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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宋懋澄(1569—1620)，字幼清，號稚源，一作自源，華亭(今上海市)人。中萬歷壬子(1612年)鄉(xiāng)試。一生經(jīng)歷穆宗、神宗、光宗三朝，但其主要活動在萬歷朝。是萬歷時期著名的文學家、小說家。著有《九籥集》三十一卷、《九籥別集》四卷等。其小說作品收錄在《九籥集》卷十“稗”編及清吳偉業(yè)編選的《九籥別集》卷二至卷四“稗”編中，共44篇。綜觀這44篇小說，主要涉及到時事、以真人真事為基礎的人物傳記、情愛、志怪等。故事背景幾乎全部放置于作者生活的萬歷時期或稍前的嘉靖年間，這樣的作品占到了三分之二的篇幅，其他作品，具體時間雖未明言，但從內(nèi)容判斷，也當為或接近于作者生活的年代①。

宋懋澄的時事小說可謂時政風云的“實錄”，其《西師記略》、《東師野記》和《葛道人傳》等篇紀實性特點最為鮮明，為我們了解明廷平定寧夏哱拜之亂、抗倭援朝、蘇州人民抗稅斗爭等提供了形象的讀本。

《西師記略》敘明廷平定寧夏哱拜之亂。哱拜之亂發(fā)生于萬歷二十年(1592)三月，同年九月被平定?！睹魇贰ど褡诒炯o》載：

(萬歷二十年)三月戊辰，寧夏致仕副總兵哱拜殺巡撫都御史黨馨、副使石繼芳，據(jù)城反?！缮?，總督軍務兵部尚書魏學曾討寧夏賊?！乃脑录壮?，總兵官李如松提督陜西討賊軍務。甲寅，甘肅巡撫都御史葉夢熊帥師會魏學曾討賊。撦力克擒賊，叩關(guān)獻俘……六月丁未，諸軍進次寧夏，賊誘河套部入犯，官軍擊卻之?！旁氯缮?，寧夏賊平。②

《神宗本紀》記載似過簡略，關(guān)于此事的起因、明廷的決策、軍事部署、參與人員及結(jié)局等，在《明史紀事本末》卷六十三《平哱拜》、《明史》卷二二八《魏學曾葉夢熊梅國楨傳》、卷二三八《李成梁傳》附《李如松傳》中有詳盡的記載。兩相對照，所記基本相同?？梢娝雾问且浴皩嶄洝钡膽B(tài)度寫作小說的。唯作品中御史“梅國樓”應為“梅國楨”，或系宋懋澄誤記③。

按《宋懋澄年譜》④，該篇作于萬歷二十年(1592)，懋澄時年24歲?！段鲙熡浡浴窋⑹碌搅吮灸?萬歷二十年)“十一月，獻俘太廟，行賞各有差，魏奪爵勒歸田里，尋復本官如故”。由此推斷，該篇在叛亂被平定一個月后即已寫就。

另一篇《東師野記》作于萬歷二十一年(1593)，敘萬歷二十年五月至萬歷二十一年十二月明師援朝御倭事。事詳《明史》卷二十《神宗本紀》、卷二三八《李成梁傳》附《李如松傳》、卷三二○《朝鮮》、卷三二二《日本》以及明沈德符《萬歷野獲編》卷十七“石司馬”、“沈惟敬”等條?！睹魃褡趯嶄洝肪矶陌酥炼艘嘤胁簧僭t令、題奏涉及此事。據(jù)《神宗本紀》記載，“(萬歷二十一年)秋七月癸丑，召援朝鮮諸邊鎮(zhèn)兵還……十二月丙辰，薊遼總督顧養(yǎng)謙兼理朝鮮事，召宋應昌、李如松還”⑤。由此推知，該篇當作于八月后，十二月前。

對這兩場不同性質(zhì)的戰(zhàn)爭，宋懋澄的評價也是不同的。他在客觀記述時不僅對明廷的決策、參戰(zhàn)將帥的軍事部署發(fā)表了自己傾向鮮明的看法，而且結(jié)尾又以“論曰”、“野史氏曰”的形式，對相關(guān)人物做出了功過是非的歷史評價，這對我們體察宋懋澄的心態(tài)，也為后人了解這兩場戰(zhàn)事提供了最早的文學見證。

宋懋澄如此關(guān)注這兩次不同性質(zhì)的戰(zhàn)事，當與他年青時的人生理想性格有關(guān)。他的小說《日本刀記》謂他二十八歲時“猶有不羈之思，從師乞日本長刀一口”⑥，正是他這種心態(tài)的真實反映。另據(jù)《華亭縣志》卷一五《人物四》載：宋懋澄“喜交友，慕古烈士風，私習兵法，散財結(jié)客，欲建不世功。年三十余，始折節(jié)為儒”。而從他的各種傳記中說他“喜言兵事”，都可印證這一點⑦。

如果說宋懋澄三十歲之前的時事小說多關(guān)注軍事，與他的興趣相一致的話，那么，在他“折節(jié)為儒”后的小說創(chuàng)作，則將關(guān)注點由邊關(guān)軍事聚焦于“市民的政治斗爭”，當然，這與萬歷朝的朝政也是緊密相連的。萬歷中期后因內(nèi)憂外患而財政極度匱乏，“至二十年，寧夏用兵，費帑金二百馀萬。其冬，朝鮮用兵，首尾八年，費帑金七百馀萬。二十七年，播州用兵，又費帑金二三百萬。三大征踵接，國用大匱。而二十四年，乾清、坤寧兩宮災。二十五年，皇極、建極、中極三殿災。營建乏資，計臣束手，礦稅由此大興矣。其遣官自二十四年始，其后言礦者爭走闕下，帝即命中官與其人偕往，天下在在有之”⑧。他借口乾清、坤寧兩宮被火需大筆款子為由，派遣大批太監(jiān)、親信充當“礦監(jiān)”、“稅使”，分派到全國各地，橫征暴斂，搜刮民財，他們甚至勾結(jié)當?shù)赝梁懒蛹?、流氓無賴，肆意作惡，凌駕于法司之上，這就是有名的“采榷之禍”。橫征榷稅激起多起民變?！睹魇贰ど褡诒炯o》多有記載。如萬歷二十九年(1601)：

三月，武昌民變，殺稅監(jiān)陳奉參隨六人，焚巡撫公署。

五月，蘇州民變，殺織造中官孫隆參隨數(shù)人。⑨

宋之《葛道人傳》即是演述此事的。篇前小序云：“當吳民擊黃建節(jié)時，懋澄適覲母南還，聞葛道人倡義，壯其事，賦《葛成謠四章》。后十七年，于友人陳仲醇家遇道人，讀當事功令。仲醇謂予：‘子喜稗官家言，毋失此奇事?！鄮俅冀荒?，得睹異人，因作《葛道人傳》?！庇纱丝芍f歷二十九年(1601)宋懋澄聞此事而賦《葛成謠四章》，后十七年，即萬歷四十六年(1618)作者在陳仲醇(繼儒)家親睹葛道人后才作了《葛道人傳》。試推想，兩人晤談時，宋懋澄必定從當事人葛道人處了解到更多更細的事情，從而使本篇所敘之史實更真實可靠。

宋懋澄是以飽含同情的筆墨記述這次蘇州人民反稅監(jiān)斗爭的。而作為“市民領袖”的葛成本不是這次民變的首倡者：“然事起月之初弦，道人尚居昆山，七日聞變，始偕兄入郡觀奇事，不覺為義所激，挺身以應上官之求，非戎首也?！彼菫楸Ｗo蘇州百姓避免流血沖突而主動承擔“主謀”之責而甘愿舍身救眾的。被捕入獄后，“兵使者杖之瀕死”，十余年始得釋放。出獄后，又不居功受贈：“既出獄，猶未娶，客有贈之愛妾，道人笑而受之以歸，同載不亂，還其父母家，父母義之。”篇末，宋懋澄發(fā)出這樣的贊嘆：“嗣后遂不復遣……而礦采亦竟絕跡。一夫語難，萬里帖席，厥績丕矣?！边@種評價，實是對這次蘇州民變及葛道人歷史功績的充分肯定。

這篇小說的意義是非同尋常的。從中國小說發(fā)展史角度看，無論是文言小說還是白話小說，之前“還從來沒有過如《葛道人傳》這般正面描寫市民的政治斗爭，并且具有鮮明的政治傾向和時代氛圍的作品”⑩。

二

宋懋澄紀實性小說的特點還體現(xiàn)在他近20篇的人物傳記類作品中。這類作品，無論是選取達官顯宦如嚴嵩、徐階、海瑞、陶仲文等，還是畸人如李福達等，都關(guān)聯(lián)著“重大的歷史事件”，并蘊含著令人深思的豐厚的歷史意識。以人名作為篇名，這是宋懋澄這類小說的典型特點，它不是傳主的完整傳記，而是選取傳主生平中幾個典型的并不相連的事件，同時又不對事件作完整的敘述，如《徐文貞》中敘述了徐階生平中互不關(guān)聯(lián)的六件事，其第一件事：

當庚戌之虜薄京師也，分宜隱不以聞，華亭時未入閣，與近臣俱召見便殿，上叩虜所在，分宜猶支吾，華亭獨慷慨前奏曰：“寇將薄城下矣?！鄙洗篌@，引問方略，華亭調(diào)列數(shù)事，皆當上意，遂不次擢拜，因與分宜參商矣。

“庚戌之變”發(fā)生在嘉靖二十九年庚戌年(1550)，是嘉靖時期的一件重大的歷史事件。當時嚴嵩執(zhí)政，邊政廢弛。韃靼俺答汗南下進攻大同、宣府，進而逼臨薊鎮(zhèn)，毀邊墻而陳兵京師(今北京)。情勢非常危急，京師震恐。當時京城守軍只有四五萬人，且老弱者居半。兵部尚書丁汝夔奏聞嘉靖帝，嘉靖為之大驚，召集執(zhí)政大臣商議對策。但該篇對君臣商議對策過程中的一些事情，如“分宜(嚴嵩)隱不以聞”、“猶支吾”、“上大驚”、“華亭(徐階)調(diào)列數(shù)事”等細節(jié)均不作具體完整的敘述，表面上看，的是小說家言。但如果我們證之于《明世宗實錄》，則知宋懋澄所言并非虛構(gòu)，而是“實錄”也：

俺答縱所虜湖渠馬房內(nèi)官楊增，持番書入城求貢。上(嘉靖)以書示大學士嚴嵩、李本，禮部尚書徐階，因召對于西苑。上曰：“今事勢如此，奈何？”嵩對曰：“此搶食賊耳，不足患?！彪A曰：“今虜在城下，殺人放火，豈可言是搶食？正須議所以御之之策。”上顧階曰：“卿言是?！币騿柼斨星筘晻苍?？嵩出諸袖中。上曰：“此事當何應之？”嵩曰：“此禮部事。”階曰：“事雖在臣，然關(guān)系國體重大，須乞皇上主張?！鄙献魃唬骸罢毚蠹疑塘?，何得專推與朕？”階曰：“今虜駐兵近郊，而我戰(zhàn)守之備一無所有。此事宜權(quán)許以款虜，第恐將來要求無厭耳?！鄙显唬骸捌埨琊ⅲ胖橛穹撬鶒??！彪A曰：“止于皮幣珠玉則可矣，萬一有不能從者，則奈何？”上悚然曰：“卿可謂遠慮。然則當何如？”階請以計款之。言：其書皆漢文，朝廷疑而不信，且無臨城脅貢之理，可退出大邊外，另遣使赍番文，因大同守臣為奏，事乃可從。如此往回之間，四方援兵皆至，我戰(zhàn)守有備矣。上首肯曰：“卿言是，還出與百官議之。”

小說與《實錄》兩相對照，可謂基本相同，幾無出入。

如果我們對宋懋澄傳記小說的這種特點作進一步深入探討的話，還可發(fā)現(xiàn)，他在有限的篇幅中攝入不少在當時具有重大影響的歷史人物和歷史事件。比如“李福達大獄案”(《李福達》)；嘉靖寵信道士陶仲文邵元節(jié)，“二龍不相見說”(《陶真人》)；嚴世蕃被殺之原因及經(jīng)過(《分宜》)；海瑞諍諫明世宗，海瑞查處徐階田宅，海瑞死無余錢(《海忠肅公》)；庚戌之變(《徐文貞》)等等。小說所涉及內(nèi)容，其基本骨架甚至細節(jié)都可在史料中得以印證。

當然，作為入“稗”的傳記，在真人真事的基礎上是允許綴以傳聞并加以合乎藝術(shù)規(guī)律的虛構(gòu)的。譬如“傳記”中的不少細節(jié)都被小說化了，純屬小說家言：

初，世蕃有意行賂覓寓，與相臣邸鄰，是夕投金寶院中，墻高七尺盡滿，相臣心動，召兩謀臣決之……(《分宜》)

忠肅公之批麟也，世廟震怒，繞殿行竟夕，拔面上肉刺都盡……(《海忠肅公》)

嚴家財產(chǎn)的確富可敵國，史載嚴世蕃死后，“家產(chǎn)抄沒入官”，“黃金可三萬余兩，白金二百萬余兩，他珍寶、服玩所直又數(shù)百萬”。但“是夕投金寶院中，墻高七尺盡滿”顯然是小說家言，與史無征的。而“世廟震怒，繞殿行竟夕，拔面上肉刺都盡”更是小說化的虛構(gòu)了。

三

宋懋澄紀實性小說的另一種類型是以《負情儂傳》、《珠衫》和《顧思之傳》為代表的將眼光聚焦于普通市井人物、簇新“廢人”的篇章，這些小說也無不打上了鮮明的時代烙印，是晚明世俗生活的真實寫照。

《珠衫》作于萬歷二十三年(1595)，作者時年27歲。詹詹外史(馮夢龍)評輯《情史類略》卷十六《珍珠衫》即據(jù)此收入，而僅個別文字差異。篇末云：“姓名俱未的”，“惜不得真姓名”，故徐朔方先生推斷該篇“當就真人真事敷衍而成”。后馮夢龍《古今小說·蔣興哥重會珍珠衫》以之為本事并用白話語體改編加工成為“明代最偉大的小說”。而《負情儂傳》與《珠衫》一樣，也是據(jù)實而撰，他是從朋友處聞知杜十娘與李生之事的。據(jù)篇末宋懋澄自述，他是分兩次并用七年時間才寫就的：

宋幼清曰：“余自庚子歲聞其事于友人，歲暮多暇，援筆敘事，至‘妝畢而已就曙矣’，時夜將分，困憊就寢，夢被發(fā)而其音婦人者謂余曰：‘妾自恨不識人，羞令人間知有此事。近幸冥司見憐，令妾稍司風波，間豫人間禍福，若郎君為妾傳奇，妾將使君病作?！魅展?，幾十日而間，因棄置篋中。丁未攜家南歸，舟中檢笥稿，見此事尚存，不忍湮沒，急捉筆足之，惟恐其復祟，使我更捧腹也，既書之紙尾，以紀其異，復寄語女郎，傳已成矣，它日過瓜洲，幸勿作惡風波相虐，倘不見諒，渡江后必當復作，寧肯折筆同盲人乎！時丁未秋七月二日，去庚子蓋八年(當為七年)矣。舟行衛(wèi)河道中，拒滄州約百余里，不數(shù)日而女奴露桃忽墮河死?！?/p>

在作者看來，這正是杜十娘的報復所致。這里需要注意的是，宋懋澄《九籥集》卷九有《祭女奴墮水文》、《黃河祭亡奴文》和《再祭女奴露桃文》。其《祭女奴墮水文》云：“萬歷三十五年七月初五日，主父華亭宋懋澄，自燕京攜家南歸，舟行衛(wèi)河……有家奴留壽妻露桃，走船舷之右，墮水不起，澄暨主母，不勝悲痛，聊備三牲杯酒?！憋@然，三篇祭文都與杜十娘事有關(guān)，亦可看出此事對宋懋澄心靈的震撼。對此，徐朔方先生認為：“非文人故作狡獪，乃紀實之語也。”的是確論。

《珠衫》、《負情儂傳》的故事都是置于中晚明商品經(jīng)濟急劇發(fā)展的大背景下展開的。楚商的家庭變故和杜十娘的悲劇，使人看到了金錢對傳統(tǒng)家庭結(jié)構(gòu)、道德倫理和真情沖擊和腐蝕的巨大能量。但在《珠衫》這則故事中，宋懋澄不像以往許多作者那樣對“失節(jié)女性”給以嚴厲的譴責甚至血腥的殘殺，而是讓他們“破鏡重圓”。很顯然，作者把真情提到突出的地位，而貞操守節(jié)觀念已顯得較為淡薄了。同樣，杜十娘拋擲千金，以身投江看似“烈女”的行為，其實她企求渴望的是人格的平等，男女的真情。這兩篇都表現(xiàn)出了一種與傳統(tǒng)不同的全新的倫理道德觀念，是晚明時代特色的真實體現(xiàn)。

如果說《珠衫》、《負情儂傳》側(cè)重于揭示商品經(jīng)濟對人們價值觀念影響的話，那么，《顧思之傳》對“廢人”生活的刻畫，則揭示了晚明時期部分知識分子的生存狀況和精神風貌。顧思之與宋懋澄、高元申等曾結(jié)社鄉(xiāng)里，恃才傲物，豪誕癲狂，為時議所不容。他善飲酒，精劍術(shù)，通書法，能詩文，工音樂；具古俠之心，篤于世誼；事母至孝，而又禮拜西方、崇奉佛教……然一生率性而為，放蕩無忌，譏刺時事，雖一“真性情”之人，終不容于名教世俗。功名未就，終牢騷以逝。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我非不能，顧恥而不為”也。

除本篇外，《九籥集》中的《宋氏君求傳》和《袁徽之傳》等，都是描寫“廢人”形象的佳篇，在這些篇中，也寫到了宋懋澄、陳繼儒等人。如果我們聯(lián)系常以“廢人”自居的宋懋澄來看，實際上他是將“廢人”顧思之等引以為“同志”的。晚明“廢人”形象的某些方面，對清代《儒林外史》中杜少卿、《紅樓夢》中賈寶玉等人物形象的塑造也產(chǎn)生了一定的影響。

宋懋澄小說鮮明的紀實性特點除了受時代文學思潮影響外，與其“慨然以修志自任”的“修志”情結(jié)、“尤喜為稗”、“實錄”為文的創(chuàng)作態(tài)度密切相關(guān)。綜觀宋懋澄的小說，我們常發(fā)現(xiàn)“蓋實錄也”一語的插入，如《葛道人傳》：“道人羈獄十余年，歷訊鞫，第謝曰‘成不忍姑蘇之遂為戰(zhàn)場，故不難以死解之?！Z載三縣令爰書，蓋實錄也?！边@種秉持史書“實錄”為文的精神而又超前于明史著述之前的“時事小說”，應該說，“為明史的修撰提供了豐富的感性材料”，不僅如此，甚至在某些方面比正史可能更接近于歷史的真相。比如嚴嵩罪惡累累，但最后還是“善終”了，明世宗嘉靖帝對他總是有一種纏綿惻隱之情，嚴世蕃被殺掉了，但始終沒有殺掉嚴嵩。《九籥集》中《分宜》說：“世宗每見分宜(嚴嵩)出，必起立送之。嘗抆淚謂侍臣云:‘背酷似先帝?！w指興獻(明世宗之父朱祐杬)也。削籍家居，數(shù)問起居，故卒免于難?！焙苣苷f明嘉靖帝依戀嚴嵩，對嚴嵩的特殊感情而終不殺之的原因。

宋懋澄《九籥集》小說的這種取材于現(xiàn)實、實錄為文的寫作態(tài)度，超前于史籍編撰的小說創(chuàng)作范式，對明末清初的小說尤其是時事小說的創(chuàng)作產(chǎn)生的作用和影響則是深遠和巨大的。

注：

① 參見劉天振《試論宋懋澄小說的紀實性》，《齊魯學刊》2002年第3期。

③ 《明神宗實錄》卷二四七、《明史紀事本末》卷六十三、《明史稿》“傳”一一五、《明史》卷二三八等皆作“梅國楨”。

⑦ 參見陳國軍《明代志怪傳奇小說研究》第五章，天津古籍出版社2006年版。

⑨ 《明史》卷二十一，中華書局2000年版，第187頁。又，關(guān)于蘇州民變的時間，《明史稿》“紀”一六《神宗紀》、《明神宗實錄》卷三六○謂是“六月”?！陡鸬廊藗鳌芬嘞荡耸掠诹?，甚是。

⑩ 陳大康《明代小說史》，上海文藝出版社2000年版，第51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