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對北京京劇院來說，將是充滿挑戰(zhàn)性和富有意義的一年。新的一年中，“唱響之旅”的200場巡演將繼續(xù)推進；與梅蘭芳大劇院聯(lián)合舉辦“每周一星”，連續(xù)52個星期推送老中青演員高水準的演出；為慶祝黨的十八大召開的獻禮劇目《中關(guān)村》，新編歷史劇《孝莊皇太后》《連升三級》《楊七娘》，正在投入緊張的創(chuàng)作與排演中……
　　本期，本刊采訪了北京京劇院副院長劉侗和著名武生葉金援，同時附上劉景玉追憶父親、著名京劇小生劉雪濤的文章。正是一代又一代京劇演職人員的努力和敬業(yè)，才成就了北京京劇院如今的光彩。
　　
　　建設(shè)優(yōu)秀主創(chuàng)團隊，激發(fā)京劇生命力
　　——北京市京劇院副院長劉侗專訪
　　
　　黃昏，夕陽的余暉掩映在窗欞上，流露出無盡的安詳。正是下班時分，人們像倦鳥歸巢般往家的方向行進。而此時，北京市京劇院副院長劉侗剛剛走出會議室，謙和的笑容中摻雜著一絲疲憊。他靜靜地點燃一支香煙，煙氣在略顯凌亂的發(fā)絲間游走，像極了一個思想者。作為一位主抓藝術(shù)創(chuàng)作的領(lǐng)導，千頭萬緒的工作等待著他。對于所熱愛的京劇事業(yè)，劉侗報以極大的耐心和恒心，“建設(shè)一支優(yōu)秀的主創(chuàng)團隊對于北京京劇院意義重大，這也正是我夢寐以求的?！?br/>　　
　　為編劇時難
　　1984年，劉侗從蘭州大學中文系畢業(yè)后，被分配到北京市文化局工作。當時，在具體部門的選擇上，人保處征求他的意見。劉侗在校園里便喜歡創(chuàng)作詩歌和散文，他非常清楚自己的長處所在?！拔乙欢ㄒ絼≡豪镒鼍巹??！鼻》曛袊u劇院招聘編劇，劉侗順理成章地走上了創(chuàng)作之路?，F(xiàn)實并非想象得那樣簡單，當年中國評劇院擁有10名專職編劇，胡沙、高琛、郭啟宏等個個都是響當當?shù)拇笸髢?。作為新人，劉侗是幸運的，仰望高山，學習汲取大師們的精華如沐浴于和暢煦風中，受益匪淺。但這樣的環(huán)境也容易使新人喪失勇氣和機會，消沉而放棄。劇院難得的上演新劇目作品的機會很難輪到一個初為編劇者。
　　劉侗沒有氣餒，在學習中不斷充實和提升自己的創(chuàng)作能力。他的第一個舞臺劇本不是在舞臺上與觀眾見面的，而是在《北京戲劇新作》上面世。他獲得的第一個舞臺劇本獎也是發(fā)表后獲得了參評的機會，他記得很清楚，劇本是歌舞劇《嬉皮歌手》，獎是“北京市建國30年文藝作品征集二等獎”。那是1989年。
　　“在劇團，上演劇本太難了，我當時只能從其他領(lǐng)域?qū)で笸黄??！眲⒍睆男≌f到紀實文學，不斷嘗試、不斷開墾，先后發(fā)表小說和紀實文學多篇。為了生計，他于90年代初開始進入影視劇圈，先后創(chuàng)作了長篇電視連續(xù)劇《血脈》《畢業(yè)生》等十幾部。一晃十年，筆耕不輟?！白鳛榫巹?，最渴望的是自己的作品在舞臺上演，得到演員和觀眾的認可。”即使有了很多小說和影視劇作品，當劉侗的第一個大型評劇《姑娘小伙正當年》于1995年在中國評劇院上演的時候，他激動地在劇場門口迎接一個個觀眾，攙老扶幼，像是迎接親人一般。
　　回首往事，劉侗感慨萬千，培養(yǎng)出一個好演員，難；培養(yǎng)出一個好編劇、好導演，更難！“有了自己為編劇難的親身體會，我非常愿意為新人作階梯。這是事業(yè)的需要，除非你不愛這份事業(yè)，或者沒有責任感?！?br/>　　90年代中期，戲曲創(chuàng)作行業(yè)的問題逐漸凸顯。“全民皆商的浪潮以及影視劇業(yè)的異軍突起，導致戲劇創(chuàng)作人才特別是編劇的大量流失，同時老的創(chuàng)作隊伍慢慢衰落，新的力量不能及時有效地補充進來，造成了戲劇創(chuàng)作的危機。當然，還有行業(yè)決策者在人才培養(yǎng)方面沒有給予足夠的重視。”劉侗分析道。
　　
　　培養(yǎng)京劇創(chuàng)作人才，打造《浮生六記》
　　2001年，劉侗擔任北京評劇院副院長，他一面推動劇院的創(chuàng)作管理工作，一面親自進行評劇創(chuàng)作。先后創(chuàng)作了《長霞》《桃花盛開的地方》等評劇現(xiàn)代戲劇本，為劇院推出了《劉巧兒新傳》《大都往事》等新創(chuàng)劇目，還親自策劃組織拍攝了《包公智斗》等多部評劇電視劇，挖掘了《打狗勸夫》等白派傳統(tǒng)劇目，獲得了良好的社會效果。2006年11月，劉侗調(diào)任北京京劇院副院長，主抓京劇院的創(chuàng)作業(yè)務(wù)。這個時候，劉侗再回首，發(fā)現(xiàn)曾經(jīng)實力雄厚的評劇院的龐大創(chuàng)作隊伍幾乎蕩然無存！只留下他在任期間引進的幾位更年輕的戲曲學院畢業(yè)生，分布在編劇和作曲以及導演的崗位上。人才荒！
　　到了京劇院，劉侗發(fā)現(xiàn)京劇院的創(chuàng)作隊伍建設(shè)問題也很嚴重，劇作家王新紀、作曲家朱紹玉等許多資深編劇、導演和作曲人才相繼退休，新生力量匱乏，這種青黃不接的局面讓劇院創(chuàng)作陷入了尷尬。那時候，劇院的重心在演員身上，對創(chuàng)作的重視程度有所欠缺。北京京劇院幾乎所有大型新劇目的主創(chuàng)人才從編劇到導演都是外聘專家?！懊磕?，中國戲曲學院都會有一批畢業(yè)生爭先恐后地到劇院來，引進演員人才是不用愁的。但創(chuàng)作人才的培養(yǎng)卻困難得多，必須為他們搭建平臺，讓他們迅速成長壯大，成為劇院的接班人?！?br/>　　表演人才的缺乏可以通過老師的言傳身教進行培訓而得以補充，創(chuàng)作人才的成長則是一個長期的過程，需要相當數(shù)量的創(chuàng)作實踐才能走向成熟。京劇劇本的創(chuàng)作有很強的格式化要求，編劇必須具備深厚的詩詞功底和豐富的素材積累，創(chuàng)作難度極大。京劇作曲也并非易事，必須諳熟京劇音樂和創(chuàng)作規(guī)律，同時對北京京劇院的音樂風格有深刻的了解，才能做到位。
　　劉侗憂心忡忡地向院領(lǐng)導班子建議著力加強劇院主創(chuàng)隊伍的建設(shè)?！拔覀儸F(xiàn)在著手去做，也許暫時看不到成果，但長此以往，劇院會受益的?！比欢敃r的社會大環(huán)境并未有太多的危機意識，有些人認為劇院沒必要自己培育創(chuàng)作人才，創(chuàng)作新創(chuàng)劇目可以特約或外聘，劇本、導演、舞美，甚至主演都可以“請進來”。“外聘組合看到了一時效果，像打了一劑強心針，有了精氣神，緩解了危況。但長期呢？輸血斷了之后，自己的造血功能退化，創(chuàng)作上捉襟見肘。更何況，全國京劇創(chuàng)作行業(yè)竭澤而漁的狀況日益突出，人才在流失，你借誰去??？”
　　盡管與當時的主流相悖，但劉侗還是堅持了自己的觀點。在王玉珍院長的支持下，2007年，劉侗帶領(lǐng)主創(chuàng)人員著手創(chuàng)作小劇場京劇《浮生六記》。劉侗非常明確地跟院長說：“這部戲，外面的大腕一個都不請，用小劇場——這個北京京劇院的突出品牌——來培養(yǎng)我們的主創(chuàng)隊伍?！碑敃r，組織專家討論劇本初稿，專家們異口同聲：“這部戲沒戲！”專家走后，劉侗把門一關(guān)，“大家不要泄氣，我們自己來捋劇本?！本瓦@樣，按照京劇的要求一場一場捋，經(jīng)過十幾稿的努力，終于梳理成型，一個比較精致的小劇場劇本浮出水面。除了編劇，導演、服裝、舞美、化妝設(shè)計、主演等都由劇院的年輕人來擔任。值得一提的是，北京京劇院大膽起用最優(yōu)秀的琴師艾兵作曲，唱腔設(shè)計、主旋律定位都非常到位，效果不俗。
　　2008年，《浮生六記》參加了第一屆北京青年戲劇節(jié)，在北京兒藝的七色光劇團演出。在劉侗的記憶中，那是非常美妙的一個夜晚。“演員靈動的表演、優(yōu)美的唱腔打動了我，一群年輕人交上了一份完美的答卷，給青戲節(jié)增添了一抹亮色?！痹谇鄳蚬?jié)三十幾臺戲中，《浮生六記》是唯一一臺戲曲?？偨Y(jié)會上，組委會給予很高的評價。
　　2009年，在廈門舉辦的中國戲劇節(jié)上，《浮生六記》和其他27臺大戲一塊兒比拼，競爭中國戲劇獎。當時強手如林，總政話劇團創(chuàng)作的話劇《毛澤東在西柏坡的暢想》，沈陽評劇院的《我那呼蘭河》等都不容小覷?！拔覀兊膽蚩偣膊?個演員，1小時10分鐘的劇目，加上樂隊才20多個人。人家的投入都是幾百萬上千萬的，道具都能裝幾卡車?！比欢陡∩洝费莩鼋Y(jié)束后，整個劇場轟動了。點評會上，很多專家都稱贊：“這部戲太別致了，讓我們找到了久違的戲曲本體化的精靈般的影子。雖然人少、臺面小、故事簡單，但非常精美?！焙翢o懸念地，北京京劇院一舉奪得了中國戲劇獎。
　　
　　2011年6月，北京京劇院接到了安徽安慶再芬黃梅戲劇院的申請，希望要改編、移植《浮生六記》。經(jīng)過討論，劇院領(lǐng)導決定同意該申請，并無償支援其劇目創(chuàng)作，不僅支援了劇本，還支援了導演。“其實，這對我們也是宣傳的機會。從京劇改編到黃梅戲，邁出了新的一步。最重要的是，這出戲鍛煉了主創(chuàng)隊伍，效果顯著。日后在我院很多新劇目創(chuàng)作中，這支隊伍逐漸發(fā)揮了作用?！眲⒍备锌馈?br/>　　
　　成長中的主創(chuàng)隊伍，三部大戲考驗功力
　　關(guān)于新劇目創(chuàng)作的重要性，劉侗深有體會?！叭魏我晃凰囆g(shù)大家，都是在劇目創(chuàng)作中展示自己的才華，完成自己的建樹和定位。繼承前人的創(chuàng)作成果之后，在表演藝術(shù)、劇本創(chuàng)作、導演藝術(shù)方面有了自己獨到的貢獻，并通過新劇目的創(chuàng)作體現(xiàn)出來，意義非同尋常。如果沒有《鎖麟囊》《三娘教子》《荒山淚》，就沒有程硯秋。如果沒有《貴妃醉酒》《洛神》《西施》《霸王別姬》，哪兒來的大師梅蘭芳？所以，新劇目創(chuàng)作對演員個人、劇院，乃至一個劇種，都至關(guān)重要，也是該劇種生命力的最佳詮釋?！?br/>　　從現(xiàn)實的角度來看，新劇目創(chuàng)作事關(guān)每個演職員的個人利益。比如演員評職稱，如果沒有新劇目獲獎，在晉升高級職稱時困難重重，拿傳統(tǒng)戲去爭奪梅花獎也是不可能的。對一個院團來說，如果長時間沒有新劇目獲獎，對該劇院的影響力、市場推廣和隊伍建設(shè)都是致命傷。
　　“我肩上的擔子非常重，好在我們還有一些可以同甘共苦、同舟共濟的領(lǐng)導和同志，像李恩杰院長和創(chuàng)作室的全體同志。大家對創(chuàng)作工作非常投入、重視，能引起一股心氣，來完成劇院新劇目創(chuàng)作工作?！痹趫F隊中，劉侗對每一位員工呵護有加，常常不分晝夜地與大家并肩作戰(zhàn)。主創(chuàng)隊伍在李恩杰院長和劉侗的帶領(lǐng)下，取得的成績有目共睹。
　　在2011年北京京劇院重磅推出的新編現(xiàn)代京劇《宋家姐妹》中，舞美設(shè)計給很多人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其靈動、寫意、簡潔的風格讓整出劇目錦上添花。這便是由北京京劇院3位舞美設(shè)計楊鵬、常疆和王岳共同完成的作品。主創(chuàng)隊伍就是這樣在一次次的實踐和磨煉中成長和收獲著?！陡∩洝返膶а莅讗凵?，《滿漢全席》《昭王渡》的舞美設(shè)計楊鵬，《蝶海情》《連升三級》的舞美設(shè)計常疆，《鼎盛春秋》《姜秋蓮》《浮生六記》的舞美設(shè)計王岳，《浮生六記》《昭王渡》《滿漢全席》《楊七娘》的服裝設(shè)計張贏、杜娜，《浮生六記》《鼎盛春秋》《楊七娘》的作曲艾兵，挖掘整理劇目《鼎盛春秋》的導演之一李青……短短的幾年，通過在新劇目創(chuàng)作藝術(shù)實踐的平臺不斷地錘煉，北京京劇院年輕一代的主創(chuàng)們更加自信，有了大膽創(chuàng)新的勇氣，使得北京京劇院可以向全國同行輸出人才了。除了白愛蓮導演了黃梅戲《浮生六記》外，張贏參加了豫劇《軒轅大帝》和《王屋山的女人》的服裝設(shè)計，任秀麗在2011年有兩個京劇本《李大釗》《秋瑾》分別被社會演出團體搬上舞臺。
　　人才的培養(yǎng)也是一項科學。編劇任秀麗是主創(chuàng)團隊中的一員，畢業(yè)于中國戲曲學院戲文系。雖然在劇院工作多年，但真正從事編劇工作還是從2010年開始的。任秀麗是南方人，原本對京劇接觸不多。在中國戲曲學院學習時，曾寫過幾出話劇，比如《瞿秋白》《弘一法師》，在小劇場里還產(chǎn)生了一些影響。2010年，李恩杰院長牽頭重新組建了北京京劇院創(chuàng)作研究室，對創(chuàng)作隊伍的整合和挖掘作用意義重大。任秀麗如愿以償?shù)刈隽司巹?。這一年，她如魚得水，除了《李大釗》《秋瑾》先后上演，又幫助劇院整理和挖掘了譚派傳統(tǒng)名劇《鼎盛春秋》的劇本。通過這幾部戲，任秀麗在京劇劇本創(chuàng)作上積累了不少經(jīng)驗，創(chuàng)作靈感也非常活躍。
　　主創(chuàng)隊伍日漸充實，雖然離理想狀態(tài)尚有差距，但劉侗仍然充滿信心。他感慨地說：“這幾年，通過十多個劇目的創(chuàng)作活動，能夠把北京京劇院現(xiàn)有的一批主創(chuàng)人員的潛力挖掘、激發(fā)出來，在整個劇院的生產(chǎn)活動中充滿活力。這太難得了！好在他們確實有著比較扎實的功底和高度的創(chuàng)作意愿，也趕上京劇備受重視的社會環(huán)境。假以時日，這只隊伍還會不斷壯大。如果有機會，我還是愿意跟院長一塊兒引進水平高、創(chuàng)作精力旺盛、有較深功力的主創(chuàng)人員。我的理想是，有一個能夠充分體現(xiàn)北京京劇院的京劇藝術(shù)風格，從編導到舞美設(shè)計能夠完成一條龍創(chuàng)作的隊伍出現(xiàn)。這也是京劇能夠大發(fā)展、大繁榮必備的條件?！?br/>　　2012年，對北京京劇院來說將是格外充實而忙碌的一年。為慶祝黨的十八大召開的獻禮劇目《中關(guān)村》，新編歷史劇《孝莊皇太后》，即將進行二度創(chuàng)作的《連升三級》，以及正在排練中的新編歷史劇《楊七娘》，都是硬碰硬的大戲。對于十幾位主創(chuàng)人員來說，要推動劇院三個團的劇目創(chuàng)作確實極具挑戰(zhàn)性?！澳壳暗膭?chuàng)作中，我們還是如履薄冰、如臨深淵，每一次創(chuàng)作都好比一次大考。”壓力如影隨形，劉侗精益求精的本色卻始終不改。每一次劇本遇到過不去的坎兒，劉侗都會帶領(lǐng)大家反復討論、精心打磨。主創(chuàng)人員郭秋玲對劉侗的敬業(yè)深有體會，“每一次梳理劇本，劉院都逐字逐句地帶著大家修改。編劇實在動不了筆了，他便親自操刀、動手?！?br/>　　在新年的節(jié)點上，劉侗也給自己立了軍令狀。“第一，必須完成劇院制定5年藝術(shù)規(guī)劃的規(guī)定動作，完成至少兩出新創(chuàng)劇目創(chuàng)作。第二，完成上級交給我們的獻禮重點任務(wù)。北京市委市政府對北京京劇院現(xiàn)在的定位非常高，作為北京文化創(chuàng)意產(chǎn)業(yè)的領(lǐng)頭羊，必須發(fā)揮龍頭作用，產(chǎn)生的社會效應(yīng)必須有足夠的分量。第三，對內(nèi)，調(diào)動劇院內(nèi)部主創(chuàng)和演職員的創(chuàng)作積極性，挖掘他們的創(chuàng)作潛力，爭取把每一個項目做好做精；對外，調(diào)動相關(guān)有能力、功力深厚的藝術(shù)家，加盟到我們的創(chuàng)作隊伍中來，提升整個創(chuàng)作項目的質(zhì)量?！?br/>　　
　　對京劇的深愛讓劉侗放棄了許多誘惑。要知道，現(xiàn)在寫一集電視劇的費用甚至抵得過耗時一年寫就的一臺京劇大戲。然而，有著豐富影視劇創(chuàng)作經(jīng)驗和人脈的劉侗卻心甘情愿地在京劇藝術(shù)里享受著這份厚重的美。在北京京劇院任職的5年多時間里，頭兩年劉侗一直在沉淀，“說句實話，京劇很深”。但他明白，“我必須成為懂京劇的作者，否則無法帶領(lǐng)一個團隊，何況我還是個一級編劇?！焙髞恚瑒⒍薄皯?zhàn)戰(zhàn)兢兢開始動手了”，先后創(chuàng)作了4部京劇——小劇場京劇《昭王渡》、新編歷史劇《圓明》、京劇電視劇《李清照》，以及與謝柏梁教授合作的《楊七娘》。創(chuàng)作，對他來說，不僅意味著工作，更是成就感的來源。事業(yè)讓劉侗充滿了無窮的精力，也讓他始終忙碌并快樂著。
　　“今后，我的全部精力都要放在劇院的藝術(shù)創(chuàng)作工作中，放在主創(chuàng)隊伍的培養(yǎng)上。建設(shè)一支強大的主創(chuàng)隊伍，這是北京京劇院未來發(fā)展的需要，是北京京劇院屹立國際馳名劇院團的必備條件。”
　　
　　心香一縷隨風去絲竹飄裊起云飛
　　——追憶父親劉雪濤
　　
　　父親走了，平靜安詳?shù)仉x開了這個世界。兩個月來，整理著父親的物品，也整理著思緒和心情。父親的笑容、神態(tài)會時時在眼前閃過，輕輕點點的色彩、聲音，形成一段一段珍貴的記憶。
　　
　　枝葉相持 菊壇名宿
　　綠葉青枝不爭色，君子悠然伴花紅。父親常說：“小生這個行當，本身是個‘葉兒’，與老生、青衣、花旦都要配戲，各種流派的老生、青衣、花旦的戲都要學，都要熟悉，都要會才成。這比小生單唱一出本工戲要難得多。”
　　父親是一位性格隨和、待人寬厚、說話風趣、珍視友誼、與世無爭、知識廣博的人。父親這一代人有過輝煌，也歷經(jīng)坎坷。他曾親歷過日寇對寶雞的大轟炸，曾和徐碧云老師一起被押進日本的憲兵隊，曾在火車行進中遭遇日本飛機的轟炸，曾在“文革”中被隔離審查監(jiān)督改造。
　　父親沒有進過科班，14歲獨自從中原大地——開封走出來，拜師學藝，搭班唱戲，走過大半個中國，最后落腳北京。我的祖父劉俊亭是清末的京劇演員，藝名騰云鳳。幼年入“義成班”學藝，幾年后已是身手不凡、蹺功上乘、小有名氣的武旦。祖父在清光緒十七年（1891年）應(yīng)旅日僑胞邀請，隨著名武生張桂軒先生組團東渡扶桑演出。因演技精湛，大受歡迎，演出時間竟長達三年之久。這是有史記載的最早走出國門的京劇演出團體。
　　
　　父親于1922年4月降生在河南開封。那時祖父已經(jīng)離開舞臺，靠經(jīng)營“汽燈店”謀生，收入尚可，孩子們都被送進學堂讀書。受家庭熏陶，父親9歲開蒙學習老生，不久改學花臉，12歲登臺唱戲。后來祖父經(jīng)商失敗，父親14歲離開家獨自謀生。16歲在西安改唱小生。18歲在寶雞巧遇徐碧云先生，甚得先生喜愛，收在門下，帶其進京，為父親推開京劇藝術(shù)的殿堂之門。31歲又拜在“小生泰斗”姜妙香先生門下潛心學藝，受益終生。
　　1953年，父親遇到張君秋先生，是巧合，也是命運。從他們二人合演的第一出戲《鳳還巢》開始，就注定了他們此生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父親對我說過第一次演出時的情景：“我們在臺上一碰，就特別舒服，哪兒哪兒都嚴絲合縫?！焙芸欤赣H就接到邀請加入北京京劇三團，開始了與張君秋先生長達44年的合作與友誼。他們一起創(chuàng)作了“張派”代表作：《彩樓記》《望江亭》《珍妃》《秋瑾傳》《趙氏孤兒》《楚宮恨》《狀元媒》《詩文會》等名劇，一起合演了幾十出帶有“張派”特色的經(jīng)典保留劇目。
　　50年代初期，父親與張君秋先生都是30出頭的年齡，對藝術(shù)既有敬畏之心，又有求新之志，他們渴望能出新戲，出屬于自己的戲。1953年底，當他們看了川劇藝術(shù)片《評雪辨蹤》后，立刻被劇情吸引，一生一旦，有情節(jié)，更有創(chuàng)作空間，決定移植，并改名為《彩樓記》。轉(zhuǎn)過年前往天津巡演，夜戲散了，吃點宵夜，接著上臺排戲，常到凌晨三四點才熄燈收兵。創(chuàng)作的激情讓他們就像開足馬力的機器，不分晝夜高速運轉(zhuǎn)。父親說：“當年排戲時，心中像有一盆火似的，不知累、不知餓，也不覺得困?！碧旖虻淖詈笠粓龈鎰e演出，貼出了新戲《彩樓記》。新戲首演選在天津，懂戲愛戲的天津觀眾，立馬炸了窩。演出當天，劇場爆滿。幾十年后，那場演出的情景父親依然記憶猶新：“當我們演到‘祭灶’那場戲時，我有一句臺詞：‘今乃臘月二十三祭灶之期，理應(yīng)置備糖果香茶紙帛紀念灶王爺?！痪淦胀ǖ呐_詞剛落音兒，突然叫好聲、鼓掌聲滾滾而來。我和君秋都蒙了，不知道為什么叫好，我們對了下眼神，確定沒有出錯，接著往下演。過后才知道，原來演出當日是臘月二十三。臘月二十三演臘月二十三的事兒，應(yīng)時當令，天津觀眾高興壞了。我們?nèi)找古艖?，都忘了當天是什么日子啦。?br/>　　1956年，他們又將川劇《譚記兒》改編成京劇《望江亭》。在劇團前往南京、上海巡演期間，見縫插針研究新戲。在南京設(shè)計出大部分唱腔，隨后舞臺調(diào)度、服裝、布景也陸續(xù)成型。父親不僅要研究自己的角色，還要設(shè)計自己和張君秋先生的新戲行頭。父親說：“我建議君秋這出戲的服裝要出新，可嘗試荀慧生先生在《紅娘》里穿過的云肩和裙子。君秋開始有些猶豫，當我畫出圖樣給他看時，他高興地拍板同意。到了上海，我立刻找到劇裝廠，給君秋做了三四套新行頭。彩排一出場，新行頭，真打眼！”
　　很快轉(zhuǎn)到上海演出，《望江亭》還差最后一場的唱腔沒有出來。張君秋先生設(shè)計了幾個版本，都不太理想。有一天，父親和張君秋先生送友人關(guān)肅霜離開上海?；芈灭^的路上，二人雇了輛黃包車，告訴車老板隨便拉著走走。在車上，張君秋先生請父親唱唱小生戲里的“二六板”，父親就唱了《白門樓》，又唱了《射戟》《飛虎山》《玉門關(guān)》……一路走，一路唱，凡有“二六板”的小生戲，差不多都唱了。聽著聽著，張君秋先生一下子就把最后一場的“二六”哼出來了，就是如今膾炙人口的“見賊子不容我怒容滿面”的唱段。青衣的腔，小生的剛音，怒斥楊衙內(nèi)，恰到好處。
　　上海演出即將結(jié)束，《望江亭》也可以彩排了。父親建議，彩排就定在上海，既宣傳了新戲，又可以看看上海觀眾的反響。講到這個情節(jié)的時候，父親特別興奮：“我的建議君秋同意了。在上海最后一場演出結(jié)束后，觀眾退場，我們請來的藝術(shù)界、新聞界、評論界、戲迷及親朋好友們留下來繼續(xù)看新戲彩排。這可能是京劇史上絕無僅有的一次彩排。我們換上新行頭，搭上新布景，新戲開鑼，大幕拉開，臺下觀眾又是鼓掌，又是叫好，特別捧場。那天晚上，我們的嗓子都特別痛快，順信的胡琴也特別出彩兒。彩排結(jié)束，觀眾擁到臺上，圍著我們興奮地說啊聊啊， 都忘了我們已經(jīng)連續(xù)唱了兩出大戲，都忘了當時已是深夜。凌晨3點多鐘我們開始卸臺裝箱，第二天一大早，坐上火車返回北京?！薄锻ぁ吩诒本┦籽菀慌诙t，并于1958年拍攝成彩色戲曲影片。半個世紀過去了，《望江亭》依然立在舞臺上，依然是最受歡迎的“張派”保留劇目。
　　1960年，北京京劇團決定排演新戲《狀元媒》，由馬連良、譚富英、張君秋、裘盛戎四位團長聯(lián)袂主演，父親飾演八賢王。接到劇本后，馬連良先生找父親說：“雪濤，你得琢磨琢磨，八賢王是把整出戲串起來的人物，他與郡主、狀元、宋王都要見面，而且是以話白為主，如果處理不好，整個戲就會很平，沒有色彩?！备赣H仔細揣摩人物的性格，分析與其他人物的關(guān)系，并借鑒前輩們“風攪雪”的韻白與京白混搭的方法，在舞臺上創(chuàng)作出英俊儒雅、詼諧幽默、主持正義的八賢王的形象。當年，這個角色曾得到馬連良先生高度贊賞。1963年赴港澳演出時，馬先生親點父親陪演“馬派”名劇《四進士》。當年評論界也紛紛撰文：“劉雪濤飾演的八賢王一上場，臺下的彩聲，笑聲不斷，十分活躍。八賢王的形象，籠罩全臺?！薄皠⒀H鏘起伏的韻白夾雜著京白，這種富于正義感和幽默感的人物性格，令人難忘?！?1963年，北京京劇團赴港澳演出時，香港《文匯報》在評論中特別提到：“八賢王把《狀元媒》演成喜劇，劉雪濤立了一功?！?br/>　　“文革”后，父親又重登舞臺再續(xù)戲緣。50載修煉，已達神會心融、爐火純青。這期間除了舞臺演出，還不斷收徒，傾心傳授“姜派”藝術(shù)。父親在1980年，參加赴美商業(yè)演出3個月，獲得巨大成功；1986年赴天津為青年演員說戲傳藝，參加“百日集訓”；1994年，參加“功在千秋傳承百年”的京劇“音配像”工程；2002年，以80歲高齡錄制10段“姜派”經(jīng)典唱段，并于2005年出版CD盤；2011年7月，記錄從藝80年的所見所聞、所感所悟的《雪濤藝術(shù)流年》一書，正式出版。
　　在流光溢彩的舞臺上，父親永遠是襯托“紅花”的那片“綠葉”。幾十年來，在舞臺上合作過的前輩同輩演員有：程硯秋、荀慧生、徐碧云、于連泉（小翠花）、馬連良、譚富英、楊寶森、奚嘯伯、李萬春、張君秋、裘盛戎、李宗義、李盛藻、徐東明、徐東來、王玉蓉、吳素秋、云燕銘、趙曉嵐、李慧芳、杜近芳、趙燕俠、小王玉蓉等，不論與誰配戲，均能不搶不拖、不溫不火、恰到好處。
　　戲劇界評價說：“劉雪濤繼承了乃師姜妙香的遺風，善于托戲托人。劉雪濤一出場，就活躍了舞臺，烘托了全劇氣氛。他的小生表演，具有一種特殊的魅力?？芍^‘一人上場，滿臺生輝’?！?歐陽中石先生也欣然贊譽：“儒巾情切切，翎尾氣堂堂。入理知真諦，傳神會妙香。”
　　
　　墨篁情誼 妙手丹青
　　冗繁削盡留清瘦，畫到生時是熟時。父親曾說：“京劇與國畫一脈相通，傳統(tǒng)文化修養(yǎng)是貫穿精神、凝聚血液、透徹骨髓的力量。畫也、藝也、德也、心也?！?br/>　　父親認為演員的藝術(shù)造詣，講究的是功夫在詩外。父親青年時代喜愛攝影，相機隨身，佳片不斷，很多相片已是珍貴的歷史資料。中年時又開始研習國畫，父親在“梅蘭竹菊”四君子中，酷愛畫竹。他喜歡竹子具有的君子之風、謙恭之德、挺拔之志、常青之態(tài)。父親幾十年筆耕不輟，成績斐然。原天津美術(shù)學院院長孫其峰先生曾評價：“當今劇壇之善畫而脫俗者首推雪濤先生……雪濤先生寫竹品位高雅，書卷氣濃。布局章法嚴謹，以書法之功入筆，筆筆蒼勁，穿枝寫干挺拔，布葉疏密得當，意到筆到，簡而滿，滿而序，錯落有致。用墨深入淺出，干濕多彩，層層列序，賞心悅目。”
　　
　　從90年代起，父親的繪畫作品就被“亞運會”、《紀念劉少奇同志誕辰一百周年作品集》《錦繡澳門書畫集》《紀念鄧小平百年誕辰中國百名藝術(shù)家書畫集》、 “世界華人慶奧運名家書畫巡回展”、《輝煌60年，百名將軍百名部長百名畫家書畫集》《中國佛教書畫院名典》等收藏。 父親還多次捐出自己的繪畫作品，拍賣后用于慈善事業(yè)。在“2008新春群星賀歲京劇慈善盛會”上，父親捐出作品《紅竹》，拍賣所得用于國家的環(huán)保事業(yè)。汶川大地震發(fā)生后，父親寢食難安，先后4次捐獻作品，拍賣后用于災區(qū)重建，他說：“祈求綿薄之力，送出竹報平安?！?br/>　　
　　紙灰飛作白蝴蝶，淚血染成紅杜鵑
　　2011年重陽節(jié)的那天早上，父親靜靜地走了。
　　2011年10月15日上午，八寶山殯儀館竹廳里莊嚴肅穆，父親安詳?shù)靥稍诨▍仓?。鮮花環(huán)繞，哀樂低回。靈堂入口是書法家米南陽先生的挽聯(lián)：“梨園秋風殘菊雪，藝壇夜月噩淚濤?！睔W陽中石先生也揮毫抒寫“雪花隨羽化，濤韻逐云歸”來為父親送行。手摯菊花的人們排起了長隊，他們靜靜地把花放在靈前，用深沉的目光向父親致以最后的敬意。
　　父親的寬厚、善良、風趣、慈愛將永遠地留在我的心里，留在所有知他、懂他、愛他的人們的心里。
　　
　　葉金援：驍將儒巾大武生
　　
　　中國人對“武”的理解，始終帶著勇猛和剛正，有時甚至充滿了魯莽與殺氣。而當“武”和人聯(lián)系在一起時，人們腦海里會立刻想到那些萬夫不當?shù)拇髮ⅲ只蝻w檐走壁、懲惡揚善的俠士。作為包羅萬象的京劇，舞臺上自然不乏武藝超群、出手不凡之人：《挑滑車》里的高寵是一種“武”；《獅子樓》里的武松是另一種“武”。名將、俠士——長靠武生、短打武生——不同的武生分類，角色卻同樣擁有個人英雄主義和悲情色彩。舞臺上，他們用“武”來征服觀眾；戲劇里，他們用“武”來改變命運。
　　葉老師坐在我對面的沙發(fā)上，身子并沒有往后靠。他腰背直如椽，說起話來擲地有聲，眉宇間有抹不去的英氣?？粗?，我想，也許武生飾演的角色就是京劇對“武”最好的詮釋；而武生，則是京劇里“武”最完美的化身。
　　
　　梨園世家，喜富連成
　　當年譚元壽曾說：“我演遍了大半個中國，每去一處都有富連成培養(yǎng)出來的演員。富連成培養(yǎng)出了那么多名角兒，‘生產(chǎn)’的藝術(shù)家最多，對京劇的發(fā)展功勞實在是太大了，可現(xiàn)在很多年輕人卻不知道富連成為何物……”
　　要說富連成，還得從葉金援的祖父葉春善說起。葉春善幼入小榮椿科班，工老生，與楊小樓、程繼先等為師兄弟。出科后，曾搭四喜、福壽等班。他雖然本工老生，但旦凈末丑的戲也會，兼通昆曲，可以說是六場通透。葉金援說，祖父不僅做事認真，為人也忠厚。
　　1902冬，葉春善應(yīng)東北巨賈牛子厚之邀，赴吉林演出。當時火車的條件不好，車廂座位有限，葉春善就把座位讓給劇團其他人，自己甘愿坐火車的貨車車廂?？赡闹?，貨車車廂的密封特別差，一路到東北天寒地坼，葉春善被凍感冒了，臨到演出時，突然喑啞失聲。他特別赧然，找到牛子厚說：“真抱歉，嗓子啞了把演出給耽誤了。”牛子厚并不以為意，說沒關(guān)系，少了一個人戲也能演，叫葉春善負責別的工作就是了。演出結(jié)束后葉春善心里仍然過意不去，就把自己演出的勞務(wù)費退給了牛子厚。牛子厚覺得這人很實在，對葉春善高山仰止。便向他吐露了自己的一個心愿。原來，牛子厚是個不折不扣的戲迷，每每去北京，除了談生意，就是看戲。但他經(jīng)常因為時間的問題，趕不上自己愛看的戲。因此他就有了一個請人在北京辦戲校的想法，這樣他隨時來戲校，想看什么就有什么，多好。葉春善得知他的想法后敬謝不敏，誠懇地說自己確實能力有限，辦不了戲校。牛子厚又是一再相勸，說您就自當是幫助窮苦孩子，為梨園培養(yǎng)后人，錢不用您出一分，我做東家，您負責管理就行。擱現(xiàn)在的話說就是要葉春善來做公司的CEO啊。葉春善盛情難卻，答應(yīng)試辦學校。
　　1904年，葉春善在北平琉璃廠西南園買了間房，收容了六個無家可歸的孤兒，開始教戲。并以“喜”字為這六個弟子取名：雷喜福、武喜永、趙喜魁、趙喜貞、陸喜明與陸喜才，世稱“六大弟子”。葉春善教戲，他愛人給孩子們洗衣服、做飯。因為牛子厚的買賣都有個“升”字，因此戲校起初叫喜連升，后改成喜連成。
　　1919年俄國十月革命，牛子厚與俄國的貿(mào)易中斷，家道中落，便將喜連成轉(zhuǎn)讓給沈玉亭、沈仁山兄弟。沈家為社方還清了債務(wù)，增添了經(jīng)費，并將社名改為富連成。這時富連成已有兩科學生按“喜”、“連”兩個字排名了，所以從三科起，排了“富”字。
　　葉老師跟我說，富連成教學有個特點：因材施教、隨學隨演。到了“富”后“盛”字輩，學校已進入鼎盛時期，有學員一百多人，在廣和樓演出，每天滿座，全北京沒有人不知道富連成科班的。當時連梅蘭芳、周信芳也曾帶藝到富連成進修。只可惜1948年，長春堂熬藥時，一把火把旁邊富連成放道具服裝的倉庫也燒成了灰燼。作為歷史最長、規(guī)模最大、造就人才最多。對我國影響最大的京劇科班，富連成對京劇的貢獻，功不可沒?！昂芸上?，如果再堅持一年，解放后國家就接管了，富連成很可能是中國戲校的前身了?！?葉金援感喟地說，“不過富連成仍培養(yǎng)了大批人才，包括很多老師、學員，建國后都去中國戲校和北京戲校當老師了?！?br/>　　
　　腳踩“急急風”，天生大武生
　　到了葉金援父親這輩，葉家已有四代人在梨園工作了。葉盛章、葉盛蘭、葉盛長在當時的梨園界人稱葉氏三雄，名噪一時。不過葉春善的小兒子葉盛長也有自己的煩惱。他與愛人譚秀英雖有四女，但尚無一子，解放前閨女家不能學戲，自己的一身能耐傳與何人??？適逢1947年，葉盛長在上海演出，愛人譚秀英又有了身孕，妊娠反應(yīng)和原來無異。譚秀英心灰意冷，琢磨再生個閨女負擔太重，不如流產(chǎn)了得了。好友李慶山、郭元芬知道了就勸，說月份已經(jīng)這么大了，做流產(chǎn)風險太高，你就生了吧，要是男孩你留下，女孩我們領(lǐng)養(yǎng)，視如己出。后來到臨產(chǎn)的那天，葉盛長正好有戲要演，一出《戰(zhàn)長沙》黃忠與關(guān)羽打得激烈，鑼鼓喧天，急急如風。彼時，從天蟬劇院樓上的宿舍里隱約傳來一聲嬰兒的啼哭，孩子出世了。孩子生下來后，譚秀英看也不看，心說肯定是女孩子。旁邊大夫大喊一聲：“男孩子?！弊T秀英不信，大夫把孩子抱過來給她看。母親欣然驚喜，樓下演出完了的父親知道后也喜不自禁。多年以后，葉金援的專輯獲獎，姜昆采訪他，談起出生的往事，姜昆調(diào)侃道：“那你就是踩著‘急急風’出世的，生來就是武生的命啊?！保ň﹦±锿ǔ０盐鋺虼虻米罴ち視r，伴奏節(jié)奏極快的鑼鼓點叫做“急急風”。）
　　年幼的葉金援很愛上學，他喜歡建筑學，愛畫圖紙，采訪中他開玩笑說：“如果沒學戲，我現(xiàn)在可能是地產(chǎn)開發(fā)商了?！?歲那年，家里就已經(jīng)逼著他學戲了，老話講子承父業(yè)，他責無旁貸。放了學他就和張云溪、袁世海的孩子一起練功。拿頂、耗腿……基本功是邢德月、鄂榮廣兩位老師給練的，五哥茹紹荃教了他幾出開蒙戲。
　　1958年，家里叫葉金援考北京戲校。考場上，老師圍坐一圈。葉金援喊了喊嗓子，過來一個老師給他看五官、胳膊腿。葉金援又踢腿、翻虎跳，做表演。老師說不錯，孩子胳膊腿挺靈活的。進了戲校后，男孩子先學基本功和老生，以后學校再根據(jù)個人特點分行當。分行當時，葉金援發(fā)育得比較早，高出其他同學一頭去。學校里的武生老師孫毓堃慧眼識珠，說金援這孩子身段頎長，將來可以學大武生，即長靠武生，身姿挺拔、端重有風度，多是京劇里的大將角色。后來葉金援就與孫老師學戲，他比較好動，入武生行算是如魚得水，第三年就能上臺演戲了。葉金援介紹說：“武生主要分長靠武生和短打武生，身高一米七五以上的比較適合演長靠，很威武。身高一米六五以下的適合演短打，比較靈活。我的身高正好是一米七，因此長靠、短打我都能行?！碑敃r學校有一位叫朱連順的老師，教了金援《林沖夜奔》《石秀探莊》等短打戲。葉金援學了7年傳統(tǒng)戲，1965年同時學現(xiàn)代戲。1966年，葉金援以優(yōu)異的成績畢業(yè)，并被北京京劇團選中，從此開始了自己京劇藝術(shù)的職業(yè)生涯。
　　
　　
　　藝海無涯，驍將儒巾
　　《海港》《杜鵑山》《智取威虎山》《沙家浜》……葉金援唱了10年現(xiàn)代戲。“文革”結(jié)束，傳統(tǒng)戲回歸，他突然有點不知所措。葉金援雖然學了8年傳統(tǒng)戲，但也經(jīng)不住10年不沾不碰啊。他感覺腦子里現(xiàn)在是攤著一地零件，就是拼不成一臺機器。穿上厚底靴，扎上靠旗子，手拿刀槍把子，打起來噼里撲嚕哪兒都不對，一不留神還把腳崴了。葉金援琢磨：不行，基本功得重頭練。為了把基本功早點練回來，葉金援每天5點下班，吃點東西就在練功房開練，從6點練到9點，天天如此。功夫不負有心人，汗水成缸，葉金援找回了基本功?？蛇€有一個問題，他的戲還是串不起來，那時候也沒有音像可以幫著回憶。葉金援就找名高望重的武生老師高盛麟求教。高老師沏兩杯茶，與金援講人物，說角色如何演才能恰到好處。葉金援聽得云里霧里，好比小學生聽大學教授講課。這個表演姿勢接下一個什么姿勢他都記不大清楚，再談人物塑造那不是空中樓閣嗎？葉金援一想，這個不行，我還得找一個能手把手教我的老師。
　　后來朋友給葉金援介紹說，有一位王金璐老師，深得楊派真?zhèn)?，而且還能身體力行地教你。葉金援就趕緊找到王老師，說我想拜您為師。王老師很驚訝，因為按當時家族派系來看，葉金援該拜富連成門下的先生為師，為了學戲能夠打破門戶之見，王老師喜出望外，說：“你真想學嗎？”
　　“真想學?！?br/>　　王老師說：“先甭談拜師，我先把你要演的《三打祝家莊》給你排了。”
　　王老師出山后，戲QEkR3R1z8t2mYDBhuy7sV+IZQYvg6m/lhLTJuHC8+QE=教得特別認真?！度蜃＜仪f》分前、后兩半出，葉金援演前半出，王老師幫著排演，早早就把戲演得了，而后半出的那些演員戲排得還不行呢。演出結(jié)束后葉金援感觸頗深，1979年他正式拜王金璐為師。從此，王老師一招一式，手把手教葉金援學戲。
　　改革開放后老戲一出出地恢復，葉金援想演《八大錘》的陸文龍。這個角色有一個難點，吃腿功。所謂三起三落，“朝天蹬”要連著做三回。葉金援當時腿功不夠用，他每天早晨7點弄一把長條椅，找一個同事幫他“撕腿”：綁上一條腿，把另一條腿扳到極限……葉老師開玩笑說：“就像坐老虎凳似的。”葉金援腿功練得了，請表哥譚元壽演王佐的角色。譚元壽說：“金援，我勸你，你有嗓子，自己來?！比~金援回家和父親說：“爸，我大哥不陪我，要唱叫我自己唱《斷臂說書》?！备赣H說：“對著呢！別人唱可以直演前面的，你要唱就必須是前后的?！比~金援一咬牙，決定自己唱。父親把后面的老生戲給兒子說了，演出最后大獲成功，報紙隨后刊發(fā)文章《喜見驍將換儒巾》。
　　1988年，葉金援舉辦個人專場。王老師建議說：“你演專場必須得有贏人之處，你打算怎么演？”葉金援說：“我打算一晚上連演四出戲，長靠、短打，唱念做打，文武都擱里?！钡谝怀觥稇?zhàn)馬超》，葉金援唱后邊夜戰(zhàn)的馬超，穿薄底靴與張飛短打；念，是第二出《野豬林》的公堂發(fā)配；第三出《洗浮山》，有賀天寶開打，和托兆大段的反二黃唱腔；最后一出《挑滑車》，經(jīng)典長靠武生戲。四出戲一端上來，在場30位梅花獎評委，無不稱嘆。吳祖光給葉金援題字“將門虎子”，并囑咐他：“以后不許你再這么不要命地唱了?！?989年，第六屆梅花獎揭曉，評委30張票全部通過，葉金援以第一名的身份獲此殊榮。
　　之后，葉金援又參加梅蘭芳金獎的比賽。到?jīng)Q賽時武生組剩下8個人。抽簽那天葉金援有事沒法去，家里一位拉京胡的朋友說：“沒關(guān)系葉老師，我替您去，我手氣特別好?！比~金援說：“你就別給我抓第一場、第一個就行?！彼ネ昊貋砹?，見著葉金援說：“讓您說著了……我給您抓了個‘第一’回來?！绷牡竭@葉金援笑了，說：“怕什么來什么，不過比賽時發(fā)現(xiàn)也有好處，第一個上場見不著別人的表演，所以不緊張，該怎么演怎么演?！蹦谴螀①惾~金援把梅蘭芳金獎搬回了家。
　　采訪結(jié)束后，葉老師把我領(lǐng)進書房，書架上碼放著一排一排的DVD，都是他多年演出的資料。葉老師說：“退休沒事我就開始整理這個，學武生光有聲不行，還得有影兒。楊先生那個年代就沒這技術(shù)，我學楊派的戲全憑老師的記憶傳授。沒見過他演戲是時代的遺憾，我們就不能把這種遺憾留給后人了?！笨粗@幾十出戲的資料，他旋即抽出一盒日本NHK電視臺錄制的《野豬林》DVD跟我講，他曾在日本一個月內(nèi)演出了26場，那一次他打破了極限。而從1980年到2011年，葉金援帶著自己主演的武生劇目，去過日本、加拿大、澳大利亞、意大利、法國、美國、韓國等眾多國家。他把京劇武生戲給了世界，也受到世界觀眾的歡迎和喜愛。家里擺放的那張與帕瓦羅蒂的合影，是帕瓦羅蒂看完他的《挑滑車》后拍攝的，它是東西方文化結(jié)合的見證。葉金援最后說：“我出國，感受最深的是京劇藝術(shù)與世界藝術(shù)的融匯，京劇屬于中國，它也是世界最寶貴的文化遺產(chǎn)?！?br/>　　編輯/麻 雯 mawen214@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