俄羅斯姑娘分別嫁給七位中國小伙子，落戶李花站，上演了一個個美麗的傳奇故事。
　　
　　4.身世凄慘的“七仙女”
　　一提起李花站，人們不得不提起一位叫李花庭的老人。
　　那時，黑龍江是繁忙的黃金水道，每天都漂擺著各種各樣的船只。黑龍江有很多的江灣和淺灘，除了航標之外，夜里需要燈光指引船只的航行。因此，每隔不遠的地方就會有一個燈罩。有了燈罩，自然就有點燈的人。這位點燈的人，就是李花庭。黑龍江當時行駛著一個叫“東方紅號”的大客船，李花庭的名字，被印在他所駐守的燈站的客船船票上，站名就叫李花站。
　　每到黑龍江封凍之際，李花庭便與別人合伙釀制白酒，在江右岸制作，再到江左岸販賣。于是，李花庭開始了他的中俄民間貿(mào)易，主要是以販賣白酒為主。走過黑龍江，李花庭來到對岸沿江古尼錯沃村名叫奧尼諾娃家落腳住宿。
　　皆因李花庭釀酒手藝精湛，并用金屬、泥粉、木材和植物莖稈做各種器具，在當?shù)厥袌鲑u出特別好的價錢。每一次離開古尼錯沃村時，年僅16歲的奧尼諾娃依依不舍地將李花庭送到黑龍江邊，小聲地問：“庭，黑龍江封凍時，你還會來嗎？”
　　李花庭笑著點頭。
　　黑龍江一開江時，李花庭依然點著他所管轄的江燈。黑龍江一封江時，奧尼諾娃偷偷地站在岸邊，翹首張望著每一位過江的中國人。當她一眼發(fā)現(xiàn)江面上那個熟悉的身影時，便三步并作兩步地迎上去，將李花庭迎到自己的家。
　　1924年，斯大林已成為蘇聯(lián)最高領(lǐng)導(dǎo)人，推行農(nóng)村集體化，優(yōu)先發(fā)展重工業(yè)的政策。經(jīng)過三個五年計劃，蘇聯(lián)工業(yè)取得了巨大發(fā)展，但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依然落后。再加上蘇聯(lián)境內(nèi)連續(xù)兩年發(fā)生了旱災(zāi)，農(nóng)作物幾近絕收，大批的俄羅斯人被餓死。
　　黑龍江封江后，人們看不到奧尼諾娃盼望李花庭早日出現(xiàn)的身影了。而李花庭還是身背著白酒，走進了奧尼諾娃的家。一進屋，李花庭發(fā)現(xiàn)奧尼諾娃瘦骨嶙峋，面色蒼白。李花庭的眼睛濕潤了，上前拉著奧尼諾娃的手：“你別怕！有我呢，你不會餓死的?！?br/>　　這時，奧尼諾娃的父親哭著說：“你就把我的姑娘帶走吧！要不然她就活活餓死了！”
　　李花庭流著淚水，點著頭。然后，李花庭將背上的白酒卸下，用手輕輕地撫摸著奧尼諾娃的亂發(fā)：“你不用著急，我今天晚上立即過江，我給你做一套衣服，你可千萬等著我呀！”
　　當天晚上，李花庭急匆匆地通過了黑龍江，在對岸自己的家中親自為奧尼諾娃趕制了一套毛皮棉衣、棉褲。然后，他又急三火四地將衣服交到了奧尼諾娃手中。李花庭竟用自己臂膀背起了奧尼諾娃，回到了中國黑龍江南岸。
　　從那以后，李花庭和奧尼諾娃在這一地帶燃起了炊煙，吸引了來自山東、河北等地“闖關(guān)東”的光棍們。山東小伙子趙德奎和吳青山是李花站村的第三人、第四人。他們倆各自壘砌了一座小草屋，與李花庭成了鄰居。
　　每天晚上，趙德奎和吳青山有事無事地來找李花庭聊天。閑談中，兩位年輕人好奇地問：“李叔，你是怎么把俄羅斯大嬸搞到手的？”
　　李花庭自豪地說：“在江對岸，只要你勤勞肯干善良好客，不愁找不到俄羅斯媳婦的！”
　　帶著試試看的心理，趙德奎和吳青山也背起了裝滿了各種商品和白酒的背包，來到李花站村上游對岸的俄羅斯古尼錯沃村，在村中間擺起了地攤賣貨。
　　第一次走到跟前的是四位俄羅斯女孩，她們神色嚴峻地在地攤上挑選了四個發(fā)夾。一位年歲稍大的女孩問：“發(fā)夾多少盧布？”
　　吳青山伸出五個手指頭。四姐妹不舍地將發(fā)夾放回原處，一步一回頭地離開了地攤。
　　第二天一大早，四姐妹又來了。她們又將發(fā)夾拿起來，翻來覆去地贊嘆著，就是不掏錢。
　　歲數(shù)稍大的俄羅斯女孩，漲紅著臉：“我們家里很窮，一時沒錢，你們能不能賒欠我們幾天？”
　　當她們的要求得到允許時，她們立即歡呼跳躍起來，圍著地攤竟跳起舞來：“中國人，哈拉少！”
　　俄羅斯四姐妹認真地一人挑選了一個發(fā)夾。那位歲數(shù)稍大的女孩，又挑選了三個發(fā)夾，拿在手中：“中國大哥，我家還有三位姐妹。我們準備一人一個發(fā)夾，你看行不行？”
　　隨后，她臉色沉重地向趙德貴、吳青山講述了她們的身世。原來，她們的父母已經(jīng)過早地辭世，留下了七位可憐的姐妹（其中四個為親姐妹）。大姐阿普拉謝尼亞，二姐沃西婭，三姐卡芭，四姐笑得拉（小名娜佳），五姐瑪麗婭，六姐卡佳，小妹瓦洛佳。因為蘇聯(lián)境內(nèi)連續(xù)兩年發(fā)生特大旱情，五姐、六姐、小妹的父母饑餓死亡。多虧大姐的父母將這三姐妹收留，時隔不久，大姐的父母因疾病纏身相繼過世，扔下了七位姐妹相依為命。
　　聽完了七姐妹的身世介紹，趙德貴的眼圈都紅了。吳青山則背過臉，沒讓眼淚掉下來，連連地揮著手：“別說了！你們拿去吧！不要錢了！”
　　趙德貴和吳青山將手中的商品和白酒賣掉以后，在七姐妹的引薦下，二人留在村子的服裝廠里，負責推運原料出庫和成品入庫的裝卸工作。有一天晚下班，吳青山剛從住宿的院子里走出來，趙德貴從遠處跑過來：“青山！不好了！沃西婭得了急病，已經(jīng)送到農(nóng)莊醫(yī)院搶救呢！”
　　吳青山毫不遲疑地喊著：“那還愣著干什么？趕快幫忙搶救?。　?br/>　　趙德貴、吳青山一口氣跑出十里地，沖進了農(nóng)莊醫(yī)院。沃西婭急需血液，經(jīng)過化驗，趙德貴的血型與沃西婭的血型相符。趙德貴二話不說，挽起衣袖，伸出粗壯的胳膊，將自己肌體內(nèi)的200cc血漿輸進了沃西婭的肌體內(nèi)。
　　經(jīng)過一夜的緊急搶救，沃西婭從死亡線上被搶救回來。事后，恢復(fù)健康的沃西婭，將姐妹們積攢的兩包紅糖送到趙德貴手中時，卻被他婉言謝絕了。
　　又有一次，青黃不接的季節(jié)，吳青山得知七姐妹每天只吃一頓飯，而且全都喝的稀粥。吳青山便將自己手中的錢拿出來，來到農(nóng)莊市場，兌換了半袋子玉米面，然后，汗流浹背地將玉米面扛到了七姐妹家。中國年輕人慷慨的幫助和救濟，深深地打動了有情有義的俄羅斯七姐妹。
　　1929年，俄羅斯遠東地區(qū)人們SS2QUc4TNQ0DAEqiEA/Y2BAPxnDPilMM28JrJcRHdVU=的生活狀況日益惡化。連年的自然災(zāi)害侵襲，再加上蘇聯(lián)許多地方盲目地追求農(nóng)業(yè)集體化速度，迫使農(nóng)民把自己的住宅、小牲畜和家禽全部歸為公有。在這種大環(huán)境的逼迫下，在古尼錯沃村的所有中國人就要回國了。
　　俄羅斯的七姐妹聽說心愛的人就要離開她們，急得痛哭起來。大姐阿普拉謝尼亞擦著眼淚，勸慰著：“妹妹們，我們光哭帶喊的有什么用？還不如找找趙德貴、吳青山商量一下呀！”
　　姐妹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讓誰去找呀？”
　　大姐阿普拉謝尼亞用手指著沃西婭：“你還在裝什么傻呀？你的血管里可流淌著趙德貴的鮮血呀！你和趙德貴的感情那是特別深厚的。你去找趙德貴商議是最合適的！”
　　沃西婭點著頭：“好的！趙德貴我負責去找。那吳青山那里，誰去商議？”
　　大姐阿普拉謝尼亞笑著指著娜佳：“當然是娜佳了！”
　　在古尼錯沃的村頭，沃西婭和趙德貴肩并肩地行走著。沃西婭不無悲傷地說：“趙大哥，你們離開這里，我們怎么辦呀？”
　　此時的趙德貴已被沃西婭的真情打動了：“沃西婭，我倒是想出一個最好的辦法，不知你同意不同意？我們李花站有一位老人叫李花庭，他曾經(jīng)在你們村賣過酒，將一名奄奄一息的俄羅斯姑娘背到了黑龍江右岸的。”
　　聰明的沃西婭已經(jīng)聽出了恩人的“弦外之音”：“趙大哥，你是不是讓我跟隨你到黑龍江右岸？我跟隨你到哪里都可以，那我的六位姐妹怎么辦？難道我和你拋下她們不管么？難道我和你眼睜睜地看著她們受苦受難么？”
　　在這同一時間里，娜佳手拉著吳青山出現(xiàn)在古尼錯沃村的村東邊。吳青山和趙德貴一樣，提出要帶領(lǐng)娜佳回到黑龍江右岸。娜佳就像與沃西婭事先串通好似的，提出的問題和沃西婭一模一樣。娜佳帶著一種難以說清的復(fù)雜心情，回到了姐妹們身邊。
　　沃西婭眨巴著眼睛：“我倒是有一個特別好的主意。我們七姐妹跟隨著趙德貴、吳青山一起到黑龍江右岸，怎么樣？”
　　幾位姐妹一驚，后又轉(zhuǎn)為興奮：“好??！我們七姐妹要去中國了！”
　　
　　5.洋“七仙女”的笑聲
　　在趙德貴、吳青山的帶領(lǐng)下，七姐妹喜笑顏開地渡過了黑龍江，他們有說有笑地走進了李花站。恰逢初夏季節(jié)，一馬平川的小沖積平原面水臨江，李子已經(jīng)是漫山遍野地綻放。空氣中彌漫著沁人肺腑的花香，一陣陣微風(fēng)吹過，把這里的人們包圍在花的世界、香的海洋里。
　　一路上的歡歌笑語，驚動了寂靜的李花站村。當天晚上，李花庭的家被快樂的笑聲和融融的中俄民間友誼的氛圍籠罩著。李花庭親自點燃數(shù)十根蠟燭，將當?shù)蒯勚频陌拙瓢岬斤堊郎希趾屠习閮簥W尼諾娃烹飪了由江魚組成的“魚宴”。
　　紅光滿面的李花庭，興趣盎然地站起來：“孩子們，我們中國有一個神話故事，說的是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有七個女兒，人稱‘七仙女’?？晌医裉煺f的你們七姐妹，就是那個‘七仙女’，就是‘七仙女’下凡，來到我們李花站村?。　?br/>　　吳青山插話說：“大叔說得對！你們就是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的‘七仙女’?？墒?，這里誰是玉皇大帝呀？”
　　李花庭伸手輕輕地打了吳青山一下：“你小子傻呀！這還看不出來？我李花庭就是這里的玉皇大帝呀！”
　　面對著今后的生活道路，七姐妹早已有了新的打算，大姐阿普拉謝尼亞對李花庭老人說：“爸爸，你看，在我們眼前那是一大片、一大片的荒山、荒溝、荒坡、荒地，我和姐妹們?yōu)槭裁床挥米约旱碾p手去墾荒呢？”
　　李花庭點著頭：“從明天開始，我就把鐵鍬、鐵叉子、鐵鎬、鐵犁杖，還有一匹馬、一頭老牛，全都交給你們使用?！?br/>　　第三天一大早，“七仙女”吃過早飯，圍在一起，挑試著各自的勞動工具。趙德貴牽著一匹白馬，吳青山扯著一頭老牛，站在羊腸小道等待著出發(fā)。李花庭走到趙德貴和吳青山面前：“你們是男人，是中國男人，可要好好地照顧好俄羅斯的‘七仙女’。否則，別說我這個‘玉皇大帝’對你們不客氣。如果‘七仙女’墾荒勝利了，我讓你們變成‘牛郎’和‘董永’，聽清楚了沒有？”
　　趙德貴、吳青山連連答應(yīng)著。
　　七姐妹在趙德貴、吳青山的帶領(lǐng)下，走進了距離李花站村不足四里地的一片沼澤地帶?！捌呦膳钡牡谝粋€任務(wù)就是圍著方圓十里的草地，割斷兩米寬的蒿草帶。剛剛割草時，“七仙女”們還是有一定速度的。時間一久，雙手磨出了血泡，連握住刀把的氣力都沒有了。成群結(jié)隊的蚊子，鋪天蓋地地向她們撲來，一個勁兒地往臉上、手上叮咬。
　　疲憊不堪的“七仙女”們，足足割了一個月，才將這一片沼澤地圍成了長方形地帶。緊接著，“七仙女”們將由蒿草變成的干柴進行了大面積“燒荒、放荒”。不到七天時間，方圓十里的沼澤地已經(jīng)變成了烏黑一片的黑土。然后，由趙德貴和吳青山作為馭手，對這一片黑土地進行翻耕耙壓。
　　又是一個月的艱苦勞動，這個方圓十里的稻田開始放水了。到了第二年春天，“七仙女”們開始育秧、插秧。夏季來臨時，“七仙女”們不停地在稻田四周進行巡邏，驅(qū)逐成群結(jié)隊的鳥類。秋收過后，“七仙女”們端起暄騰騰、香噴噴、白花花的大米飯時，發(fā)自內(nèi)心地大喊著：“烏拉！烏拉！”
　　
　　6.別具特色的求婚方式
　　經(jīng)過“七仙女”們連續(xù)四年的艱難墾荒，方圓十里的稻田飄散著無盡的芳香。而李花站的名字，隨著“七仙女”辛勤勞動的歌聲，傳得越來越遠了。五年過后，整個黑龍江左岸、右岸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七仙女”。
　　第六個年頭剛要開始時，李花庭便把趙德貴找到自己的家里：“趙德貴啊！你是不是著急了？”
　　趙德貴故作鎮(zhèn)靜：“我不著急。”
　　李花庭用手指刮了一下趙德貴的鼻子：“你小子那點花花腸子，還能瞞得了我？你現(xiàn)在就向沃西婭求婚，你把沃西婭給我找來！”
　　趙德貴連連鞠著躬：“我的玉皇大帝呀！我就盼著這一天吶！”
　　李花庭“撲哧”笑了：“你再把吳青山給我叫來！”
　　聽說“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開口了，吳青山樂得連蹦帶跳地跑進李花庭的家。一進屋，他嚷嚷開了：“大叔，是給我張羅辦喜事嗎？”
　　李花庭板著臉：“你聽誰說的？我壓根兒就沒有答應(yīng)！”
　　吳青山哭喪著臉說：“我聽趙德貴說的。他說你答應(yīng)他了，那你為什么不答應(yīng)我呀？我干的活，不比趙德貴少。我流的汗，不比趙德貴少。你如果不相信，就問問娜佳去！”
　　李花庭還是繃著臉：“如果娜佳不說你的好話，盡說你的壞話怎么辦？”
　　吳青山一拍胸脯：“這不可能！因為娜佳最了解我了，她知道我吳青山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李花庭漸漸地松弛了緊繃的臉：“那好吧！你去問她，愿不愿意嫁給你？”
　　不一會兒，趙德貴拉著沃西婭，吳青山拉著娜佳，走進了李花庭的家。
　　這時，李花庭嚴肅地盤腿坐在炕頭上，嘴里叼著大煙袋，不時地噴吐著“煙霧”：“今天，我和你們的‘王母娘娘’為你們舉行婚禮！”
　　按照中國的風(fēng)俗，李花庭用簡單的方式，為中俄兩對新人舉行了婚禮。從那一天起，李花站村村西和村東的兩間房屋冒起了炊煙。不到一年時間，村西和村東兩處傳出了嬰兒的啼哭聲。
　　在黑龍江右岸的山村里，許多年輕人總是尋找各種各樣的機會和理由，前來李花站村目睹“七仙女”的芳姿。有一天中午，李花站村走來了一位從懷柔村來的小伙子。不一會兒，只聽從村外傳來了幾聲狗吠、馬的嘶鳴和老牛的低吼。小伙子定睛一望，一大群人有說有笑地朝村子里涌來。
　　小伙子第一眼看見了“七仙女”大姐阿普拉謝尼亞走在前面，手里拎著一把鐮刀，比比劃劃地不知說什么呢，他站在路旁眼睛一眨不眨地瞧著“七仙女”們從眼前走過。
　　大姐阿普拉謝尼亞回過頭來，朝小伙子扮了一個鬼臉：“喂！瞧什么呢？你是在看我嗎？”
　　小伙子臉色“騰”地一下紅了，尷尬地搖著頭：“不是！不是！”
　　大姐阿普拉謝尼亞歪著腦袋：“是不是想要娶我呀？那你去找我的‘玉皇大帝’爸爸李花庭吧！”
　　小伙子遲遲疑疑地叨咕著：“李花庭？‘玉皇大帝’爸爸？”
　　此時，迎面走來了李花庭，他在很遠處聽見有人說起自己的名字：“小伙子，你是要找我嗎？我知道你找我的意圖，是不是看中我的‘七仙女’了？”
　　小伙子不好意思地用手撓著腦袋：“我看中剛才和我開玩笑的‘七仙女’，我很喜歡她！”
　　李花庭微閉著眼睛，用煙袋點撥著：“我的‘七仙女’沒有別的條件，那就是你回到自己家鄉(xiāng)，在荒山、荒坡上能夠墾荒五坰地，我就可以把我的‘七仙女’中的任何一位嫁給你?！?br/>　　小伙子似信非信地問：“大叔，你說話算數(shù)嗎？”
　　李花庭將右腳板抬起，將煙袋使勁地磕了又磕：“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小伙子回到懷柔村以后，在村外開墾了八坰荒地。然后，他將李花庭和“七仙女”們請到了現(xiàn)場。李花庭二話沒說，當場答應(yīng)了小伙子和大姐阿普拉謝尼亞的婚事。不到十天，小伙子便將阿普拉謝尼亞迎娶到家。
　　接著，鷗浦村的年輕人主動地找到了李花庭，聲稱一定要賽過懷柔小伙子，答應(yīng)墾荒十坰地。鷗浦村年輕人說到做到，不到半年時間，十坰地已經(jīng)翻耕完畢。李花庭看后，高興地伸出大拇指，立即答應(yīng)了卡芭與鷗浦村年輕人的婚事。
　　有了兩位青年人的先例，金山村的小光棍兒焦急萬分地找到了李花庭，當著“七仙女”的五姐瑪麗婭的面兒，表達要墾荒十坰地的決心。還不到一年時間，五姐瑪麗婭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嫁到了金山村，成了金山村小光棍兒的洋“媳婦”。
　　這時，新開基村的小俊哥，騎著高頭大馬，來到了李花站村，直截了當?shù)叵蚶罨ㄍケ戆琢俗约旱男囊?，要用墾荒十一坰地的代價，迎娶“七仙女”的六姐卡佳。當這一小俊哥將十一坰地墾荒完畢，并又插上了水稻秧苗時，卡佳卻已經(jīng)懷上了小俊哥的“種兒”，肚子都“顯懷”了。
　　六姐卡佳一走，可把小妹瓦洛佳急壞了。你還真別說，又有一位新開基村的愣頭青，找上了門：“我也不用去墾荒了，我早在兩年前就墾了十五坰地?！?br/>　　李花庭聽后，喜滋滋地叼著煙袋，答應(yīng)了將“七仙女”的小妹瓦洛佳嫁給這位愣頭青。
　　還不到三年時間，“七仙女”們各自領(lǐng)著自己的丈夫，連抱帶扯著自己的兒女，看望她們的“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
　　1942年4月底，蘇德戰(zhàn)爭爆發(fā)初期，為了逃避即將到來的戰(zhàn)亂，在懷柔村對岸80公里左右的地方當林業(yè)工人的三家俄羅斯人，偷偷地從開化的黑龍江冰排上跑到了中國，慕名來到了李花站村安家落戶。從那以后，李花站村比以往的人數(shù)增多了，墾荒的地塊增多了，收獲的糧食增多了，歡快的歌聲增多了。
　　2009年，李花站被黑龍江省人民政府正式批準為“俄羅斯民族村”。全村的36戶74人，也由漢族改為俄羅斯族。村長趙慶敏是洋“七仙女”的后裔，他微笑著告訴作者說：“在鷗浦鄉(xiāng)周圍，凡是中俄混血兒全都與我奶奶和我姨奶們有關(guān)聯(lián)！”
　　中午時分，村長趙慶敏一邊勸著喝酒，一邊繪聲繪色地介紹著李花站村。他說，這個村以突出俄羅斯特色為主，投資20萬元建立了肉牛和生豬養(yǎng)殖基地。一年前，村里購買了一臺拖拉機、一臺拖車，配套了農(nóng)機具，成立了農(nóng)機服務(wù)隊，修建了1000平方米的集體晾曬場。今年年初，建立了200平方米的活動室，一處60平方米的衛(wèi)生所，一處45平方米的畜牧所。同時，總投資12萬元、改造自來水管線2100延長米的工程已經(jīng)破土動工。
　　從1933年到1938年，日軍70萬人向東北抗聯(lián)展開“大掃蕩”，聯(lián)軍經(jīng)歷了許多困難和挫折，但始終堅持斗爭，直到抗戰(zhàn)勝利。就在人們打開塵封已久的記憶大門時，誰都沒有想到東北抗聯(lián)竟與洋“七仙女”大姐和她的兒子結(jié)下了如此的深情厚誼——
　　中俄母子的壯舉
　　在黑龍江呼瑪縣境內(nèi)的興華鄉(xiāng)通往韓家園鎮(zhèn)的公路上，有一處林木茂盛的地方，名字叫鬧達罕。如果不是豎立在路旁的那塊戰(zhàn)地碑，過往行人誰都不會想起在69年前，這里曾經(jīng)發(fā)生過一場激戰(zhàn)。
　　東北抗日聯(lián)軍三路軍第三支隊是一顆耀眼的抗日火種，在浩瀚的大興安嶺林海中燃起了熊熊的抗日烽火。在王明貴、王均和陳雷率領(lǐng)下，他們挺進呼倫貝爾盟，從甘河出發(fā)，直奔呼瑪縣。1942年2月25日，前往攻打金山鎮(zhèn)途中，在鬧達罕與日本討伐隊進行了一場激烈的遭遇戰(zhàn)。
　　
　　7.為了抗聯(lián)，豁出一切
　　在鬧達罕激戰(zhàn)中，抗聯(lián)戰(zhàn)士們奮力還擊，抗聯(lián)參謀長王均身負重傷。他的左腿被日軍打斷，一時難以堅持，痛苦地躺在一片血泊之中。為了減少不必要的傷亡，經(jīng)過研究，三支隊決定邊打邊撤退。一連四個小時的還擊，三支隊順利地轉(zhuǎn)移到懷柔村外的山林附近。在隊伍稍作整休時，他們又作出決定：由支隊長王明貴率領(lǐng)20幾0Ra3K9NR2cHHrLGyIAgLbw==名戰(zhàn)士，親自護送王均到蘇聯(lián)治療，因為那里有陳雷同志奉命在蘇聯(lián)伯力地區(qū)創(chuàng)建的北野營。
　　所有的一切，已經(jīng)通過地下交通員傳到了懷柔村具有正義感的、“七仙女”的大姐阿普拉謝尼亞的耳朵里，她已深深地記在了心上。
　　一天，阿普拉謝尼亞將14歲的兒子劉成仁叫到身邊：“成仁啊！我聽說，這一次東北抗聯(lián)的傷亡很大呀！你到鬧達罕東崗子尋找一下東北抗聯(lián)，想盡一切辦法，利用天黑將他們接到我們家，讓他們好好地吃上一頓飽飯?！?br/>　　劉成仁騎著棗紅馬，在山林里足足尋找了一天，沒有發(fā)現(xiàn)東北抗聯(lián)的蹤跡。第二天，他改變了路線，徑直向另一山林深處奔去。當他經(jīng)過一處幽深的峽谷時，看見了一群抱著槍的人。這些人沒有統(tǒng)一的軍裝，衣服穿什么樣子的都有。
　　劉成仁又驚又喜：“同志！你們真是東北抗聯(lián)的部隊嗎？我母親是俄羅斯人，她聽說你們和日本鬼子討伐隊打上了，讓我把你們帶到懷柔村，好好地犒勞你們一下。我爸爸都把我家的肥豬殺了ExsBlkIZL2YZOq2rnbaRHg==，等著你們?nèi)コ阅?！?br/>　　得到了陳雷的確認以后，東北抗聯(lián)三支隊趁著黑夜悄悄地走進了懷柔村。
　　你別看阿普拉謝尼亞是一位俄羅斯女人，自從和劉泉結(jié)為異國夫妻以后，她的勤勞、美麗、善良，深受懷柔村所有村民的愛戴和欽佩。當兒子劉成仁將東北抗聯(lián)領(lǐng)進懷柔村里后，阿普拉謝尼亞馬不停蹄地為抗聯(lián)戰(zhàn)士安排住宿，燒好開水，端上酒菜，盛滿米飯。當時，東北抗聯(lián)戰(zhàn)士們已有一年多沒有吃肉了。飯后，他們把肉湯全都喝得一干二凈。
　　吃完飯以后，阿普拉謝尼亞吩咐各家各戶在院子里架起木 子燃起火，為戰(zhàn)士們烤著機槍和步槍。然后，她囑咐各家各戶婦女連夜為戰(zhàn)士們縫補衣服。忙到第二天天明后，阿普拉謝尼亞和村里的婦女們抓緊時間為抗聯(lián)戰(zhàn)士們趕做軍鞋。
　　根據(jù)支隊的決議，王明貴、陳雷等幾人必須護送王均過江前往蘇聯(lián)伯力治病。但是，完成任務(wù)出現(xiàn)了難題。得知這一情況后，阿普拉謝尼亞主動找到了王明貴：“你們不用著急！明天一大早，我讓我的兒子用馬爬犁護送你們過江！”
　　第三天一大早，懷柔村里的東北抗聯(lián)分成兩支隊伍。一支隊伍向塔河密林深處進發(fā)，另一支隊伍，也就是由劉成仁駕馭的一副雪爬犁向東南方向挺進。
　　這時，小小的劉成仁已將棗紅馬套好。突然，他好像想起什么，急忙走進屋里，端出一碗豬肉燉粉條，送到孫曉峰家里。孫曉峰夫人是一位50多歲的日本老太太，名字叫川奈良子。丈夫?qū)O曉峰是被日本鬼子抓勞工，來到日本東京相識的。后來，川奈良子以到中國尋找被日本天皇征兵服役的父親為名，和孫曉峰回到了黑龍江呼瑪?shù)膽讶岽濉?br/>　　對于川奈良子的不幸，劉成仁甚是可憐和同情。自己家一有什么好吃的，劉成仁便送給兩位老人吃。無論是春夏秋冬，還是刮風(fēng)下雨飄雪，劉成仁經(jīng)常為兩位老人擔水、掃院子。由此，劉成仁與這兩位老人，尤其是川奈良子結(jié)下了不是母子、勝似母子的深厚感情。
　　一聲清脆的鞭響，劃破了大興安嶺的寂靜，驚動了落在黑龍江冰面上的飛鳥。一路上，劉成仁全神貫注地注視著前方，不時地環(huán)顧著周圍岸邊、樹叢中的動靜。當雪爬犁沿著江岸駛到三卡時，劉成仁將雪爬犁快速地從黑龍江邊斜穿過去，駛進了一片茂密的山林里。一天的奔跑，雪爬犁通過了樺皮窯、西峰山、上馬場，這才靠近了黑河鎮(zhèn)。經(jīng)過劉成仁用三塊銀元的打點，他們巧妙順利地通過了黑河鎮(zhèn)哨卡。
　　從黑河鎮(zhèn)走出來以后，又經(jīng)過一天的奔波，他們來到了朝陽鎮(zhèn)外。劉成仁揮動著鞭子：“王隊長！我們從朝陽鎮(zhèn)過江，那里可有日本鬼子和皇協(xié)軍重兵把守??！看來，我們要想從朝陽鎮(zhèn)通過，必須來一個突圍了！”
　　王明貴發(fā)出了命令：“我負責前面的日本鬼子，陳雷你負責后路，警衛(wèi)員負責掩護王參謀長。劉成仁啊！這一次突圍成功與不成功，可全靠你了！”
　　棗紅馬四蹄蹬開，雪爬犁風(fēng)馳電掣。這里的崗哨還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呢，王明貴揮槍左右射擊，日本兵、皇協(xié)兵紛紛倒下。雪爬犁已經(jīng)駛過了黑龍江，棗紅馬以滿負荷的速度，向著蘇聯(lián)的伊茲韋斯特科維方向奔去。
　　
　　8.為了抗聯(lián)，全村遇難
　　由于東北抗聯(lián)進入到了最艱苦的歲月，為了進一步打擊日本侵略者，經(jīng)東北抗日聯(lián)軍三路軍決定，派出10名抗聯(lián)戰(zhàn)士到蘇聯(lián)境內(nèi)整訓(xùn)學(xué)習(xí)。勇敢的劉成仁和他那深明大義的母親阿普拉謝尼亞一起商議，再一次冒著生命危險，將這些抗聯(lián)戰(zhàn)士學(xué)員用馬爬犁護送過江到蘇聯(lián)伯力?？墒?，劉成仁的義舉，卻帶來了全家人和全村人的災(zāi)難！
　　1942年2月28日的一大早，太陽還沒有露臉，一位騎著大白馬、身穿著皇協(xié)軍軍服的人，在劉泉家門口停下了。這位“見風(fēng)使舵”、專門禍害中國人的瓦洛佳已經(jīng)查到了一點點“風(fēng)頭”，特意來到姐姐阿普拉謝尼亞家探聽一下虛實。
　　瓦洛佳是阿普拉謝尼亞的叔伯弟弟，同時還是日本皇協(xié)軍特務(wù)隊隊長。他一進屋，一眼看見了灶臺上放著一個大碗，里面盛著酸菜，還有幾片豬肉。這家伙就像長著一副狗鼻子似的，聞了又聞：“姐姐！你們家殺豬了吧？你們家這年不年、節(jié)不節(jié)的，殺的哪門子豬??？”
　　阿普拉謝尼亞搪塞地回答：“前幾天我們家有一頭肥豬生病了，喂了不到一天藥就死了。沒辦法，我和你姐夫把這頭豬殺了?！?br/>　　瓦洛佳還是不相信：“把豬殺了，那些剩下的豬肉還得有吧？你拿出來讓我看一看！”
　　阿普拉謝尼亞不慌不忙地說：“剩下的豬肉，全都讓你外甥劉成仁賣到外村去了！”
　　瓦洛佳“哦”了一聲，眼珠子還在不停地轉(zhuǎn)動著：“姐姐，我可告訴你，千萬別與東北抗聯(lián)扯上呀！日本人知道了，那可要株連九族的！”
　　阿普拉謝尼亞揮了一下手：“你別拿東北抗聯(lián)來嚇唬我們！”
　　說完，瓦洛佳又走出院外，發(fā)現(xiàn)雪地上有許多雜亂的腳印，還有深深的、寬寬的馬爬犁的印跡。
　　于是，瓦洛佳飛快地跑到了日本警察隊：“報告太君！我有重要情報報告！懷柔村可能有人收留了東北抗聯(lián)，可能有人將東北抗聯(lián)送過江了！”
　　日本警察隊隊長龜田次郎瞇縫著眼睛：“你是怎么得到這個消息的？”
　　瓦洛佳喘了一口氣：“我的俄羅斯姐姐有重大嫌疑，我的外甥不在家，他家院外有許多腳印和馬爬犁的印跡。”
　　在瓦洛佳漢奸特務(wù)隊的帶領(lǐng)下，龜田次郎和日本警察隊，殺氣騰騰地來到了懷柔村。他們不問青紅皂白，將全村村民趕到一處場院上。日本警察隊燃起了一堆堆大火，兩挺機關(guān)槍對準了所有的村民。
　　龜田次郎探著頭問：“瓦洛佳，村民全都到齊了沒有？”
　　瓦洛佳悄悄地說：“太君！只有孫曉峰和他的夫人川奈良子沒有在家。”
　　龜田次郎一驚：“怎么有我們?nèi)毡救?？?br/>　　瓦洛佳哈著腰：“川奈良子是大日本帝國的僑民。她和她的丈夫去黑河了?！?br/>　　龜田次郎皮笑肉不笑地喊叫著：“支那人都給我聽著！前幾天，你們村收留了東北抗聯(lián)，還殺豬招待了東北抗聯(lián)。聽說有人趕著馬爬犁送走了東北抗聯(lián)的傷員和10多名東北抗聯(lián)學(xué)員，過江跑到了蘇聯(lián)。我數(shù)三個數(shù)。如果不說，我把你們統(tǒng)統(tǒng)燒死、殺死，我讓你們懷柔村成為無人區(qū)！”
　　日本兵和皇協(xié)兵挨家逐戶地將這里的民房點燃，不到半個小時，懷柔村變成了火海。
　　
　　9.為了抗聯(lián)，寧死不屈
　　由于劉成仁多次護送東北抗聯(lián)戰(zhàn)士過江，他的去留問題已經(jīng)成為東北抗聯(lián)難以抉擇的議題。在蘇聯(lián)伯力的北野營里，王明貴和陳雷百般地挽留，可劉成仁執(zhí)意要走。在陳雷的提議下，王明貴牽出來兩匹馬，護送劉成仁返回中國黑龍江。
　　一路上，除了王明貴和陳雷的千叮嚀、萬囑咐以外，劉成仁什么話都沒有說。王明貴和陳雷從伯力出發(fā)，又將劉成仁護送到比羅比詹。他們又用半天時間，將劉成仁護送到了伊茲韋斯特科維，再往前走就要到中國的朝陽鎮(zhèn)了。
　　王明貴上前抱住了劉成仁，陳雷動情地摟著劉成仁：“孩子??！你可多多保重??！我們東北抗聯(lián)多么希望能再一次看到你呀！”
　　劉成仁淡淡地一笑：“你們放心，只要是我劉成仁活著，我和我的父母就要為東北抗聯(lián)做事兒！如果我真的死在日本鬼子手里的話，我就有一個愿望，希望你們東北抗聯(lián)多為我劉成仁殺掉日本鬼子！”
　　王明貴和陳雷有力地點著頭：“我們東北抗聯(lián)一定能夠做到！”
　　劉成仁晝夜兼程地回到懷柔村后，不到半個小時，就被漢奸瓦洛佳帶到了日本警察隊。然后，又被日本兵推進了警察隊的一間小囚室里。
　　第二天一大早，劉成仁被兩個日本兵和兩個皇協(xié)兵帶進了日本警察隊審訊室。審訊他的，就是龜田次郎，而瓦洛佳則站在龜田次郎的背后。龜田次郎慢慢地站起來，走到劉成仁面前：“你說，東北抗聯(lián)是不是你送到江那邊的？是不是你知道東北抗聯(lián)的老窩？你要說出來，我立即將你和你的父親、母親，統(tǒng)統(tǒng)地放走。如果不說，你都看見這些刑具了吧？那可是讓你們支那人開口講話的最好工具！”
　　劉成仁搖著頭。
　　龜田次郎施用了“電椅子”“老虎凳”“灌辣椒水”的酷刑，可劉成仁沒有吐出一個字。
　　沒有任何辦法的龜田次郎，只好將劉成仁關(guān)進了警察隊的小囚室里。
　　劉成仁被日本警察隊帶走后，日本女僑民川奈良子和她丈夫?qū)O曉峰立即采取了營救措施。第二天，孫曉峰來到李花站村，找到了“七仙女”的二姐沃西婭和四姐娜佳。然后，他又到鷗浦村找到了幾位親屬和朋友，秘密地囑咐了一番。
　　第三天上午，川奈良子來到了日本警察隊，聲稱“面見龜田次郎”。龜田次郎聽后，馬上想起來在懷柔村還有一位日本女人呢。
　　龜田次郎問：“你是日本什么地方的人？”
　　川奈良子回答：“我是日本北海道人。”
　　龜田次郎笑了：“哦！我們是同鄉(xiāng)??！”
　　川奈良子悄悄地告訴龜田次郎：“你們前天抓來的劉成仁，他是我的義子，我想要保釋他出去?！?br/>　　龜田次郎搖著頭：“那是不行的！因為他是護送東北抗聯(lián)過江的共黨分子，我們要處死他的。”
　　川奈良子揚著手：“一個14歲的孩子，他有多大的膽量，能夠護送東北抗聯(lián)過江？你可能被什么人謊報軍情，弄錯了吧？你們警察隊里是不是有一位俄羅斯人，名叫瓦洛佳？這個人對咱們大日本皇軍，那可是極不忠誠的。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大大地損壞了大日本皇軍的形象??！”
　　龜田次郎問：“何以見得？”
　　川奈良子繪聲繪色地說：“這個瓦洛佳經(jīng)常打著大日本皇軍的旗號，到處搜刮民財，欺詐老百姓。瓦洛佳前些日子竟敲詐到他的姐姐頭上。瓦洛佳想要吃他姐姐家的肥豬，可他姐姐，也就是劉成仁的媽媽，根本不想給他吃，他卻用一種最卑鄙的手段整治自己的姐姐?！?br/>　　龜田次郎站起來：“按照你說的，瓦洛佳向我謊報了軍情，故意說他姐姐家殺豬招待東北抗聯(lián)，用大馬爬犁護送東北抗聯(lián)不成？”
　　川奈良子連連點著頭：“龜田君，你說得對！那個瓦洛佳三番五次地逼迫他的姐姐殺豬。他姐姐沒有辦法，趁瓦洛佳沒來之際偷偷地將肥豬殺掉。然后，便讓她兒子劉成仁將豬肉用大馬爬犁拉到外村賣掉?！?br/>　　龜田次郎反復(fù)地摸著嘴巴子：“瓦洛佳發(fā)現(xiàn)豬肉沒有吃成，他向我謊報了軍情。然后，我就和他一起來到懷柔村是不是？”
　　川奈良子小聲地回答：“龜田君說得一點都不錯。那天晚上，我和我丈夫沒在懷柔村，而是去了黑河鎮(zhèn)?！?br/>　　龜田次郎瞇縫著眼睛：“怪不得呢！大日本皇軍的刑具，一個大人連一種刑法都抵抗不住的。可這個小小的劉成仁，卻抗過了三種刑具呀！”
　　川奈良子抬起頭：“龜田君，劉成仁是冤屈的！”
　　龜田次郎還是不相信：“川奈良子，你有什么證據(jù)來證明瓦洛佳到處敲詐老百姓？”
　　川奈良子急忙從衣服里掏出一沓子“證明書”，小心翼翼地遞過去：“大有人證物證??！”
　　龜田次郎接過來一看，一共有五個村200多戶村民按的手印，控訴瓦洛佳的罪行。龜田次郎相信了：“川奈良子，我今天特別感謝你對大日本皇軍的忠誠。明天上午，如果沒有別的差錯，我就把劉成仁全家放了?！?br/>　　就在川奈良子來到日本警察隊之前，通過關(guān)系溝通，她將自己的想法和實施營救的措施，利用口信傳到了阿普拉謝尼亞的牢房里。當龜田次郎再一次提審她時，她嚴絲合縫地向龜田次郎講述了一番。
　　這一下子龜田次郎無話可說了，他憤怒地將瓦洛佳押到審訊室里。還沒用到第二套刑具時，瓦洛佳屈服了。此時的瓦洛佳，以為順著說下去，自己是能夠保住性命的。可是，瓦洛佳的漢奸特務(wù)隊的其他隊員們，個個恨死他了，趁著這一大好時機，全都來一個“墻倒眾人推”。第二天上午，在龜田次郎釋放阿普拉謝尼亞、劉泉、劉成仁的同時，日本警察隊已將瓦洛佳打死在審訊室里。
　　1951年，新中國成立不久，黨中央曾派革命老根據(jù)地訪問團到黑龍江省大興安嶺地區(qū)呼瑪縣，特意訪問了劉成仁。訪問團帶來了北方革命老根據(jù)地的訪問信。劉成仁默默地將這封信接過來，鑲嵌在相框里，天天瞻仰。1966年“文革”期間，由于劉成仁曾經(jīng)到過蘇聯(lián)伯力市，他的母親又是俄羅斯人，因此被批斗為“蘇修特務(wù)”。為了證明自己是清白的，劉成仁先后兩次來到哈爾濱市，找到了王明貴，王明貴出具了證明材料。1974年8月，劉成仁頭頂上“蘇修特務(wù)”帽子摘了下來，得到了平反。誰都沒有想到，平反后的第二年，劉成仁就離開了人世。
　　新中國成立之初，中蘇關(guān)系友好融洽。1958年以后，由于蘇聯(lián)提出有損中國主權(quán)的長波電臺和共同艦隊問題，中蘇關(guān)系急劇惡化。60年代初中國發(fā)表“九評”，中蘇之間的裂痕公開化，不可避免地影響著黑龍江兩岸中俄邊民的友好往來——
　　江左岸飄舞著紅紗巾
　　從1953年起，在中蘇兩國邊民眼前，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偷渡被擊斃、交往被判刑、往來被審查等一幕幕令人悲痛的事情。黑龍江右岸上演了一出驚天地、泣鬼神的故事。
　　
　　10.淚水，拋灑在冰封的黑龍江
　　1940年6月出生的張大海，家住在黑龍江省撫遠縣濃橋鎮(zhèn)一個偏遠的小農(nóng)村。父母早早雙亡，在當?shù)卣年P(guān)照下，他從小學(xué)念到了中學(xué)。正當他準備跨入高中時，政府考慮到本地師資特別缺乏，動員張大?；剜l(xiāng)當人民教師。張大海知恩圖報，來到了濃橋鎮(zhèn)，擔任了第一批人民教師。
　　1957年底，張大海被評為撫遠縣教育先進工作者。到了1958年年初，合江地委組織了“優(yōu)秀先進工作者”代表團赴蘇聯(lián)遠東地區(qū)哈巴羅夫斯克市參觀學(xué)習(xí)。張大海作為一名教育代表，有幸踏上了異國之地。
　　因為張大海屬于教育界代表，蘇聯(lián)哈巴市政府接待人員便將他安排到哈巴市第一小學(xué)參觀。他在那里結(jié)識了俄羅斯年輕女教師特拉娜。當年19歲的特拉娜，金色的頭發(fā)，藍色的眼睛，白白的皮膚，高高的鼻梁，束式的上衣，散擺的裙子，活脫脫像一只美麗的小天鵝。臨別時，特拉娜委托中國翻譯將自己的姓名、聯(lián)系方式和地址交給了張大海。
　　半年過去了。有一天晚上，張大海一邊備課，一邊為一名學(xué)生縫補著衣服。突然，學(xué)校操場上傳來了吉普車的聲音。這時，張大海的教室被人推開了，學(xué)校校長驚喜地喊著：“張大海！你看誰來了！”
　　漂亮苗條的特拉娜就像天上的仙女一樣，出現(xiàn)在張大海面前：“張大海同志，你好！”
　　張大海驚呆地將教科書和學(xué)生的衣服滑落下來：“你是，你是，特拉娜？我這不是在做夢吧？你是怎么來到中國的？”
　　原來，蘇聯(lián)哈巴市也組織了相對的參觀團，來到中國境內(nèi)指導(dǎo)。特拉娜作為一名成員，來到了中國撫遠縣。參觀團在撫遠縣招待所下榻，特拉娜馬上要求會見張大海?？h委、縣政府立即派車，將張大海接到縣城進行聯(lián)歡。
　　一見到張大海正在縫補衣服，細心的特拉娜試探著問：“你是在給你的孩子縫補衣服嗎？你的愛人怎么不為你縫補？”
　　張大海笑著回答：“我愛人？我哪有愛人啊！我是在為我的學(xué)生縫補衣服呀！”
　　特拉娜激動了：“張大海同志，你是最最善良的人！”
　　第二天上午，蘇聯(lián)哈巴市參觀團繼續(xù)去往合江地區(qū)進行參觀指導(dǎo)。臨別時，特拉娜將自己事先準備好的高級派克牌鋼筆贈送給了張大海：“張大海同志，我贈送給你的禮物，希望你永遠記住我！”
　　張大海接過后，從身后拿出一條紅紗巾，展現(xiàn)在特拉娜面前：“我張大海是一名最普通的人民教師，我也買不起貴重的禮品送給你。不過，我將這一條紅紗巾送給你，特別地希望你永遠記住我！”
　　張大海與特拉娜分手以后，不久收到了特拉娜從蘇聯(lián)哈巴市寄來的用中俄兩國文字寫的信。特拉娜在信中寫道：
　　
　　尊敬的張大海同志：
　　自我們在撫遠縣分手一直到今天，我十分掛念你。從你那天為學(xué)生縫補衣服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細節(jié)，我從內(nèi)心相信你，你一定是中國最最優(yōu)秀的人民教師。因為你愛你的學(xué)生，你愛你的學(xué)校，你愛你的事業(yè)。
　　在這里，我向你致敬！
　　
　　接到這封信以后，張大海連夜回寫了一封信：
　　
　　特拉娜同志：
　　接到你的來信以后，我一連反復(fù)閱讀了二十多遍。每一次閱讀，我都是在品嘗著豐盛的晚宴，我是在欣賞著美妙絕倫的音樂。
　　
　　隨著彼此信件的頻繁往來，張大海和特拉娜之間的稱呼也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特拉娜再也不稱呼“張大海同志”了，變成了“?！薄６鴱埓蠛Ｒ膊环Q呼“特拉娜同志”了，變成了“娜”。兩年以后，特拉娜無限深情地寫給了張大海一封熱情洋溢的信——
　　
　　海：
　　你知道中國政府和蘇聯(lián)政府開始在搞國際共產(chǎn)運動的大論戰(zhàn)嗎？不管國際風(fēng)云如何變幻，不管中國和蘇聯(lián)發(fā)生任何事件，我和你的友誼那是不能改變的。海，你送給我的紅紗巾，一直戴在我身上。每當我疲憊的時候，就拿出來看一看，仿佛就是你站在我身邊。
　　
　　隨即，張大海的信件也寄到了特拉娜的手上——
　　
　　娜：
　　你的信件我收到了。中國政府和蘇聯(lián)政府所發(fā)生的分歧，根本改變不了我和你地久天長的友誼。請你相信我吧！你贈送給我最最寶貴的禮物，我舍不得用它。我只能特意在衣服上縫制了一個小布兜，將這一禮物放在里面。我天天戴著它，我月月戴著它，我年年戴著它。
　　
　　1963年上半年的一天，張大海在學(xué)校的時事形勢分析會議上，發(fā)表“中蘇兩國不要論爭，而要和平、和睦”的建議。學(xué)校校長極為震怒，認為他的言論是立場上的“妥協(xié)”。后來，經(jīng)過教育部門研究決定，將張大海分配到最艱苦的地方去改造學(xué)習(xí)。
　　帶著極其復(fù)雜的心情，張大海背起自己簡易的行李，手拎著一皮包書籍，離開了濃橋鎮(zhèn)，來到了街津口。情緒低落的張大海，住進了低矮、破舊、透風(fēng)的臨時“教師宿舍”。
　　12月的黑龍江，那是冰的海洋，雪的天地，風(fēng)的王國。
　　在朔風(fēng)怒吼中，從黑龍江左岸的蘇聯(lián)下列寧斯科耶方向走來一位高鼻梁、凹眼睛，年紀大約在25歲左右的俄羅斯姑娘，她就是來到中國街津口尋找愛情的特拉娜。特拉娜利用蘇聯(lián)境內(nèi)小學(xué)放寒假進行社會實踐的時機，從哈巴羅夫斯克市出發(fā)，乘坐火車，途經(jīng)比羅比詹，然后在下列寧斯科耶下車。在父親老朋友的帶領(lǐng)下，特拉娜偷偷地走到江邊，躲過蘇聯(lián)邊防軍的巡邏，趁著漆黑的夜晚，渡過了黑龍江。
　　特拉娜邁著疲乏的腳步，踏著厚厚的積雪，輕輕地叩響了張大海的“教師宿舍”。張大海打開房門，驚奇地望著滿臉掛著霜花的特拉娜，問道：“同志，你找誰？”
　　特拉娜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哇”的一聲，大哭起來：“我就是找你，我的海呀！”
　　特拉娜的父親，是蘇聯(lián)哈巴市教育局副局長，她的母親則是哈巴市第一小學(xué)副校長。得知女兒偷渡去中國后，特拉娜的父親嚇傻了：怎么可能？我的女兒怎么能這樣做？必須將特拉娜催促回國。
　　特拉娜的父親制定一套“先禮后兵”的方案，迫使特拉娜回國。首先，特拉娜的父母利用書信的方式勸她回來?？墒牵偶某鲆延惺畮追猓膊灰娞乩鹊幕匦?。這下子，特拉娜的父母著急了。兩個人一商量，準備用“最后通牒”來逼迫特拉娜返回——
　　
　　親愛的女兒特拉娜：
　　接到我們這封信時，半個月開始行動的話，你仍然是我們的好女兒，你仍然是哈巴市第一小學(xué)的人民教師。否則，你將是我們蘇聯(lián)政府的“叛敵”，我們家的大門將要對你永遠關(guān)閉。
　　
　　張大海知道以后，勸慰著：“親愛的娜，你還是回去吧！那里有你的父母，有你的學(xué)校，有你的學(xué)生，有你的事業(yè)。你不要因為我，毀掉了你自己的前途，丟棄了你自己的事業(yè)?！?br/>　　特拉娜堅定地說：“我留在中國，和我心愛的人在一起，我是鐵了心的！”
　　張大海再也隱瞞不住了，哭著說：“親愛的娜，在一個月之前，你的父母已經(jīng)通過蘇聯(lián)遠東地區(qū)外事局照會中國駐蘇聯(lián)大使館，對你來到中國黑龍江街津口小學(xué)，提出了遣返申請。后來，蘇聯(lián)駐中國沈陽領(lǐng)事館已和中國黑龍江省外事局進行交涉，限你在一周之內(nèi)通過口岸返回蘇聯(lián)哈巴市?！?br/>　　特拉娜用手擦了擦眼淚：“如果我不同意遣返，他們會對我怎么樣呢？”
　　張大海臉色漲紅漲紅的：“如果你不返回，可能會使中蘇緊張局勢加劇。那時，中國政府極有可能采取強制措施。到時候，我和你將要受到兩國法律的制裁呀！”
　　第四天早上，特拉娜起得特別早，她燒好了開水，沏好了茶，貼好了玉米餅子，又熬好了香噴噴的土豆加菜葉子湯。一切收拾利索后，特拉娜便將張大海喚醒。
　　放好桌子，特拉娜將兩小碗白酒斟滿，眼里流著淚水：“親愛的海，我要離開你了！你放心吧，我一定會回來的！你我永遠都不能分開的！”
　　張大海用手撫摸著特拉娜的臉頰：“親愛的娜，如果有一天你我想要團聚時，那就以紅紗巾為號，就選在街津口和下列寧斯科耶的江岸上，你看行嗎？”
　　特拉娜點著頭。
　　當特拉娜與當?shù)貎晌还餐咀叱鑫蓍T時，她放下提包，飛一樣地撲到張大海的懷里，兩人緊緊地擁抱放聲大哭。
　　張大海一手拎著提包，一手拉著特拉娜的衣袖，緩緩來到江岸邊防軍哨卡，我國邊防軍升起了中國國旗。不一會兒，對岸蘇聯(lián)邊防軍也升起了蘇聯(lián)國旗。這就告訴對方，遣返交接儀式開始了。
　　當張大海將提包交到特拉娜手里時，小聲地叮囑著：“親愛的娜，別忘了我們的聯(lián)絡(luò)信號呀！”
　　特拉娜強忍著悲痛，笑著說：“那個紅紗巾永遠飄舞在我的心里。親愛的海，我贈送給你的派克牌鋼筆，千萬戴在身上??！”
　　張大海用力地握著特拉娜的手：“你放心吧！派克牌鋼筆永遠戴在我胸前?！?br/>　　
　　11.思念，驚動了滾滾大界江
　　送走了特拉娜，張大海一下子病倒了，五天都沒有起床。一天晚上，張大海做了一個特別恐懼的噩夢。在夢中，他夢見了特拉娜被青面獠牙的三個魔鬼綁架了。三個魔鬼將特拉娜抬起，扔進了黑龍江。
　　一陣喊叫，把張大海從噩夢中驚醒。當他慢慢地睜開眼睛時，渾身都是濕漉漉的汗水，劇烈的心跳不停地撞擊著胸膛：“我這是怎么了？難道特拉娜真的出事兒了？不行！我必須到對岸尋找特拉娜！”
　　第二天早上，張大海來到鄉(xiāng)中心校，以有病為由離開了街津口，徑直向江岸走去。當他一踏上江岸時，發(fā)現(xiàn)江面上一切都是那么安靜。而江那邊，根本沒有特拉娜的身影。
　　突然，張大海手指著對岸：“特拉娜?。∧悴荒芮皝砜次?，我不能怪罪你?？晌覐埓蠛?，必須要去看你呀！”
　　說完，張大海一個跳躍，只聽“撲通”一聲，江水濺起了浪花。不一會兒，在江面上冒出張大海的腦袋。還不到半個小時，張大海已經(jīng)游到了對岸。他剛要把衣服脫下擰干，不料遇到了蘇聯(lián)邊防軍。不由分說，他們以偷渡刺探情報的名義，將張大海押進下列寧斯科耶邊防拘留所。一陣嚴刑拷打，絲毫沒有審訊出任何結(jié)果，蘇聯(lián)邊防軍知道這位中國青年人是為了愛情偷渡到這里的。于是，他們將張大海關(guān)押了15天，便將其遣返回中國。
　　那時，無論是中國人，還是俄羅斯人，誰要是沾上“遣返”二字，那就在人們心目中刻上了永遠抹不掉的“叛徒”罪名。也就是從那時起，張大海已經(jīng)失去了教師的職業(yè)，成為街津口的無業(yè)乞丐。
　　有了第一次偷渡，那就有了第一次遣返。有了第二次偷渡，那就有了第二次遣返。也就有了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
　　就這樣，張大海成為兩國邊防軍的“常客”了。每一次的遣返，蘇聯(lián)邊防軍對他不解地搖著頭。而中國邊防軍不解地在問：“張大海，你這樣做圖的是什么呀？”
　　張大海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回答：“為的是我和特拉娜的愛情！”
　　自從特拉娜被蘇聯(lián)邊防軍遣返回到哈巴市以后，立即被哈巴市警方拘留了20天。當特拉娜的父母開著專車特意將她接回家時，她已經(jīng)沒有了笑聲，也沒有了哭聲。
　　在父母的攙扶下，特拉娜簡簡單單地進行了洗漱。然后，回到自己的臥室，扯起毯子，閉著眼睛，呼呼大睡起來，這一睡就是兩天兩夜。她的父母慌了，輕輕地趴在她的床前喊著：“特拉娜！我的女兒，你這是怎么了？你醒醒??！”
　　特拉娜慢慢地睜開了眼睛，可她死死地盯著她的書桌：“我要書桌里的信件?！?br/>　　特拉娜的父親連連地答應(yīng)著。
　　當特拉娜接過一摞子信件時，大聲地哭喊著：“我的海呀！你現(xiàn)在在哪里呀？你每天都在思念我嗎？”
　　特拉娜的父親驚奇地問：“我的女兒，你這是怎么了？難道你精神上有病了嗎？難道你瘋了嗎？”
　　特拉娜從凌亂的衣服里，拿出紅紗巾，舉起來，用力地抖動著：“你們看！這就是我親愛的海呀！親愛的海呀！我想死你了！”
　　這時，特拉娜的父母趕緊回到客廳。她的父親提醒說：“看來我們的女兒精神上受到了一定的刺激！眼下，想讓她恢復(fù)教學(xué)工作那是不可能了！除了進行醫(yī)治以外，必須將她關(guān)鎖在臥室里，千萬不能讓她走出去。否則，你我的麻煩可就大了。”
　　一天晚上，為了盡快地見到心愛的張大海，特拉娜將床單一條一條地撕碎，又一條一條地接好，并將這一繩索從二樓窗戶墜下。然后，特拉娜穿好了衣服，揣好了紅紗巾和張大海寄來的信件。推開窗戶，趁著夜色，順著繩索，滑到了樓下。之后，她跳出柵欄，走出院外。
　　特拉娜穿小巷，過短橋，避行人，躲車輛，急匆匆地走出哈巴市。她沒有行走鄉(xiāng)間小路，而是沿著鐵路軌道，從哈巴市郊外出發(fā)，向著比羅比詹走去。然后，她又掉轉(zhuǎn)方向奔向下列寧斯科耶。
　　這一段路程在地圖上看是很近的，可行走起來那是非常的艱難。一路上，特拉娜忍受著風(fēng)雨吹打，烈日暴曬，黑夜懼怕，狼嗥狗叫。餓了，她就在路過的合作社購買面包。渴了，趴在路邊的小溪喝幾口。乏了，她隨時隨地坐在路基上歇一歇。
　　憑著這一股子勁頭，特拉娜走到了下列寧斯科耶。她頭發(fā)凌亂，衣服破爛，活脫脫是一個女乞丐出現(xiàn)在大街上。這時，特拉娜看見了這里的人們匆匆忙忙地東奔西走著。
　　特拉娜覺得很奇怪，便不聲不響地走進一家理發(fā)店：“同志，你們慌慌張張地干什么？”
　　理發(fā)師沒好氣地回答說：“你還不知道吧？黑龍江要發(fā)大水了，說是后天洪峰要過來?！?br/>　　特拉娜一聽，馬上向江邊走去：我必須在洪峰到來之前，趕到江邊與張大海見面。
　　特拉娜沒有直接奔向江邊，而是繞小路，穿過羊腸小道，走到了江邊口岸東面的街津口對面。她選擇了一處江岸樹叢邊，立即將紅紗巾掛在了樹枝上。
　　特拉娜眼望著隨風(fēng)飄動的紅紗巾，又望著江對岸的街津口，心想：親愛的海呀！你現(xiàn)在看見紅紗巾了嗎？我在這里等著你呢！
　　當特拉娜從上午一直等到下午，又從下午等到夕陽西下時，她還沒有看見張大海的身影。沒有辦法，特拉娜只好將攜帶的皮包打開，取出毯子，鋪在草地上，躺在上面睡著了。
　　也不知是什么時間，一陣驚天動地的呼嘯，排山倒海般地向東涌來。特拉娜驚醒了，當她抬頭張望時，瓢潑暴雨傾瀉而下。孤獨無援的特拉娜，已將事先準備的雨衣披在身上，蜷縮在樹叢下面。此時的黑龍江水面已經(jīng)溢滿，并以人們行走的速度向江兩岸蔓延。
　　第二天，特拉娜隨著退潮的江水，又來到了江岸。她沒有忘記揮舞著紅紗巾，她沒有忘記尋找張大海的身影。望眼欲穿的特拉娜，沒有死心，更沒有退卻，又在江邊等待了兩天兩夜。
　　
　　12.洪水，吞噬了跨江絕戀
　　東方天邊的烏云漸漸地向南移動著，江右岸人群中間走過來一個蓬頭垢面、手持木棍的青年人。這就是張大海。
　　張大海懶洋洋地坐在江岸的石階上，手拄著木棍，呆呆地望著江左岸。這時，張大海驚叫起來：“親愛的娜！我在這兒呢！你等著我呀！”
　　這時，特拉娜帶著極度絕望的心情，又向江右岸揮舞著最后一次紅紗巾。特拉娜一眼看見江右岸有人向她招手，并不時地蹦跳著，頓時驚呆了。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用手背揉了又揉，努力地睜了又睜，一看：那不是我親愛的海么！
　　特拉娜興奮地跳了起來，用力地揮舞著紅紗巾。
　　這時的張大海，在江右岸又蹦，又跳，又喊，又叫，又唱，又哭。“我要——渡江！”
　　張大海轉(zhuǎn)回身來，向?？吭诎哆吷碁┥系拇慌苋?。他扯住了一名船夫，急促地說：“借我一條船吧！”
　　船夫搖著頭：“不行！江水這么大，你過不去！”
　　張大?！皳渫ā币宦暪蛟诹松碁┥?，連連地磕了八個響頭。每磕一個頭，他的頭發(fā)沾上一層層濕濕的沙子：“大哥！你行行好吧！成全成全我和特拉娜的見面吧！”
　　這位船夫生氣了，一把就將張大海推倒了：“你這個瘋子，說什么瘋話呢！你給我滾！”
　　張大海慢慢地從沙灘上爬起來，一步一步地向岸邊走去：“借不到船，那我泅水渡江！”
　　張大海一邊喊著，一邊向江岸走去。一個跳躍，江水濺起了一股沖天的浪花。這時，江岸的人們驚叫起來：“不好了！瘋子跳江了！”
　　只見張大海奮力地游著，奔騰不息的江水一下子將他沖出十幾米。一個波浪打過來，張大海沉了一下，又在十幾米外的江面上冒了出來。接著，他又在游著，游著，游著……
　　當張大海已經(jīng)游到江心時，他的體力已經(jīng)漸漸地不支了?？伤麤]有放棄，伸出手來，喊著：“親愛的娜兒！我在這兒呢！我來了！”
　　站在江左岸的特拉娜，拼命地揮舞紅紗巾：“親愛的海！我等著你呢！”
　　這時，從江面漂過來一排亂糟糟的木板和窗框，看來好像是從江上游沖過來的。張大海又是一個猛游，他本想將迎面沖過來的木板抓住。可是，飛速行走的江水一下子將他沖撞打歪。張大海瞬間昏迷過去，可他的雙手已經(jīng)抓住了木板。接著，從后面沖過來一個浪花，迅速地將張大海和木板斜沖過去。
　　這時，站在江左岸的特拉娜一看，喊叫著：“親愛的海，你等著我！”
　　只聽“撲通”一聲，特拉娜跳進了黑龍江。特拉娜根本不識水性，幾個回合竟被渾濁的江水嗆得口、鼻、耳、目，全部出血。還不到一分鐘的時間，特拉娜已被緩沖的江水沖到了張大海附近。神志稍清的張大海，順勢將特拉娜的尸體抓住。他來不及呼喊，又一個激浪很快地將他和特拉娜吞沒了。
　　當黑龍江恢復(fù)了往日平靜時，在撫遠縣通江江岸的樹叢中，人們發(fā)現(xiàn)了張大海和特拉娜的尸體。人們七手八腳地將兩具尸體抬到岸上，張大海的左手死死地摟住特拉娜的胳膊，右手又緊緊地掐著上衣的口袋。打撈人員將張大海的上衣口袋打開，發(fā)現(xiàn)里面有一支鋼筆。同時，人們看見特拉娜的右手，緊緊地纏繞著一條紅紗巾。
　　為使生者安心，死者安息，打撈人員用一駕馬車，將張大海和特拉娜的尸體運到街津口江岸的小山坡上，進行了簡易的下葬。黑龍江右岸增添了兩座相擁而立的土墳。
　　
　　1963年8月23日，中國政府向蘇聯(lián)政府提出了關(guān)于維持邊界現(xiàn)狀、避免沖突的六項建議。1964年中蘇邊界談判在北京舉行，但由于蘇聯(lián)缺乏誠意，談判破裂，中蘇關(guān)系進一步惡化。1966年，中國境內(nèi)掀起了“文化大革命”。就在“清理階級隊伍”運動中，一大批俄僑、俄裔們在黑龍江邊程度不同地受到了審查和批斗，安娜列娃就是其中的一位——
　　
　　“特務(wù)村”里的堅守者
　　1968年中國的“文化大革命”中“清理階級隊伍”運動的風(fēng)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席卷了全國各地。當然，表現(xiàn)在反修前線——黑龍江沿江地區(qū)，自然而然地就是狠挖、深挖、特挖“蘇修特務(wù)”了。
　　
　　13.“蘇修特務(wù)”
　　蔡秀芝，1931年出生于俄羅斯，她的俄名為安娜列娃。她的母親是格魯吉亞人。蘇聯(lián)十月革命期間，她們家從莫斯科搬遷到西伯利亞地區(qū)。原因是，她的父親是小資產(chǎn)階級知識分子，列為當時蘇聯(lián)政府的肅反對象。蘇聯(lián)肅反時期，全家人不得不逃到了黑龍江右岸。為了維持一大家子人的生活，安娜列娃嫁給了中國農(nóng)民王春江，生下了一兒一女。
　　1968年9月的一天上午，安娜列娃家的院外涌來了近百人的隊伍。
　　一位紅衛(wèi)兵頭頭走到安娜列娃面前，舉起手臂，高喊著：“打倒新沙皇！打倒蘇修特務(wù)！”
　　安娜列娃迷惑了：“你們搞錯了吧？我不是蘇修特務(wù)啊！”
　　紅衛(wèi)兵頭頭怒氣沖天地喊叫著：“你就是埋藏在中國黑龍江邊多年的蘇修特務(wù)！”
　　說完，紅衛(wèi)兵頭頭一聲令下，安娜列娃被上百人連推帶擁地押到鷗浦村“革命委員會指揮部”。紅衛(wèi)兵頭頭問：“我問你，你的收發(fā)電臺在哪里？”
　　安娜列娃一臉地無奈：“我哪有什么電臺呀？我家只有一臺半導(dǎo)體收音機呀！”
　　隨即，紅衛(wèi)兵頭頭領(lǐng)著一群造反派，將安娜列娃帶到了她自己的家。紅衛(wèi)兵頭頭如獲至寶，快速地將收音機后殼打開，擺弄了半天，也沒有找到任何蛛絲馬跡。
　　紅衛(wèi)兵頭頭再問：“那你是怎么與那邊蘇修聯(lián)系的？”
　　有什么辦法？安娜列娃只好接著往下編：“我每天晚上到江邊站著。江那邊一劃火柴時，我們就看見了！”
　　睡了一下午覺，顯得格外精神的紅衛(wèi)兵頭頭笑嘻嘻地問：“安娜列娃，我聽說你的哥哥安德烈在抗日戰(zhàn)爭期間，第一個將蘇軍迎接入境的，有沒有這個事情??？”
　　安娜列娃慢慢地睜開她那血糊糊的眼睛：“有！”
　　紅衛(wèi)兵頭頭伸出一個手指頭：“我聽革命群眾反映，蘇軍進入我國境內(nèi)時，將一輛坦克交給了你們。你說，那輛坦克藏在什么地方了？”
　　安娜列娃心想，反正是說假話不挨批斗，那就往下胡謅八扯吧：“在我家園子里埋著呢！”
　　紅衛(wèi)兵頭頭站起身來，命令造反派們帶著鉤桿鐵鍬，一窩蜂地涌進了安娜列娃家。他們在房前屋后連挖帶刨著，足足將這一片園子挖了一米多深，可連一個輪子都沒有看見。不過，經(jīng)過他們的“努力”，倒是挖出一樣?xùn)|西，那就是斷了把兒的鋁飯勺子。
　　這下子可把紅衛(wèi)兵頭頭氣壞了，當即，對安娜列娃進行了批斗。在批斗會上，這些人在安娜列娃的脖子上掛上近100斤重的驅(qū)動輪。在她后面，則是造反派的拳打腳踢。當安娜列娃走進批斗會場時，身穿的是一件白布衫?？伤叱雠窌鰰r，白布衫已經(jīng)變成了紅布衫。
　　這時，紅衛(wèi)兵頭頭皮笑肉不笑地問：“敵臺臺長，你老老實實地交代，你把蘇修送過來的情報轉(zhuǎn)到誰的手里了？”
　　安娜列娃用手一指：“我把這些情報全都送給你了！你怎么都忘了呢？這些情報就是我送給你的，你為什么不承認？”
　　紅衛(wèi)兵頭頭狠狠地跺著腳：“你這是造謠！你這是誣陷！我根本就不是你的情報員！”
　　說完，紅衛(wèi)兵頭頭扭頭走了。
　　這一招，果真特別地靈驗，再沒有人前來批斗、審訊安娜列娃了。100天關(guān)押過去，安娜列娃被釋放了。
　　
　　14.“叛逃者”
　　在審訊安娜列娃期間，紅衛(wèi)兵和造反派們，圍繞著她和她的哥哥安德烈迎接蘇聯(lián)紅軍入境一事，輪番地對兄妹倆進行批斗和毆打。為了防止兄妹二人串供，安娜列娃被關(guān)押在大隊革委會指揮部小屋里，她的哥哥安德烈關(guān)押在大隊電房子里。
　　當天晚上，安德烈膽小如鼠地將同一民族、同在中國境內(nèi)的同胞們一一地供了出來。安德烈揭發(fā)檢舉的“蘇修特務(wù)”，在中國，在黑龍江，全都是老老實實的俄羅斯人，沒有劣跡，沒有反動言論，只因為他們都是正統(tǒng)的、純正的俄羅斯人。安德烈招認了八個人，有六個人是純正的俄羅斯人，兩位中國人因為娶了蘇聯(lián)女人而受到了牽連。
　　安德烈的中國名字叫蔡德昌，曾在呼瑪縣鷗浦鄉(xiāng)擔任外事委員職務(wù)。因為他的特殊身份和特殊背景，在1958年的兩場洪水中，安德烈被縣政府聘為臨時俄語翻譯。同時，安德烈隨同中方友好慰問團來到蘇聯(lián)境內(nèi)，與當時的蘇聯(lián)“老大哥”搞過聯(lián)歡活動。中蘇關(guān)系破裂以后，安德烈被鷗浦鄉(xiāng)的造反派懷疑為“蘇修特務(wù)”。為了接受“革命群眾”和“革命小將”的改造，安德烈回到了歐浦大隊。
　　后來，在為這些“蘇修特務(wù)”、“階級異己分子”、“地富反壞右”進行好、中、壞排隊時，安德烈排在了“好”的序列里。于是，他帶著造反派和紅衛(wèi)兵的“鑒定”，重新回到了鷗浦鄉(xiāng)擔任外事委員的職務(wù)?？伤幌嘈叛矍暗钠届o，他想要逃避。
　　不久，呼瑪縣召開中蘇關(guān)系形勢分析會議，要求每個公社的外事委員前來參加。接到通知以后，安德烈坐在辦公室里，反反復(fù)復(fù)地琢磨著出逃后的落腳點，又為自己的親屬和同事留下了一封信。
　　第二天早晨，安德烈不聲不響地離開了鷗浦鄉(xiāng)。當他走出鷗浦鄉(xiāng)政府駐地后，掉頭向正西的江岸走去。然后，安德烈偷渡來到了蘇聯(lián)的切爾尼亞耶沃村。接著，他乘坐當?shù)氐目蛙?，匆匆地向特格達火車站駛?cè)ァ?br/>　　安德烈的叛逃，一下子牽連了一大批親人、親屬和朋友。當天，安娜列娃一家五口人全被抓起來。晚上，造反派頭頭在大隊部里審訊安娜列娃，紅衛(wèi)兵頭頭則在大隊電房子里審訊她的中國丈夫王春江和他們的子女們。
　　本來患有嚴重心臟病的王春江，已經(jīng)是大汗淋漓，張著嘴：“你們這樣打我，這不是要把我打死么？你們這不是要我的命么？”
　　紅衛(wèi)兵頭頭笑嘻嘻地說：“你還知道死啊？給我接著打！”
　　又是一陣拳打腳踢，已經(jīng)奄奄一息的王春江，聲音微弱地喊著：“我們什么都不知道，我們冤枉??！”
　　說完，王春江閉上了眼睛，永遠地離開了這個“十年浩劫”的年代。
　　王春江死后，安娜列娃發(fā)瘋般地沖出大隊部。正當她求生不能，求死不成之際，她猛地將頭部撞向了大墻。安娜列娃頭部鮮血橫流，昏死過去了。
　　這時，面對著造反派的批斗，負責大隊后勤工作的劉老憨，實在是看不下去了：“你們這是要干什么？毛主席不是教導(dǎo)我們，要文斗，不要武斗么？已經(jīng)出了一條人命，難道還要再出一條人命么？我可告訴你們，雖然安德烈叛逃了，可安娜列娃對我們歐浦大隊還是有一定貢獻的！我們中國人是人，那俄羅斯人也是人??！”
　　經(jīng)過劉老憨的巧妙斡旋，呼瑪縣公安機關(guān)來到鷗浦大隊以后，將這幾名毆打致死人命的紅衛(wèi)兵和造反派，押送到縣城接受處理。呼瑪縣、鷗浦鄉(xiāng)黨委決定為王春江平反，召開了追悼會。
　　火化安葬過后，日子過得十分艱難的安娜列娃，領(lǐng)著自己的子女們艱難度日。所有這些，劉老憨都在暗中留心著，觀察著。安娜列娃上山采集山貨時，一到中午時分，劉老憨便將做好的飯菜及時送到山上。安娜列娃來到江岸上捕魚時，劉老憨親自將漁船、漁網(wǎng)仔仔細細地檢查一遍，方才離岸。安娜列娃走進自留地收割莊稼時，劉老憨寧可放下自己家的秋收，也要伸出手來幫助搶收。
　　有一天夜里，鷗浦村的莊稼地里出現(xiàn)了一大群野豬。這些野豬鉆進玉米地和谷地、高粱地，踐踏和毀掉將要收割的莊稼。村民們知道后，立即組織了“趕豬隊”，沿著每片莊稼地的四周，敲鑼打鼓地呼喊。到了晚上，他們點燃火把驅(qū)趕。當時的安娜列娃，丈夫剛剛死去不久，子女們都才十幾歲，無人參加“趕豬隊”。
　　當天晚上，劉老憨沒有向安娜列娃打招呼，將家中的銅盆、臉盆取出，分別將干柴架起了六堆篝火。等到晚八時左右，劉老憨沿著安娜列娃家自留地地邊，開始一把一把點火，之后又連跑帶顛地敲打著銅盆和臉盆，將安娜列娃家自留地里的兩頭野豬嚇跑了。一直到天亮，劉老憨才倒在篝火旁邊睡著了。
　　第二天一大早，安娜列娃來到山坡上。她一眼看見蜷縮在篝火旁邊的劉老憨，眼淚“刷”地掉了下來。安娜列娃悄悄地脫下自己的外衣，輕輕地蓋在劉老憨身上。然后，她靜靜地等待著劉老憨的醒來。
　　劉老憨醒了，發(fā)現(xiàn)安娜列娃的衣服披在自己的身上，臉“騰”地紅了：“這，這多不好意思呀！”
　　安娜列娃用手臂掩飾著自己：“你為我們家，一夜都沒有睡，我怎么感謝你呀！”
　　劉老憨和安娜列娃的談話，正好被觀察附近自留地的、愿意管事兒的王二忙乎聽見了。
　　晚上，王二忙乎分別來到了劉老憨和安娜列娃的家中，開門見山地將這一“窗戶紙”捅破了：“你們二人誰都不要悶著了！一個是剛剛死去丈夫的俄羅斯寡婦，一個是始終沒有結(jié)過婚的老處男。你有情，他有意，干脆組成一個家庭算了！”
　　當時的劉老憨只是憨憨地笑著，安娜列娃臉色漲紅低頭答應(yīng)著。就是王二忙乎的一串聯(lián)，還不到一星期的時間，劉老憨將自己家能過日子的家什、用具、被褥、糧食，用一輛小馬車拉進了安娜列娃家里。小馬車一進院，村里的鄉(xiāng)親們在王二忙乎的招呼下，立即燃起了爆竹。然后，王二忙乎用當時最先進、最時髦的“革命到底，白頭到老”的祝福，你推我擁地將劉老憨擁到這一簡易的新房里。
　　
　　15.“主心骨”
　　由于安娜列娃的誠實正直，這個“特務(wù)村”里的俄羅斯人，將安娜列娃當成是這里俄羅斯民族的“領(lǐng)袖”，是他們長居久安的“主心骨”。村里一有什么事情，凡是涉及俄羅斯人利益的，他們都來到安娜列娃這里商議，尋求一個最佳方案。
　　1969年3月2日到17日，蘇聯(lián)多次派出裝甲車和坦克，挑起了震驚中外的“珍寶島事件”，這不得不引起中國政府極大的憤慨和奮力還擊。這時，安娜列娃利用晚飯后的休息時間，親自將居住在鷗浦村的俄羅斯人召集在一起，發(fā)表自己的“演說”：“你們和我都是俄羅斯人，可我們應(yīng)該從內(nèi)心里把自己當成是中國人。就在我們被自己的國家趕得走投無路時，是中國政府和中國人民收留了我們。雖然前些日子這里發(fā)動了‘清理階級隊伍運動’，與海蘭泡慘案和江東六十四屯慘案比起來，我們所受的這么一點委屈和傷害算得了什么！況且，中國政府已經(jīng)及時地進行了糾正和平反。眼下，我們的蘇聯(lián)政府還在中蘇邊境挑起事端，極有可能要發(fā)生一場戰(zhàn)爭。我可把話說在前頭，鷗浦村要加強民兵隊伍補充人員，我們不能坐而不管??！”
　　話音剛落，院內(nèi)的幾十名俄羅斯人紛紛舉起了手臂，高喊著：“為了我們的安寧，為了中蘇邊境的太平，我們?nèi)紖⒓又袊癖　?br/>　　安娜列娃故意問：“我們參加中國民兵隊伍，拿起武器，那是不是成為‘叛敵’了？”
　　一位俄羅斯女人不服氣：“這算什么‘叛敵’！不管是誰，不想讓我們好好地過日子，不想讓我們好好地生活，那他就是我們的敵人！我們就拿起武器，和他斗爭到底！”
　　安娜列娃揮起了拳頭：“我們都在中國這片土地上生活，那我們就是中國人，那我們就應(yīng)該拿起武器保衛(wèi)中國的領(lǐng)土。年輕力壯的明天到大隊報名參加民兵，你們要在民兵隊伍里學(xué)一身中國功夫，學(xué)一手百發(fā)百中的槍法?！?br/>　　在場的俄羅斯人一致同意安娜列娃的建議。
　　“文化大革命”期間，鷗浦村的三隊和四隊原本是一個生產(chǎn)隊，名字叫三隊?？傻健拔幕蟾锩苯Y(jié)束后，這些居住在三隊的俄羅斯人和混血人，不知什么原因，吵著鬧著要分家。同時，這些人還要搬到鷗浦村外面，自己想要單獨成立一個屯子和生產(chǎn)隊。得知這一消息后，公社和大隊領(lǐng)導(dǎo)來到這里進行和解，也沒有見效。
　　也不知是哪一位漢族人喊著：“你們這幫‘老毛子’和‘二毛子’在這里逞什么兇呀？”
　　這一句話，像一根火柴拋進了汽油桶里一樣，“轟”地一下炸開了！這些俄羅斯人和混血人沖破了公社和大隊領(lǐng)導(dǎo)的阻攔，走進三隊的馬圈和牛棚里，將膘肥體壯的好馬和肥牛搶在自己手中。這一邊的漢族村民們，毫不相讓地沖過去與他們廝打著、搶奪著，大有誓不奪回決不收兵之勢。
　　就在這時，氣喘吁吁的安娜列娃從家里趕過來。只見她左手拿著鐵水瓢，右手拿著鐵飯勺子，快速地沖出一條路，站在俄羅斯人和混血人的中間，用力地敲打著鐵水瓢：“你們要干什么？想要造反是不是？你們要造誰的反？是不是想要造中國共產(chǎn)黨的反？你們都給我住手，把你們的能耐積攢在一起，對付你們蘇聯(lián)政府去！”
　　一位俄羅斯男人不服地問：“安娜列娃你是為誰說話呢？你可是俄羅斯人?。　?br/>　　安娜列娃抬起右手，舉起了鐵飯勺子：“我是俄羅斯人不假，而且還是純正的、不折不扣的俄羅斯人。你們也不好好地想一想，你們分隊就能徹底擺脫中國人的幫助和支持么？沒有中國人的幫助和支持，你們就能夠單獨撐得起一個生產(chǎn)隊么？”
　　幾句話，把俄羅斯人和混血人說得啞口無言了。安娜列娃放下了右手，又揚起了拿著鐵飯勺子的左手：“我可真心實意地告訴你們，在中國這片土地上，我們俄羅斯人寸步都離不G4P/8yt/A3ahqg0vmjxXiw==開中國人?！?br/>　　有一位俄羅斯人搖晃著腦袋：“安娜列娃，這已經(jīng)搶奪過來了，還能送回去嗎？”
　　安娜列娃用雙手同時舉起了鐵水瓢和鐵飯勺子：“從現(xiàn)在起，我們必須要聽從公社和大隊領(lǐng)導(dǎo)的指揮和安排，把搶奪的馬和牛，全都送回去！”
　　有一位俄羅斯人手牽著一匹馬沒有動彈，安娜列娃笑著，用鐵水瓢朝著他的腦袋輕輕地砸了一下：“你還愣著干什么？快點牽回去！”
　　這位俄羅斯人一驚，但馬上清醒過來，連連點著頭，牽著馬向馬圈走去。
　　安娜列娃回過頭來，揮起鐵飯勺子直接向一頭肥牛猛地連砸了三下：“牽牛的人，你耳朵聾了？快點牽回去！”
　　20世紀80年代初期，中蘇兩國關(guān)系已經(jīng)由對抗趨向緩和。在中國，安娜列娃一家人不但得到了平反，而且中國政府給予了一定數(shù)額的撫恤金。那一時期，逃到蘇聯(lián)境內(nèi)的安德烈也相繼得到了平反。這個天大的好消息，很快地傳到了身居蘇聯(lián)斯沃博德內(nèi)的安德烈那里。
　　當時，安德烈什么事情都沒有做，甚至連飯都顧不得吃了，坐在書桌旁，一邊流著眼淚，一邊書寫著信件。十幾天的時間，這封蘇聯(lián)斯沃博德內(nèi)的信件已經(jīng)擺在了鷗浦村村委會的辦公桌上。
　　信封上寫著“安娜列娃收”，當時鷗浦村的俄羅斯人，竟然沒有一人敢碰這一“禍水”。有一天，劉老憨來到村委會辦事，意外地發(fā)現(xiàn)這一“天外來客”。
　　晚飯后，劉老憨用試探的口吻說：“安娜列娃，村委會有一封寄給你的信，信的地址是蘇聯(lián)斯沃博德內(nèi)，我估計寄信人好像是你的哥哥安德烈?！?br/>　　安娜列娃像被烈火燙著一樣：“安德烈這個叛逃分子，他有什么臉面給我寄信？”
　　看完這封沉甸甸的信件以后，安娜列娃失聲大哭起來，她狠狠地用手拍打著桌面：“安德烈，你是一個軟骨頭，你把我們?nèi)胰撕Φ煤每喟?！?br/>　　劉老憨問：“既然你接到了安德烈的信件，那你是不是給他回封信？”
　　安娜列娃將眼睛一瞪：“我憑什么給他回信？不給這個‘叛敵’回信！”
　　又過了幾年以后，依戀中國這片土地的安德烈，回到了中國的塔河縣定居。他本想和妹妹在一起，遷到鷗浦村居住?？墒?，性情剛烈的安娜列娃堅決不同意，并托人轉(zhuǎn)告安德烈：“你死了與親人見面的心吧！”
　　遭到拒絕的安德烈不敢貿(mào)然行事，他只能不斷地托人給妹妹安娜列娃捎信，送上他的問候和祝福，每一次都遭到了安娜列娃的回拒。沒有辦法，安德烈只能硬著頭皮來到了鷗浦村探親。一踏進這個村，安德烈通過村主任前往探詢，自己則在村委會等待。
　　安娜列娃聽后，一拍桌子：“我不能見他！這種人怎么能與我們在一起呢？我既不能見他，又不能容忍他叛敵的行為！”
　　沒有辦法，村主任只好向安德烈介紹了實際情況。安德烈一聽，“哇”的一聲，大哭起來：“我是一個罪人?。∈俏液λ懒宋业拿梅蛲醮航?！我妹妹不能原諒我，這是應(yīng)該的！”
　　哭完以后，安德烈邁著沉重的腳步，緩緩地離開了鷗浦村。半年以后，安德烈?guī)е鴺O大的遺憾，離開了人世。
　　2008年上半年，安娜列娃接受了本書作者的采訪。
　　作者問：十年動亂，你的家庭和千千萬萬俄羅斯后裔一樣，受盡了折磨和凌辱，那你為什么不離開中國？
　　安娜列娃似乎未加思索地說：“‘文革’后，‘四人幫’粉碎了，我的丈夫平反了，每月都有相應(yīng)的補助。那些搞打砸搶的壞人，全都給了處分，有的判了刑。從那時起，我就感到，一個黨敢于承認并糾正自己的錯誤，這個黨就是一個成熟的黨。改革開放以后，我對這一認識更加堅定了。我沒有先見之明，但我用自己的眼睛，看到了中國的未來一定是光明的。就連我那居住在俄羅斯的親屬都說，共產(chǎn)黨，都是好樣的！”
　　
　　上世紀80年代以后，中蘇關(guān)系逐步改善。1989年，前蘇聯(lián)黨和國家最高領(lǐng)導(dǎo)人戈爾巴喬夫訪華，兩國發(fā)表了《中蘇聯(lián)合公報》。1991年，蘇聯(lián)解體，俄羅斯成為獨立國家。2001年，中俄兩國領(lǐng)導(dǎo)人在莫斯科簽署了《中俄睦鄰友好合作條約》。瓦西里作為純正的俄羅斯人，親眼見證了中俄兩國人民近一個世紀的友好往來，倍感兩國友好的甜蜜——
　　
　　瓦西里和他的親人們
　　中國黑河市遜克縣車路村的俄羅斯人、時年87歲的瓦西里老人，年幼時作為一名孤兒成為中國的無國籍僑民，中國仍然給予享受少數(shù)民族待遇。當他加入中國國籍時，將自己登記為漢族。80年代后，中蘇關(guān)系逐年升溫，他又將自己改為俄羅斯族。一口濃重的東北大 子味，道出了瓦西里80年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
　　
　　16.無家可歸的“孤兒”
　　瓦西里的母親葛金麗娜，出生在一個貴族家庭。她的全家人，父親、哥哥、姐姐全都是軍人，全都參加了蘇德幾次大規(guī)模的戰(zhàn)役。后來，葛金麗娜中學(xué)畢業(yè)后，勇敢地參加了蘇聯(lián)紅軍，并在軍隊里結(jié)識了上尉軍官。戰(zhàn)爭還沒有結(jié)束，葛金麗娜便與上尉軍官在戰(zhàn)爭的間隙中結(jié)婚。次年，夫婦倆便有了瓦西里。很可惜，瓦西里生下不久，葛金麗娜的丈夫在一次戰(zhàn)役中犧牲了。
　　戰(zhàn)爭剛剛結(jié)束半年的一天里，葛金麗娜正向自己的軍營走去，可黑板報前圍著許多軍人。葛金麗娜一看，在“大清洗”運動的名單上，竟然有自己的名字。
　　葛金麗娜心里特別清楚，凡是被“清洗”的人，不是被槍斃，就是流放到大西伯利亞進行勞動改造。葛金麗娜簡單地收拾了行裝，急匆匆地從附近的幼兒園將1歲多的瓦西里兜在裙子里，離開了那個城市。
　　幾經(jīng)周轉(zhuǎn)，葛金麗娜從冰封的黑龍江江面上走過，流落到毗鄰的中國，走進了車路村，敲開了一戶村民家門。該村民姓徐，是從山東省闖關(guān)東來的。男人56歲，女人52歲。徐老漢憑著一手釀酒的絕技，在車路村扎根落戶。徐老漢和徐大嬸十分熱情地接待了這位落難的俄羅斯女人。一個月過后，徐老漢收葛金麗娜為義女。隨著時間的推移，徐老漢覺得應(yīng)該為干女兒找一個婆家了。徐老漢夫婦選擇的目標，就是自己的徒弟劉干巴。
　　因為此人長得瘦小，骨瘦如柴，周圍的人誰都不稱呼他的名字，只管叫他“劉干巴”。此時，徐老漢最擔心的是，一旦將葛金麗娜的實情說出來，恐怕劉干巴不能接受瓦西里。
　　為了成全這一門親事，徐大嬸想出一個主意：“我們不說干女兒有一個兒子。等到成親那天，再把瓦西里抱出來。到那時，劉干巴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
　　就這樣，在徐老漢和徐大嬸的撮合下，劉干巴同意了這門親事。在十位村民的簇擁下，徐老漢領(lǐng)著葛金麗娜走進了劉干巴家。按照當?shù)氐娘L(fēng)俗習(xí)慣，劉干巴樂呵呵地將葛金麗娜迎進所謂的“洞房”里?；楹螅瑒⒏砂腿虤馔搪暤亟蛹{了葛金麗娜的兒子瓦西里。
　　經(jīng)過一個月的準備，劉干巴偷偷地在現(xiàn)在的同江市臨江村開起了“酒作坊”。同時，他又設(shè)計了如何將瓦西里“甩掉”的“調(diào)虎離山”之計。
　　一天晚上，劉干巴告訴葛金麗娜立即搬家，并叮囑葛金麗娜連夜出走。當他們趕著馬爬犁行走時，迎面遇見了一伙匪徒攔路搶劫?？蛇@一伙匪徒只將瓦西里奪走，并朝天空開槍示威。
　　當天晚上，這伙匪徒悄悄地將瓦西里放在徐老漢的窗前，并在包裹上放著一封信。匪徒走后，瓦西里被寒冷凍醒了，一聲接一聲地哭叫，驚醒了徐老漢夫婦。當他們將瓦西里抱回屋里時，這才知道劉干巴已經(jīng)連夜搬家了。
　　在這一時期，日本鬼子侵占了東北三省。在黑龍江邊，日本鬼子為了便于統(tǒng)治管理，強行進行并村合屯。徐老漢居住的村子，已被劃并到另一村子里。當時，徐老漢堅決不同意并村，因為并村對“酒作坊”勢必造成很大的經(jīng)濟損失。就這樣，徐老漢一拖就是十天。到了第十一天，日本鬼子來了一個排的兵力，包圍了徐老漢的“酒作坊”。
　　徐老漢操起一把斧子，與日本豬頭小隊長拼命。這時，豬頭小隊長舉手就是三槍，徐老漢中彈身亡。聞聽槍聲的徐大嬸，丟下瓦西里，沖出了房屋。豬頭小隊長又朝著徐大嬸連開三槍。
　　在大火燃燒之前，小小的瓦西里從房屋的后窗戶里逃了出來。然后，他頂著西北風(fēng)，一頭鉆進村外的小樹林里。
　　
　　17.命運多舛的“孤兒”
　　轉(zhuǎn)眼已經(jīng)17歲的瓦西里，在村子里既能夠種植莊稼，又能夠下江捕魚，還能夠進山打獵。在車路村里，瓦西里憑著自己一身的氣力，建造了一座草房。
　　有一天晚上，閑來無事的徐福子推開了瓦西里的房門，坐在炕頭上，為他介紹自己的表妹趙二丫。幾天后，在鄉(xiāng)親們的祝福聲中，瓦西里和趙二丫結(jié)為夫妻。
　　一晃十年過去了。正當瓦西里和趙二丫無憂無慮地過著田園生活時，一個意想不到的事情發(fā)生了。趙二丫因患白血病，還不到一年就去世了。瓦西里身背著女兒，和鄉(xiāng)親們一起，將趙二丫埋在村東面山坡的一片樹林里。瓦西里對村民們說：“趙二丫活著的時候，經(jīng)常來這里割草、撿樹葉子。把她埋在這里，她能夠安下心睡在這里，她能夠看到自己家。我一大早出門，也能夠看見她。”
　　當天晚上，瓦西里在油燈底下，仔細地計算著醫(yī)治趙二丫欠下的醫(yī)療費。算了大半夜，1506元！在那個年代，也就是1956年，31歲的瓦西里欠下了如此的外債，真是天文數(shù)字?。?br/>　　在我國農(nóng)村普遍成立互助組時，身背巨大債務(wù)的瓦西里找到了車路村的村長。瓦西里當天將自己家的兩匹馬、一頭牛、一輛馬車，還有兩坰地，全都獻給了互助組。后來，瓦西里所參加的互助組變成了車路村的一個生產(chǎn)隊。也就是說，瓦西里正式成為人民公社的一名社員。
　　就在瓦西里的女兒上小學(xué)之際，和她的母親一樣，也患上了白血病。幾經(jīng)醫(yī)治，最終還是沒有留住這一弱小的生命?？蓱z的女兒，死在了他的懷里。瓦西里懷著極大的悲痛，和生產(chǎn)隊社員們一起，將女兒安葬在趙二丫墳?zāi)沟呐赃叀?br/>　　從那以后，在車路村“五保戶”的花名冊上，又添加了一個人的名字：瓦西里。
　　
　　18.備受呵護的“孤兒”
　　三年自然災(zāi)害時期，在黑龍江右岸，這里的中國人吃糠咽菜，啃樹皮，吞棉絮，人人渾身浮腫，個個饑寒交迫，可善良的中國人首先想到了瓦西里和俄羅斯人的生活習(xí)慣。
　　有一天，生產(chǎn)隊長發(fā)話了：“瓦西里呀！我已和大隊書記商量了，明天向公社打一個報告，準備特批你們四名俄羅斯人一頭奶牛，保證你們喝牛奶的生活習(xí)慣。在這一困難時期，保護你們俄羅斯人那是我們中國人的責任??！”
　　到了第二天下午，生產(chǎn)隊長和會計一起，一個手牽著一頭奶牛，一個手拿著一份特批報告，將四位俄羅斯人叫到跟前，宣讀了公社的特批報告。
　　“文化大革命”期間，有人說瓦西里是蘇修特務(wù)。在造反派的威逼下，瓦西里被帶到大隊去交代問題。得知這一消息以后，生產(chǎn)隊長不顧一切地推開了審訊室的門，將造反派頭頭叫到外邊問話。
　　這個造反派頭頭是生產(chǎn)隊長的親侄子。生產(chǎn)隊長喘著粗氣，小聲地告誡著：“你他媽的給我聽好了！我告訴你，瓦西里和另外三位俄羅斯人根本不是什么‘蘇修特務(wù)’！一會兒，你馬上把他們放了！”
　　造反派頭頭不解地問：“叔叔，這個瓦西里是你什么人啊？你怎么這樣保護他們??？”
　　生產(chǎn)隊長狠狠地說：“瓦西里是一個好人！那些俄羅斯人全是值得我們中國人同情的！”
　　在中國人的庇護下，瓦西里安然無恙地走出了三年自然災(zāi)害和“文化大革命”的沼澤。
　　1982年，全國農(nóng)村實行了聯(lián)產(chǎn)承包責任制。此時的車路村，正在解散生產(chǎn)隊?？蓪δ晔乱迅叩耐呶骼飦碚f，也就成了“娘家不疼，婆家不愛”的“孤兒”了。
　　這時，已經(jīng)不是生產(chǎn)隊長的老隊長，瞪起了眼珠子，大喊著：“瓦西里他是俄羅斯人，他也是中國的僑民。你們應(yīng)該記得，成立互助組和人民公社時，瓦西里又有馬，又有牛，又有車，又有地，他第一個將這些資產(chǎn)獻給了我們，獻給了新中國。你們手拍著胸膛好好地想一想，我國推行了聯(lián)產(chǎn)承包制，那我們也不能把自己的良心讓狗給吃了吧？瓦西里，你站起來！和我一起走！”
　　聯(lián)產(chǎn)承包制剛一實行時，老隊長和瓦西里一起，忙碌于責任田。每天早飯時，老隊長就讓他的小孫子去喚瓦西里一起吃飯。到了中午和晚上，老隊長更不許瓦西里“另起鍋灶”。
　　有了老隊長的“示范”，村民們個個都將目光投到了瓦西里的身上。每年的換季季節(jié)一到，有人專門為瓦西里制作棉衣、棉褲和單衣、單褲的。為了使瓦西里走起路來舒坦，有的家庭婦女特意為他納鞋底。每年的節(jié)假日，更使瓦西里應(yīng)接不暇。不是東家請他吃餃子，就是西家請他吃油餅；不是南家請他吃豬肉，就是北家請他吃燉魚。當然嘍，每頓飯也都離不開當?shù)刈葬劦摹靶啤绷耍?br/>　　秋季一到，誰家的果樹成熟了，裝上一籃子，送給瓦西里嘗一嘗。誰家的鮮瓜開園了，捧上三四個，送給瓦西里品一品。誰家的蔬菜長大了，捆上幾捆，送給瓦西里吃一吃。誰家有什么喜事，提前通知他，使得瓦西里高興不已。
　　這時的瓦西里，已經(jīng)把自己融入中國大家庭之中了。有時喝得半醉半酣時，瓦西里笑瞇瞇地問：“你說我是哪國的人？”
　　有人被瓦西里問得愣住了：“這個，我們可弄不明白！”
　　瓦西里嘲笑著對方：“你可真笨！我是中國人??！我是地地道道的中國人！中國是我的家！黑龍江，更是我的家！”
　　車路村一有什么活動，瓦西里主動地擔當起“主持人”，他用那流利的漢語摻雜著半生不熟的俄語，沖著人們說：“我已經(jīng)是中國人了！那我用中國的風(fēng)格，為這里的村民們服務(wù)。我給你們當‘主持人’分文不取，只要白酒喝！”
　　有一天，瓦西里來到老隊長家。一進屋，嚷嚷開了：“老隊長！我有一個想法，要和你商量一下。你想一想，眼下中俄邊貿(mào)是多么火熱??！我們把具有俄羅斯風(fēng)格的活動吸引過來，在這里大搞一下旅游，豈不是兩全其美的事情么？”
　　熱情好客、豪爽善飲、能歌善舞，那是俄羅斯人的特色。瓦西里馬上組織村民們搞起了俄羅斯的“巴斯克節(jié)”，這是俄羅斯的民族節(jié)日。節(jié)日期間，男女老少穿上盛裝，把煮熟的雞蛋染成五顏六色，互贈或者款待客人。這個“巴斯克節(jié)”也就是耶穌復(fù)活節(jié)，是東正教教徒們?yōu)榧o念耶穌復(fù)活設(shè)立的節(jié)日。然后，人們唱著喀秋斯克歌，跳起韋橋遼克舞?！鞍退箍斯?jié)”過后，還有柳條節(jié)。柳條節(jié)這一天，全村人都要帶上精心準備的飯菜聚到一起會餐。席間，人人載歌載舞，用新發(fā)芽的柳條沾上水，互相精心甩灑，共同祈祝新的一年平安吉祥、風(fēng)調(diào)雨順。
　　在這些節(jié)日里，瓦西里是“主角”，他在每一場面上都要唱上一首蘇聯(lián)歌曲。尤其是《喀秋莎》，他唱得令人捧腹大笑。著名相聲演員博林和卓林在中央電視臺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上表演的小品，就是從黑龍江邊流傳的曲段改編的。
　　瓦西里一點都不怯場，清了清嗓子，唱起來：“四個蘿卜剁吧剁吧，沒有了花椒大料，倒點兒醋，酸不拉嘰，你就喝了吧！”
　　曲調(diào)是蘇聯(lián)歌曲《喀秋莎》，歌詞全都是東北話。唱完后，引起了村民們一陣陣熱烈的掌聲。這就是在當時中蘇邊境建起的“俄羅斯風(fēng)情一條街”的雛形。
　　隨著年齡的增大，瓦西里已經(jīng)進入耄耋之年，行動不方便了，話語也很少了?？伤氖染疲稽c也沒有減少。每當喝起酒來，面對著所有中國親人們，瓦西里一邊笑著，一邊流著淚水：“我這個人老了老了，還享受這么多的清福。一是糧油補貼得到3800元；二是平時看病醫(yī)療有補貼，住院補助70%；三是凡是俄羅斯后裔蓋房補助2萬元；四是每月享受2000元的養(yǎng)老金。哎呀！我現(xiàn)在真正是掉進福堆里了！”
　　說著說著，瓦西里用手指著東山坡上：“如果我的趙二丫，我的女兒，能夠活到今天該有多好??！可惜她們娘兒倆沒有這個命啊！哪天我要是死了，麻煩你們就把我埋在她們娘兒倆那里吧！”
　　2010年6月的一天，瓦西里靜靜地閉上了眼睛。村民們按照瓦西里的遺愿，將他葬在趙二丫和他們的女兒墓地里。
　　
　　后記 不僅僅是友誼
　　從17世紀中葉沙俄哥薩克的入侵一直到今天，在長達300多年的歷史中，中俄既有友好交往，又有相互對立甚至刀兵相見。如今，中俄關(guān)系走出歷史陰影，提升到歷史最好水平，經(jīng)濟往來飛躍發(fā)展。近5年來，僅黑龍江省25個開放口岸的民間貿(mào)易額增長了1.7倍。2010年突破200億美元，2011年接近300億美元。能源合作已經(jīng)擴大到天然氣、電力、核能等領(lǐng)域，航天、信息、森工、交通、基礎(chǔ)設(shè)施和環(huán)保等領(lǐng)域的合作也有較大進展。中俄經(jīng)貿(mào)發(fā)展5年規(guī)劃定下的雙邊貿(mào)易額600億～800億美元的目標被突破，2011年實現(xiàn)了835億美元，同比增長40.84%，創(chuàng)歷史新高。
　　發(fā)展經(jīng)貿(mào)合作，離不開對彼此國情民風(fēng)的了解。凡是去過俄羅斯的中國人，見聞的已經(jīng)不是列賓的油畫、烏蘭諾娃的芭蕾、歌曲《山楂樹》和電影《列寧在十月》，傻大黑粗的商品幾近絕跡。同時，90年代充斥俄羅斯市場的廉價低劣的中國商品，以及形象和素質(zhì)都很“抱歉”的中國倒爺和黑工形象，也已經(jīng)一去不復(fù)返，中國人同健康生活、高檔時尚和現(xiàn)代文明掛上了鉤。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每年俄羅斯人來中國經(jīng)商、旅游、打工達到800萬人次，而中國人每年到俄羅斯經(jīng)商、旅游、種地、墾荒的，平均達到900萬人次。中俄兩國人民的交流和友誼必將越來越密切。
　　
　　作者簡介：
　　澤津，男，曾用筆名江海河、秦風(fēng)。1956年10月15日生于黑龍江省望奎縣衛(wèi)星鎮(zhèn)。1980年至今，在中央、省、市各大報刊發(fā)表500多篇作品，獲省級文學(xué)大獎一等獎兩次、二等獎一次、三等獎一次。現(xiàn)為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曾在本刊發(fā)表報告文學(xué)《田鳳山：一個省部級高官的畸形人生》和《千萬里，母親的呼喚石破天驚》。
　　責任編輯 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