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27年，普希金結(jié)束流放生活，回到彼得堡。1828年初，他愛上了美女奧列寧娜。
　　安娜·阿列克謝耶芙娜·奧列寧娜（1808—1888），出身貴族家庭，父親阿列克謝·尼古拉耶維奇·奧列寧當(dāng)過公共圖書館的館長、藝術(shù)科學(xué)院院長，此時是三等文官、國會議員，母親伊麗莎白·馬爾科芙娜·波爾托拉茨卡婭是安娜·凱恩（普希金曾給她寫了著名的《致凱恩》一詩）的親姑媽。奧列寧娜長相嬌媚，美貌出眾，腰身纖細，胸部豐滿，滿頭金發(fā)，笑容甜美，具有法國畫家格瑞茲（1725—1805）畫中人物的美，而且性格樂觀，富有才智，很有文學(xué)藝術(shù)修養(yǎng)，17歲時被選入皇后宮中當(dāng)女官。由于奧列寧早年結(jié)交的都是“阿爾扎馬斯社”的成員，因此作為該社成員之一的普希金在奧列寧娜11歲時就已認識她，但這小女孩沒有給他留下太深的印象。而今，“十八的姑娘一朵花”，普希金深深愛上了美麗嬌媚的奧列寧娜，并且狂熱地追求她，總像影子一樣跟隨著她出入任何一個社交場合，他的好友之一——詩人維亞澤姆斯基公爵在給妻子的信里談到此事：“奧列寧的女兒是一個活蹦亂跳的丫頭；普希金稱她為‘龍騎兵’，成天圍著她轉(zhuǎn)。”詩人之所以深愛奧列寧娜，一個原因是她的千嬌百媚，富有才智；另一個原因是他像中國明清時代的文人一樣，十分喜愛女人的小腳，而奧列寧娜的腳非常小，以致“她的女伴中沒有人能穿她的皮鞋”，“普希金發(fā)現(xiàn)了她的這一優(yōu)點，貪婪的目光緊盯著少女奧列寧娜在地板上移動的雙腳”。1828年8月，普希金正式向奧列寧娜求婚，但是，沒有成功。其原因，現(xiàn)在有兩種不同的說法。一種說法以英國學(xué)者比尼恩為代表，他在其《為榮譽而生——普希金傳》中認為普希金的求愛被奧列寧娜的雙親否決了：“無論他作為一個詩人是多么顯赫，但一個在上流社會受人尊敬的家庭里是不會希望有這么一個女婿的，尤其是高高在上的奧列寧家。他沒有資本，也沒有財產(chǎn)；他的收入也是時有時無，不夠可靠；他的名聲極度可疑：不僅因為他是一個賭徒和行為放蕩的人，還因為他在政治上的嫌疑。奧列寧，作為國家議會中的一員，知道安德烈·謝尼埃事件的全部經(jīng)過。并且，他還得知了普希金最近因《加百列頌》而受到指控。”另一種說法以法國著名傳記作家特羅亞為代表，他在其《天才詩人普希金》中認為：“普希金擔(dān)心越陷越深，故而沒有出席訂婚晚宴，并請求奧列寧娜的父母廢除他的求婚要求。”我們認為，第一種說法更符合實際。
　　奧列寧娜呢，也對詩人頗感興趣。她有一本用第三人稱寫的法文秘密日記，其主角就是普希金。她在日記中寫道：“安妮特（即安娜·奧列寧娜——引者）童年時就認識普希金。從那時起，她就十分崇拜他那誘人的詩篇?！辈⑶?，認為“普希金是她這個時代中最有趣的男人”，“上天既然賜予他獨一無二的天賦，就不會賜予他迷人的外表了。他的臉表情豐富，當(dāng)然，惡意的中傷與諷刺挖苦讓我從他猶如玻璃珠的藍色眼睛中見到的智慧黯然失色。他從母親那一邊得來的黑人輪廓沒有美化他的臉，除此之外，他還有著可怕的絡(luò)腮胡、蓬亂的頭發(fā)、長得像爪子的指甲、矮小的身材、舉止上的矯揉造作、對于他選擇來愛的女人的傲慢自大的態(tài)度、不論是骨子里還是后天形成的奇特性格以及無窮的自尊。”不過，她雖一度被詩人迷住，與他有過多次幽會，但她愛他的程度畢竟尚未達到愿意違背家庭意愿的地步，而且此時她更迷戀的是一位英俊的軍官阿列克謝·羅伯諾夫，他由于軍功由上校被提升為上將。不知何故，他們也沒有修成正果。1840年，奧列寧娜與當(dāng)過敖德薩地方官的費多爾·安德豪特結(jié)婚，并且跟著丈夫去華沙生活了40多年。
　　這段愛情雖然沒有成功，但是普希金卻為奧列寧娜留下了一組美麗動人的愛情詩歌，包括《致道先生》《你和您》《她的眼睛》《美人兒，你別當(dāng)著我的面……》《預(yù)感》《奢華的城，可憐的城……》《唉！這饒舌的愛情之語言……》《我愛過您……》《〈波爾塔瓦〉獻辭》等十余首，構(gòu)成了“奧列寧娜組詩”。這組詩雖然數(shù)量不是太多，但也勾勒出了他們愛戀的大致情況。
　　《致道先生》： “為何你那神奇的鉛筆，/要畫我這黑人的側(cè)影？/即使你能使它傳世，/魔鬼也會沖它發(fā)出笑聲。//請畫一畫奧列寧娜吧。/當(dāng)內(nèi)心的靈感澎湃，/天才就應(yīng)該僅僅/將青春和美貌崇拜?！边@是詩人回到彼得堡不久，剛剛愛上奧列寧娜，而她暫時還沒有相應(yīng)的回應(yīng)，因此主要還是向她委婉地表示愛慕和對其美的崇拜，請求在俄國工作的英國畫家喬治·道先生不要給自己畫像，而給青春、美貌的奧列寧娜畫像，并借此贊頌她的青春和美貌。《你和您》則進了一步： “無意中，空洞的您，/被她用親熱的你代替，/他便在熱戀的心中，/激起了幸福的思緒。/沉思地站在她的面前，/眼睛離不開她的身體；/我對她說：您真可愛！/我卻在想：我真愛你！”此時，詩人像影子一樣追隨奧列寧娜，但兩人之間還沒有產(chǎn)生熱烈的感情，因此多情的詩人只能細心捕捉她的一言一行，從中發(fā)現(xiàn)一些蛛絲馬跡，果然，奧列寧娜偶爾使用的一個稱呼使他心情激蕩：她竟不用社交場合客氣而冷漠的稱呼“您”，而直接親熱地稱他為“你”！熱戀中的詩人頓時感到無比幸福，然而他還不敢表白，所以，只能在口里說“您真可愛”，在心里卻狂喜地宣稱：“我真愛你！”
　　詩人的熱烈追求收到了一定的功效，奧列寧娜開始有所表示了。但她不喜歡散文的表白，無論是口頭的，還是書面的，而喜歡詩人用詩歌的形式來表達這種感情（這和前文引用的她的秘密日記中所說她崇拜詩人的詩歌是一致的），這在普希金的詩歌中也得到了表現(xiàn)，如《唉！這饒舌的愛情之語言……》： “唉！這饒舌的愛情之語言，/這幽暗的、樸素的語言，/它會以它懈怠的散文，/我的天使，使你生厭。/但虛榮的阿波羅的聲音，/卻使可愛的姑娘感到甜蜜。/有節(jié)奏的歌唱她覺得美妙，/她沉醉于那高傲的韻律。/愛情的表白使你害怕，/你將愛的書簡撕得粉碎，/但你卻會閱讀愛的獻詩，/臉上帶著溫情的笑意。/但愿命運從今日起，/就來祝福我獲得的賜予……”這樣，詩人便大膽地向她獻上情詩《她的眼睛》： “她是可愛，我們私下里說，/她是宮中騎士的暴雨，/她那切爾克斯人的眼睛，/可以與南國的星星爭輝，/尤其可與詩句媲美，/她大膽地頻送秋波，/它比火焰還要明亮；/但你得承認，我的/奧列寧娜的眼可不這樣！/那里，有沉思的精靈，/有多少孩子般的坦蕩，/有多少繾綣的神情，/有多少溫情和幻想！……/她含著愛神的笑垂下眼，/謙遜的眼里是美雅的典禮；/她抬起目光，拉斐爾的天使/就是這樣凝望著上帝?！?br/>　　《預(yù)感》一詩感到烏云已靜靜地在自己頭頂集聚，嫉妒的命運正在顯示災(zāi)難的恐懼，于是預(yù)感到了兩人的別離，但溫柔、恬靜的奧列寧娜給了自己力量，因此，“對你的思念和回憶，/將占據(jù)我的心房”。1828年秋天，詩人離開彼得堡去米哈伊洛夫斯科耶，創(chuàng)作了《奢華的城，可憐的城……》，再一次運用陪襯的手法表達了對戀人的深情： “奢華的城，/可憐的城，/被縛的精神，勻稱的外貌，/天空那鉛灰的穹頂，/石頭、寒冷和無聊，/——可我還是有些難舍你，/因為那只嬌小的腳，/時而仍會在此行走，/金色的卷發(fā)會在此輕飄。”彼得堡是俄國首都，這里豪門貴族窮極奢華，但這北方的城市又是那么單調(diào)、灰暗、寒冷、無聊，人的精神在此被嚴(yán)重束縛，浪漫的詩人心底里是極不喜歡它的，然而愛屋及烏，只因為戀人嬌小的腳還時常在這里行走，使得詩人對這個城市不禁又有些依依難舍。在這組詩里，詩人還寫到奧列寧娜的善于唱歌，而且能學(xué)各類新歌，如《美人兒，你別當(dāng)著我的面……》就寫到她會唱新的《格魯吉亞之歌》： “美人兒，你別當(dāng)著我的面，/唱那憂傷的《格魯吉亞之歌》：/它們會使我再次回憶起/那別樣的生活和遙遠的海岸。//唉！你這殘酷的歌唱，/使我回憶起了黑夜和草原，/和那遙遠、可憐的姑娘/沐浴著月光的朦朧的臉。//看見了你，我便把那/可愛、命定的幻影淡忘；/但是當(dāng)你剛放聲歌唱，/我便又一次將它想象。//美人兒，你別當(dāng)著我的面，/唱那憂傷的《格魯吉亞之歌》：/它們會使我再次回憶起/那別樣的生活和遙遠的海岸?！保ㄒ陨献g詩均見《普希金全集》第三卷，劉文飛譯，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年）
　　盡管他們的愛情沒有成功，但詩人對奧列寧娜依舊深情款款，他不僅在《波爾塔瓦》的獻辭中宣稱，在分手的日子，奧列寧娜話語的最后的聲音，“是我唯一的珍寶、圣物，/我心頭唯一愛戀的幻夢”，而且創(chuàng)作了著名的《我愛過您……》： “我愛過您，也許，那愛情/還在我心底暗暗激蕩；/但讓它別再驚擾您；/我不想給您帶來絲毫憂傷。/我曾默默而無望地愛著您，/時而妒火燒心，時而膽怯惆悵；/我那么真誠，那么溫柔地愛您，/愿上帝保佑別人愛您也和我一樣。”（曾思藝譯）這首詩表現(xiàn)了詩人美麗的心靈和高尚的情操：盡管由于奧列寧娜家庭的原因，詩人的愛情受到挫折，而且這愛情現(xiàn)在還在心底激蕩，但他不愿驚擾戀人，更不愿報復(fù)戀人，而是非常真摯地為她祝福，希望別人愛她也和自己一樣真誠、溫柔！真正的愛情不是一種占有，而是一種奉獻乃至自我犧牲，最大的愿望應(yīng)該是——只要你過得比我好！普希金這首詩提前100多年，就非常生動、優(yōu)美、凝練地表達了這種美好的思想和高尚的情感！由此可見，奧列寧娜組詩是一組多情而高尚的愛情之歌，普希金對她的愛情也是一種多情而高尚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