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牙祭”,是西南的方言,在四川特別流行。解放前,初二、十六打牙祭,意思是,農(nóng)歷每月的初二和十六兩天,都要吃肉改善生活。雇長工種田,雇工匠干活都要遵守這個習俗,否則就會說主人家是個“吝家子”。
解放以后,農(nóng)村的生活過好些了,但吃肉也不是平常事兒,還是初二、十六打牙祭的舊習慣,背著人吃肉的“吝家子”還是有的。1956年,我就經(jīng)歷了非常尷尬的一幕。
大概是秋末冬初,我們一行數(shù)人從鄉(xiāng)下回到機關,風塵仆仆地到一位同志家去談工作。那時的住房很窄,睡覺和生爐子煮飯都在一間屋子里。敲開門以后都是站著說話。一位比較隨便的同志,見旁邊的凳子上放了一張舊報紙,就一屁股坐下去,“哎呀”一聲就像蝎子咬到屁股,馬上跳了起來。一看才知道,他坐在剛包好的鮮肉餃子上了。主人聽見敲門聲,趕緊蓋報紙,吃點油水也不容易,僧多粥少,自然不愿意分享。
這種悄悄吃肉的事兒,在三年經(jīng)濟困難時期,我又碰上了,不過這回很幸運,在深更半夜打了回至今難忘的“牙祭”。
1959年,我們一行到越西縣去報道“三秋”,采訪那里大豐收,大躍進和大變化,當時除了土地(包括社員的自留地)、大農(nóng)具、耕牛等生產(chǎn)資料,全部歸公社所有以外,創(chuàng)造性地實行了家畜家禽“五養(yǎng)”公有制,即把社員家里的豬、羊和雞、鴨、兔等,全部集中到公社,統(tǒng)一飼養(yǎng),統(tǒng)一管理。一時間高潮迭起,喜報頻傳,修大豬圈,挖大糞坑,圍大圈圈養(yǎng)雞鴨兔,好不熱鬧!
但問題也不斷出現(xiàn),如瞞報豬羊的,私宰雞鴨的,借口走親戚同公社干部捉迷藏,躲貓貓的,不是在這里出現(xiàn),就是在那里發(fā)生。更嚴重的是公社實行“五養(yǎng)”以后,圈舍、飼料和管理多方面都跟不上,豬羊越養(yǎng)越瘦,數(shù)量不斷減少,“雞鴨成群”的繁榮景象再也看不見了?!叭嗣窆缡欠较?,公共食堂是心臟”,因為口糧不繼,食堂實行“瓜菜代”,別說殺肥豬打牙祭,平時連油花花也難得見到,不少社員嘀咕著,擔心著,他們說:沒了自留地,沒了雞鴨豬,食堂靠不住,哪里是活路啊,社員的體重開始下降,“挑兩百(斤),背三百(斤),大娘大嫂手不歇”的人少了,有些老弱社員疾病纏身,呆在家里不出門,到公共食堂去打飯也拄著棍子。
在采訪中,我們看到了不少問題,聽到了許多意見。我們也看到了各個公社,敲鑼打鼓踴躍交納愛國糧,超額、加倍地完成糧食征收任務的壯志豪情!特別是小麥畝產(chǎn)衛(wèi)星高達7300多斤,水稻畝產(chǎn)衛(wèi)星已經(jīng)達到了使人不敢相信的13萬斤!當時我們想:即使衛(wèi)星數(shù)字有水分,有浮夸虛報之嫌,如果給它打個對折,哪怕打個三折,也是破天荒的令人鼓舞的大豐收、大增產(chǎn)。因此,對我們看到的問題聽到的意見,認為完全是前進中的不足。
我們按照編輯部擬定的框框,堅持正面報道。一個夜晚,大家正在整理素材,撰寫稿件,區(qū)委的秘書敲開門,用神秘和關照的口吻告訴我們:記者同志,在下半夜一點半到兩點,到廚房去打一份夜餐。并囑咐按時去,夜深人靜,不要張揚。
時間到了,排隊的人并不多,大家按次序把碗遞過去,裝好夜餐就離開了,非常安靜。
回到房間,把碗往燈前一湊,滿滿的三大碗豬肉,起碼七八兩。全是肥努努、香噴噴的凈肉。當時真不知咋辦了,是一口氣吃完,還是吃一半留一半,悠著吃?經(jīng)過瞬間的遲疑,都想到一塊了:打牙祭就是大快朵頤,先解饞過肉癮吧!古人說“晚食以當肉”,肚皮餓了,粗茶淡飯也會吃出肉味來。在天天“瓜菜代”的困難時期,在勞累一天、正餓著肚子的深更半夜,不僅晚食,還真的有肉吃,嘴里嚼著豬肉,嘴角淌著油滴,真真實實的打牙祭,都是言所難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