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趙麗華有首詩寫得挺好的,那首詩好在開頭兩句:當我不寫愛情詩的時候/我的愛情已經熟透了。按照這首詩的邏輯,當男人不再開口談愛情的事情,那么他們的愛情也熟透了。
有一位朋友對我講了他年少時期對愛情的理解。那是某年夏天,他在圖書館翻閱報紙,對面一個紫衣少女吸引了他的視線,自他抬頭看到,心便如遭撞擊,瞬時間的驚鴻一瞥,讓“山盟海誓”、“地老天荒”等有關愛情的詞匯結對組團而來,他內心竟然產生了如果錯過她將會后悔終生的念頭。
但羞澀與緊張使他并不敢上去搭話,他只有默默地看著她,無望地看著她,希望她能感受到,對面有一個男青年,內心正在經歷一場翻天覆地的愛情,但很遺憾,女孩與他之間并無第六感,她依然自若地翻書、沉思、淺笑,這愈加讓他絕望。時間一點點過去,直到女孩翩然離去,他追到門口,但喉嚨如被魚刺卡住,愣是一句話沒能說出來。
“那不過是一兩個小時的時間,我卻體驗到了愛情的全部”,從起意到失意,從渴望到絕望,從升入高空的幻想,到落于現實之地后的疼痛,他覺得自己的愛情結束了,以后再不會有。對血氣方剛的男青年來說,這顯然是不可能的,在以后的日子里,他經歷過一段段愛情,唱過無數情歌,寫過無數情詩,但從來都沒忘記,圖書館里的那個紫衣少女。
直到有一天他老到了40歲,和我說起二十年前的經歷的時候,他才知道,自己的愛情成熟了,因為他再也不會對一個陌路女子動心,讓發(fā)生在自己內心世界的一種虛擬的情感,把自己折磨得死去活來。他才知道,愛情成熟的男人,已經基本看清了愛情的真實面目,已經知道該如何去愛一個女人。所有對愛情的想象,都是專屬于年輕人的,一個中年男人如果整天再沉溺于虛構的愛情當中,真應該拷問一下活著的價值與意義。
但是,有一個現成的詞,可以用來形容40歲左右的男人,“愛無能”。他們愛過,被愛情打敗過,游戲人生過,到了最應該收獲愛情果實的時候,卻發(fā)現自己已經沒有了愛的能力。40歲的男人應該如何去愛同個年齡段的女人?一切都厭了、煩了,一切都只剩下了責任和義務,男人也想重新擁有年輕時那種對愛情無知的勁頭,可是也難了,年輕的女孩子在身邊,也喜歡,也歡欣,只是沒法去愛了,愛已經在時間的流逝中耗盡。所以,中年男人愛年輕的女子,很大程度上是緬懷自己的青春,或者滿足內心的虛榮,和愛,基本沒太大關系。
男女之愛,是無法陪伴人的一生的,當然,像一些文學巨匠那樣,把愛當成一生事業(yè)的男人,也不在少數,只是,他們可以作特例看待。生活中的家常男人,哪兒有文學巨匠們那等閑心與激情?時至中年,大多數男人的愛情已經不會說話,不會表達,即便有實質的行動,也不再以愛情的名義進行,那是多年以降培養(yǎng)成的習慣。對于年輕人來講,無愛不歡,可對于中年男人來講,無愛或許是一件好事,因為這個年齡的男人,已經禁不起愛情的折騰,社會也不允許在他們最能做貢獻的日子,把主要精力放在愛情身上。
當我們不再談論愛情,我們的愛情熟透了。愛情之樹雖然還沒有枯萎,但它已經停止枝條的更新和果實的孕育,它只是生長在那兒,風吹不動,雨刮不倒。這,就是中年男人的愛情。
歐陽凌 摘自《廣州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