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邯鄲大名府有種民族風味小吃,叫做“馓”。
“馓”,在大名方言發(fā)音中讀sa(颯,四聲),《現(xiàn)代漢語詞典》中找不到?!扳獭边@種吃食,似乎也是大名所獨有,它與同字不同音的“馓”(san,散,三聲),風馬牛不相及。外鄉(xiāng)客到了大名,如果不到縣城南關羊群馓館喝上一碗熱騰騰、香噴噴的“馓”,那就跟到了蘭州沒吃到馬子祿牛肉面,到了南京沒吃到夫子廟臭豆腐一樣,那絕對不僅僅是口腹之享的遺憾。
百年老“馓”
這大名鼎鼎的“馓”到底是怎樣一種媚惑美食呢?
做“馓”的第一步是將去皮的上好麥仁,以開水熬制濃稠,粘而不糊,滑溜勁道。另鍋炒好肥而不膩的羊肉羊油鹵子,調好成香透亮的羊湯。吃的時候,先盛上多半碗熟麥仁,然后澆上羊肉鹵湯,最后泡入饅頭或火燒。由此看來,“馓”與同為回族風味食品的油炸馓子,從用料到工藝都有天壤之別。
據(jù)大名縣收藏協(xié)會副會長兼副秘書長蔣林魁考證,“馓”的全稱是羊肉鹵馓,為大名縣回族傳統(tǒng)早餐食品。它本是南關清真寺里的吃食,每逢開齋節(jié),寺內做“馓”招待穆斯林。這種食物,熱量較高,最宜冷天,吃來味道香美,鼻尖冒汗,渾身發(fā)暖,解饞又耐饑,因而慢慢傳人民間。清末民初之時,已經(jīng)有走街串巷的挑擔賣“馓人”。最著名的是南關回族同胞丹金玉。他一根扁擔,一頭挑著馓鍋和爐子,一頭挑著羊肉鹵子、碗筷、饅頭、火燒等,大清早就能在小巷深處聽到他清亮的叫賣聲。
賣“馓”的生意,一般每年秋天開張,入夏歇業(yè)。丹金玉做的“馓”,味道格外鮮美,生意非常好。有了一些積蓄后,他在南關開了間馓鋪。丹金玉后來又把馓鋪交給了丹三愛繼續(xù)經(jīng)營。上世紀八十年代末,經(jīng)營馓館的叫丹羊群,他是馓館第四代傳人。
縣委書記喝“馓”
1993年一個深冬的早晨,天氣陰沉,霧靄彌漫,格外寒冷。羊群馓館里擠滿喝“馓”的食客。
這時,挑門簾走進一位四十多歲的男人,身材高大,濃眉朗目。低頭唏溜唏溜喝馓,鳴嚕鳴嚕嚼饃的人們,紛紛抬起頭,露出驚訝、稀罕等各樣的表情。因為這個特殊的喝“馓”者不是別人,正是剛剛上任時間不長的縣委書記趙明信。
“趙書記來到羊群馓館喝‘馓’了!”這消息,在大名縣城不脛而走。馓館老板羊群更是逢人便講趙書記喝“馓”的故事,跟誰誰坐的一條板凳啊,跟大家伙一樣給錢啊,屋子的角角落落都看了遍呀,說得聲情并茂、眉飛色舞。
實際上,趙明信專門穿城過街,跑到一個不起眼的小館子喝“馓”,并非為了充饑或解饞,他的葫蘆里埋著藥呢——
上任之前,趙明信走訪了好幾位熟悉大名情況的老同志,并且閱讀了大量的史料,對縣里的財政家底、發(fā)展情況、風土人情、人文地理了然于胸。
當時,大名財政捉襟見肘,有時公務員幾個月發(fā)不了工資,全縣的經(jīng)濟基礎十分薄弱。趙明信在調研中發(fā)現(xiàn),小磨香油、草編、小食等傳統(tǒng)經(jīng)濟,非常適宜家庭為單位的私營經(jīng)濟發(fā)展。所以,他下決心大張旗鼓鼓勵個體私營經(jīng)濟,幫助百姓造富,以民官帶縣富。同時,在發(fā)展中傳承、保護那些承載著豐富歷史文化、民族文化內涵的名品、名店、名吃,讓千年大名府的文化底蘊,在當代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中再放光華。
羊群馓館的金字招牌
羊群馓館的老板兼掌勺丹羊群這個人,什么都好,就是有點,好喝酒,而且是喝大酒,有時候一醉就是三四天。他媳婦沒辦法,就只好用酒壺裝上涼白開水慢慢灌到他嘴里,為他催醒。羊群爛醉如泥的時候,馓館就只好關門。他半是清醒半是醉的時候,烹飪技藝上就沒保證。所以,有人揶揄他的馓館是“羊群醉馓”。
到趙明信任大名縣委書記時,丹羊群酗酒的毛病已經(jīng)很厲害,影響到館子正常經(jīng)營。了解情況的趙明信,有點為這傳了百年的老“馓”擔憂。
趙明信到馓館喝“馓”,還有個想法,就是找個機會跟羊群交交心。一方面表揚他做“馓”的手藝好,另一方面勸他戒掉酒癮,好好經(jīng)營老祖宗留下的基業(yè)。
自從書記到馓館喝“馓”后,羊群酗酒果然見少,馓館天天開張,客人一天多似一天。
為了抓點帶面,推動傳統(tǒng)餐飲、農產品加工等個體私營經(jīng)濟的發(fā)展,趙明信特地請大名當?shù)氐臅藯羁饲f為羊群題寫“大名馓鋪”四個大字,落款“明信矚克莊書”。羊群高興極了,制成匾額掛在馓館門楣上,客人一來,大老遠就能看到。
近20年過去,大名南關羊群馓館的名聲不減當年。尤其是文人墨客、旅游人群,到了大名府,都要去喝碗“馓”,品讀一番伊斯蘭文化的飲食風情。
兩易其匾,不舍“明信”
1997年,趙明信告別大名,到石家莊工作。見到大名來的同志,他總是打聽羊群馓鋪,都說馓鋪仍然紅火。后來有一次突然聽到“羊群死了”,他心里像塞了一塊冰。
2010年,石家莊的企業(yè)家邢士林對趙明信說,在大名縣城見到他的書法了,還帶來了照片。只見一塊匾上雕刻著“羊群馓館”四個字,很有功力,明明白白署名是“趙明信”。這下子可把他鬧蒙了,百思不得其解。
有一天,趙明信的兒媳要回大名娘家探親,他叮囑兒子兒媳一定要去馓鋪看看。
羊群的家人已經(jīng)十幾年沒有見趙明信了。但羊群的妻子和兒子丹波一聽到“趙明信”三個字,立即把他的兒子兒媳當成親人,一句一個“趙書記”地問寒問暖。
丹波說,最早的那塊匾(楊克莊書)已經(jīng)壞了,沒有了。他領著趙明信的兒子兒媳到儲藏室看了第二塊匾(也壞了),匾上四個大字改為“羊群馓鋪”,書法并制匾都是河北省民間美術家協(xié)會會員田殿元(字捷三,大名縣大名鎮(zhèn)寺胡同人),但落款是“趙明信題”。門臉上掛的第三塊匾是“羊群馓館”,書寫者為中國書法協(xié)會會員、大名縣建設局干部李海明,制匾還是田殿元,但匾的落款依然只有“趙明信題”。
趙明信把孩子拍回的照片放在電腦里,經(jīng)常看來看去,禁不住思緒奔涌,感慨良多。他說:田殿元、李海明同志,太謙遜包容了。大名的鄉(xiāng)親,太偏愛我了
談起當年喝“馓”逸事,趙明信先生的語調中滿含幸福,幽默詼諧,妙語連珠。他對羊群一家三易其匾的始末,抱以理解:對羊群其人的小小狡黠,更是充滿善意的回味。
趙明信先生已經(jīng)從石家莊政協(xié)副主席的崗位上退休,過著淡泊寧靜的布衣生活,但一任縣委書記與一個小小馓館的故事不會退休,就如同“羊群馓館”那塊金字招牌一樣,將一代一代流傳下去。
(責編: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