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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雜事秘辛》一書最早被明人楊慎發(fā)現(xiàn)，原署漢無名氏作。主要記載了漢桓帝懿獻梁皇后梁女瑩被選及六禮冊立之事，因一段奇艷的裸體檢查描寫被后人津津樂道。楊慎跋曰：“《漢雜事》一卷，得于安寧州土知州董氏，前有義烏王子充印。蓋子充使云南時篋中書也?！鄙虻路f：“本楊用修偽撰，托名王忠文得之土酋家者。楊不過一時游戲，后人信書太真，遂所惑耳?！焙鸷?、清代姚士粦認為史實錯亂，非漢代作品。梁啟超說：“此書疑即晚明楊慎用修所作。楊老先生文章很好，手腳有點不干凈，喜歡造假?！偃鐥钣眯尢拱椎爻姓J是自己作的，明人小說已曾能夠有此著作，在文學界價值不小。”①《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也說：“《漢雜事秘辛》出于楊慎偽撰?！鼻尻惿谄湫≌f《品花寶鑒》中對這段描寫裸體仔細考究、大加贊賞，其新奇的“造語”還被明清文人引用到詩文里(如《浙西六家詞》、《曝書亭集》等)。是書先后被收入《秘冊匯函》、《津逮秘書》、《綠窗女史》、重編《說郛》、《五朝小說》、《無一是齋從鈔》、《香艷叢書》、《廣漢魏叢書》、《增訂漢魏叢書》、《龍威秘書》、《說庫》、《漢魏小說采珍》等書，近些年被歸到楊慎名下作為明代文言小說加以研究，如寧稼雨《中國文言小說總目提要》、石昌渝主編《中國古代小說總目文言卷》皆署為楊慎撰，王汝梅著《稀見珍本明清小說解題》(《明清小說研究》2008年第3期)一文，亦持此觀點。故是書自明代起就眾說紛紜，其文學價值受到充分肯定，并產(chǎn)生了相當?shù)挠绊?。胡震亨、姚士粦指出是書?nèi)容與漢代史實不合，只能證明非漢代作品，并不足以得出楊慎作偽的結論。諸位先生觀點皆承襲沈德符、胡震亨、梁啟超而來，也沒有提出新的證據(jù)和論證。筆者通過爬梳文獻、詳細考辨認為，《漢雜事秘辛》應當是中晚唐之際依托《漢雜事》的小說，并非楊慎作偽，視之為明代小說是不合適的。其理由具體如下。

一、從楊慎斷句之誤來看，此書非楊慎作偽

楊慎跋語曰：“及見‘約縑迫襪收束微如禁中’語”，按此處楊慎斷句有誤，應為：“約縑迫襪，收束微如。禁中久之，不得音響。姁令推謝皇帝萬年。瑩乃徐拜，稱‘皇帝萬年’，若微風振簫，幽鳴可聽?！雹诎礂钌鞯臄嗑涫钦f梁女瑩的腳包裹得稍微像宮中的風格，如此則齟齬不通。楊慎認為弓足起于后漢，則宮中先行此風，那么民間跟風就該寫作“頗如”更好。按筆者的斷句，此處應理解為“用縑襪包裹著，收束得小小的樣子。禁閉在寢中好長時間”，因為“如”作為詞綴意為“……的樣子”。“禁中”此處意為“禁閉于寢中”，因為這次裸體檢查，就是在梁女瑩的寢處進行的。按楊慎的斷句后面應該斷為“久之不得音響，姁令推謝‘皇帝萬年’”，如此則句子缺乏主語，讀起來也不連貫，破壞了此處以四言為主的賦體風格。

二、從文字、語匯上看，《漢雜事秘辛》應產(chǎn)生于唐代

其一，由是書中最為明顯的一個語匯“皇帝萬年”來判，楊慎所謂“《漢雜事秘辛》為漢人作品”的觀點不確?！盎实廴f年”在《漢雜事秘辛》中出現(xiàn)了四次，而此語是唐代才出現(xiàn)的，最早見于唐代“上元圣壽樂”的記載：“上元圣壽樂，高宗武后所作也。舞者百四十人，金銅冠、五色畫衣舞之。行列必成字，十六變而畢，有‘圣超千古’、‘道泰百王’、‘皇帝萬年’、‘寶祚彌昌’字?！雹酃蚀藭荒苁翘苹蛱埔院蟮淖髌?。

其二，由是書中“官家”一語的運用也可判是書當非唐前作品，明代小說稱皇帝為“官家”是因由宋代作品改編而來?！肮偌摇币徽Z乃唐代筆記、小說中對前朝皇帝的稱謂，而唐前除史書外則不然。古代俗語對皇帝的稱呼，漢代稱為“縣官”。《史記·絳侯周勃世家》載：“庸知其盜買縣官器”，司馬貞索隱：“縣官謂天子也。”以“官家”稱皇帝，最早見于南朝劉宋時期?！端螘r卑吐谷渾傳》載：“虜言處可寒，宋言爾官家也?！雹芩逄茣r期稱皇帝為“大家”，如《海山記》曰：“素歸，謂家人輩曰：‘小兒子吾已提起，敎作大家。即不知了當?shù)梅?？’”⑤但是唐代筆記、小說中一例稱前朝皇帝為“官家”。唐李冗《獨異志》卷上：“符見三年，鳳凰集于東閣，堅欲赦國中，時無有知者。忽有一童兒，緋帕幕首，言于市曰：‘官家有赦?！薄蹲兾募肪矶俄n擒虎話本》：“雖自官家明有宣頭，不得隱藏師僧，且在某衙府回避，乞(豈)不好事?！雹拗T如此類者甚多。宋代民間稱皇帝為官家，此點在《水滸傳》、元雜劇、話本小說及擬話本中都有反映。如明馮夢龍《醒世恒言》卷十三“勘皮靴單證二郎神”曰：“單說保和殿西南，有一坐玉真軒，乃是官家第一個寵幸安妃娘娘妝閣。”擬話本相當一部分是根據(jù)前代話本改編而成，前引即如此，而且它講述的也是徽宗時期的故事?！端疂G傳》在楊慎的時代已經(jīng)完全成書了，所以，如果楊慎刻意作偽，以他的學識應該選用“縣官”而不是“官家”，用官家這個詞，反而很容易被看出破綻，甚至被認為是宋代的作品。唐代稱本朝皇帝為“大家”而稱前朝皇帝為“官家”，明代對皇帝非正式的稱呼一般是“萬歲”或“爺爺”(限于太監(jiān))，不稱“官家”，故本書當為唐代所作。

其三，從“造語”看，《漢雜事秘辛》亦應是產(chǎn)生于唐代。是書重刻畫女性裸體之美，明代色情小說關注性交、陽具、同性戀。沈士龍認為此書造語獨特，非作偽可致：“至其造語若‘拊不留手、筑脂刻玉、胸乳菽發(fā)、火齊欲吐’之類，咸此嫗率率口創(chuàng)，有后來含毫所不敢望者，何得橫索同異，相與疑之？”⑦造語就是從未見于前代典籍，純粹是作者匠心獨運的創(chuàng)造。楊慎雖然是大才子，但要在一短篇中造語疊出恐怕并不容易做到。詳究是書造語，“芳氣噴襲、肌理膩潔、私處墳起、陰溝渥丹、火齊欲吐、肉足冒骨”等描述，卻是與唐代艷情作品或醫(yī)學文獻中女性身體美的描述相一致。如在中國失傳的《房內(nèi)記》對“好女”描述中“鑿孔欲高”與“私處墳起”意近，“弱肌細骨，肉淖漫澤，四肢百節(jié)之骨皆欲令沒，肉多而骨不大”等語與“肉足冒骨”意同，是書稱女性生殖器為“赤珠”，與“火齊”意同。⑧歷來對《漢雜事秘辛》的藝術評價非常高，姚士粦、沈士龍、梁啟超即是如此。筆者認為有兩個原因。一是對女性裸體作這樣細致全面的刻畫，在古代文獻中可謂絕無僅有，二是前人雖言“太褻”，但我們仔細閱讀后會發(fā)現(xiàn)，同明代的色情小說相比，《漢雜事秘辛》完全是以審美的態(tài)度來描寫的。明清色情小說對女性的裸體描述不多，它們關注的是性交、陽具、同性戀。特別強調(diào)男性碩大的陽具是征服女性的秘器，《金瓶梅》、《肉蒲團》等代表作品即是如此。兩者之間的區(qū)別就像西方裸體油畫與明清春宮畫，風格迥異，高下立判。只有在風氣開放的唐代，人們不把性、裸體看作丑惡的不道德的事情，而是以審美的態(tài)度來看待它，才會產(chǎn)生這樣絕妙的文字。這些都表明《漢雜事秘辛》的產(chǎn)生不會早于唐代，也不會是明代。《房內(nèi)記》的有關記載保存于日本醫(yī)學著作《醫(yī)心方》。此書“由唐及更早時期的幾百種書籍的摘要組成的著作，由中國血統(tǒng)的著名日本醫(yī)師丹波康賴收集并分類?！３至嗽嫉奶拼镜奶厣雹?。前代學者對《漢雜事秘辛》并非一概認作偽作，也有人提出過疑問。如姚士粦在指出其史實、禮制、人物的錯誤后，接著說：“且審視一段，描寫精瑩，若有生氣，似非假托可到。恐秘記史官各有依據(jù)，未可指為贗作也?！雹饬硗?，如果楊慎刻意作偽，一定會參照漢代作品，模仿得古色古香，以楊慎的才學，這一點不難做到。而且，這一段話的語言風格同唐代的變文、俗賦也非常相似，“第內(nèi)歡噪”、“發(fā)緘歡喜”明顯就是變文、佛經(jīng)的常用語。

三、從書信公文體的特殊結構看，《漢雜事秘辛》應產(chǎn)生于唐代

《漢雜事秘辛》整體結構是書信公文體，而此體正是唐代傳奇小說獨特的結構方式?！稘h雜事秘辛》的開頭是保林吳姁拿著皇帝的征婚詔書向中常侍單超宣讀，然后二人同到梁府，由吳姁考察后，再把具體情況以書信的形式向皇帝和太后匯報：“言不盡心，書不符見，謹秘以緘，昧死以聞?！焙蟀氩糠值募{后六禮，具體就是皇帝下一詔書，梁家逐一作答辭，既是書信也可以看作公文。小說中最華美奇艷的文字出于一個老保姆之口，即所謂“咸此嫗率率口創(chuàng)”，而且還是書信形式，這與常理不合，也與老保姆的文化水平不合。但這種方式卻與唐代傳奇小說的獨特方式相合。唐代傳奇小說、俗賦的對話體來源于早期賦體文學的問答式，后來發(fā)展為書信體、公文體。敦煌《燕子賦》中的書狀、判文等公文構成了故事情節(jié)；敦煌《韓朋賦》中韓朋妻和韓朋的書信占了不小篇幅?！耳L鶯傳》中張生與鶯鶯先是以詩信傳情，張生第一次落第后兩人還有長篇書信來往；《飛煙傳》中步非煙與趙象書信來往與《鶯鶯傳》相似；《柳毅傳書》中“書”是一個重要的關目。李吉甫所作《鄭欽》收錄于《太平廣記》，內(nèi)容只是討論音律問題的書信往來。這似乎很不像小說，但魯迅先生把這種特殊體式的小說，選入《唐宋傳奇集》。

四、由《大唐開元禮》于貞元設科取士時間來斷，是書應產(chǎn)生于中唐貞元或其后

前人認為楊慎作偽的一個重要根據(jù)是文中所述與漢代禮制不合?！稘h雜事秘辛》后半部分所載“納后之禮”，最早見于梁沈約所撰《宋書》，述東晉穆帝升平二年納后時，太常王彪?yún)⒖脊哦Y所制。此禮又見載于唐人所修《晉書》、杜預《通典》及唐人蕭嵩所著《大唐開元禮》，此禮“貞元中詔以其書設科取士，習者先授太常官以備講討。則唐時已列之學官矣！”“納后六禮”草創(chuàng)于東晉，見載于《宋書》，但在社會上的流傳不會很普遍，而《大唐開元禮》是開科取士的教科書，所以應考舉子應該記得滾瓜爛熟。唯有如此，才能在小說創(chuàng)作中如數(shù)家珍，一字不漏地默寫下來?！稘h雜事秘辛》所載“納后之禮”只是將代稱人名、官職的“某”字換成漢代的具體人名、官職。兩相比較，只有一處異文，一則曰：“欽承舊章，肅奉典制”，一則曰：“欽承前典，肅奉儀制”。從這八個字的異文來看，只能是記憶小誤而致，而抄寫不會出現(xiàn)連續(xù)幾個字的錯誤。如果《漢雜事秘辛》出現(xiàn)于前此后此之時代，只有可能是抄寫原文或作大幅度改動。由此可以推斷《漢雜事秘辛》應該寫于唐代，極有可能是在貞元以后的中唐，而作者可能起碼是一位受過官方正規(guī)教育的士子?！稘h雜事秘辛》的結構是“兩截體”，前半部分寫的華美奇艷，后半部分卻是不厭其煩地呆板敘述“六禮”的具體過程，非常不協(xié)調(diào)。但這正是行卷文學“詩才”、“史筆”并重的體現(xiàn)。中唐正是傳奇、小說創(chuàng)作繁榮的時期，出現(xiàn)《漢雜事秘辛》這樣的作品非常合理。

五、從美女的審美類型上看，《漢雜事秘辛》應產(chǎn)生于唐代，而非漢代、宋代或明代

不同的民族、國家，不同的歷史時期，有不同的審美傾向，也創(chuàng)造出不同的審美類型。我們平常說的“環(huán)肥燕瘦”就是典型的例子?！稘h雜事秘辛》中的梁女瑩同唐前唐后美女的標準不太一致。漢代后妃中有特意強調(diào)身材高大，這明顯是先秦對女性以健壯碩大為美的遺留，而梁女瑩身高是“長短合度”，就是中等身材。宋代(及以后)以瘦為美，而小說中梁女瑩比較豐滿。明代普遍流行裹腳，而梁女瑩是天足。梁女瑩與唐代小說、變文里的美女是同一類型。理由如下：

(一)唐代的變文、小說以“發(fā)長七尺”為美女的標準，且是大富貴的象征，《漢雜事秘辛》中的梁女瑩也是發(fā)長七尺。唐段成式撰《酉陽雜俎》卷十二曰：“信都民蘇氏有二女擇良婿……女發(fā)長七尺，黑光如漆，相者云‘大富貴’?！庇帧段樽玉阕兾摹罚骸俺悸勄啬鹿?，面如花色，發(fā)長七尺?！倍鼗统鐾恋摹堆嘧淤x》之二：“龍王第三女，發(fā)長七尺強”《鄴中記》曰：“陳逵妹才色甚美，發(fā)長七尺。石季龍以為夫人?！绷号撌恰吧祺俣劝l(fā)，如黝髹可鑒，圍手八盤，墜地加半握”，而她身高七尺一寸，所以也是“發(fā)長七尺”或“發(fā)長七尺強”。這與唐代小說的創(chuàng)作觀念是一致的。

(二)梁女瑩身長七尺一寸并且“長短合度”是唐代“后妃貴相”和“好女”標準糅合后的紕漏。唐虞世南撰《北堂書鈔》所列的后妃“奇相”有東漢明徳馬皇后“身長七尺二寸”、靈思何皇后“長七尺一寸”和熹鄧皇后“長七尺二寸”。古代典籍很少提到女性的準確身高，這里的“奇相”就是身材高大。馬皇后、鄧皇后都是將門之女，何皇后“家本屠者”，身材高大是正常的。據(jù)有關學者的研究，東漢每尺約23.5厘米，晉尺24.2厘米，南朝尺24.5厘米，北朝尺逐漸加大，至隋統(tǒng)一定為29.5厘米，唐尺為30厘米。梁女瑩身高七尺一寸，按東漢尺應為166.86厘米，按南朝尺約174厘米，按唐尺應為213厘米。有人認為楊慎作偽是按漢尺進行的。166.86厘米在現(xiàn)代中國女性當中也可以說高個兒了。但“長短合度”恰恰是唐代艷情作品對女性(少女)的審美標準。白行簡《天地陰陽交歡大樂賦》的描述是：“或年光盛小，閑情窈窕，不短不長，唯端唯妙?！薄斗績?nèi)記》的“好女”標準就是“濃纖得宜，修短合度”。小說中的梁女瑩身長七尺一寸又“長短合度”，是兩種觀念的糅合從而出現(xiàn)的紕漏。梁女瑩是皇后，既然假托漢無名氏所作，所以就把七尺一寸的后妃奇相和唐代的“長短合度”的美女標準合并了。這就表明“七尺一寸”在唐代小說中并不指具體準確的身高，而是傳說中后妃貴相的象征。

(三)唐代就以足小為美，唐代詩文中多有“足小”的描寫，梁女瑩足長八寸，在“足小”之列。楊慎在跋語中說：“余嘗搜考弓足原始，不得。及見‘約縑迫襪，收束微如禁中’語，則纏足后漢已自有之。”楊慎的觀點是錯誤的，正如《輟耕錄》卷十所說：“張邦基《墨莊漫錄》云婦人之纏足起于近世，前世書傳皆無所自?！赌鲜贰俘R東昏侯為潘貴妃鑿金為蓮花以帖地，令妃行其上，曰：‘此步步生蓮花’然亦不言其弓小也。”梁女瑩“足長八寸”，按漢尺應為18.4厘米(身高166.86厘米)，一份調(diào)查報告顯示，大連17歲女性平均身高164.0厘米，平均足長23.2厘米。對于纏足問題的看法，楊慎自己也曾自相矛盾，沈德符加以辯駁，認為纏足始于唐之中葉：“余向年觀唐文皇長孫后繡履圖，則與男子無異?！^則天后畫像，其芳趺亦不下長孫?？梢娞瞥醮蟮志闳?。惟大歷中，夏侯審詠被中睡鞋云：‘云里蟾鉤落鳳窩，玉郎沉醉也摩挲?！w弓足始見此。至杜牧詩云：‘鈿尺才量減四分，纖纖玉筍裹輕云?！猪n偓詩云：‘六寸膚圓光致致’。唐尺只抵今制七寸，六寸當為今四寸二分。亦弓足之尋常者矣。因思此法當始于唐之中葉?！卑刺瞥吡缂s合18厘米，明顯過短，所以纏足始于中唐的看法是有道理的。但此處我們也要辯證地看待，不管是《漢雜事秘辛》還是韓偓等人的詩，都沒有女性天足被殘的描述，所以絕對不可能是弓足。但當時已經(jīng)有了以腳小為美的審美傾向，故對腳進行包裹以顯美觀，這也可以看做纏足的雛形吧，只不過文學作品又作了一些縮小夸張罷了。

六、“雜事”應為一種題材或文體，“秘辛”應是卷次

筆者認為在隋唐時期可能有一種“雜事”體小說，如《隋書·經(jīng)籍志》著錄《晉朝雜事》二卷、《舊唐書·藝文志》著錄《晉諸雜故事》二十二卷、《晉朝雜事》二卷，《唐開元占經(jīng)》征引《晉雜事》一條，《隋書》卷十二征引《漢雜事》一條，《舊唐書·經(jīng)籍志》著錄《后漢雜事》十卷，《新唐書·藝文志》亦同。宋尤袤《遂初堂書目》著錄有《漢雜事》一書。征引《漢雜事》一書條目最多的是《太平御覽》，共28條，其次為唐歐陽詢的《藝文類聚》共12條。楊慎把“秘辛”猜測為“卷帙甲乙名目”，李慈銘認為是“書部甲乙”。以天干對書籍分卷次，在唐代就出現(xiàn)了。李商隱的駢文集《樊南文集》分為甲、乙集，其中甲集初名《樊南四六》，后來續(xù)編駢文，遂名《四六乙》。羅隱的詩集直接命名為《甲乙集》。楊慎對自己的著作不以甲乙分類，看其丹鉛余錄、續(xù)錄、摘錄、總錄之名可知。胡震亨習慣以天干分類，如《唐音癸簽》就是《唐音統(tǒng)簽》的第十卷。同以天干分類，但唐人和明人卻有差別。唐人的甲乙是某類文體的卷次排序，后面不再標注文體，如《四六乙》、《甲乙集》；而明人在天干后面習慣加文體標志，《唐音癸簽》的“簽”就是一種文體?！懊匦痢睉忉尀椤稘h雜事》中的“宮闈秘史”類的“辛”卷，這和《四六乙》的命名習慣是相同的。

楊慎好古愛奇，喜歡以小說證史來賣弄炫博，但他在跋語中僅僅談了弓足問題，且甚為簡略。如果是楊慎作偽的話，對筆者上述的后妃奇相(七尺一寸)、發(fā)長七尺、“好女”標準等問題怎么可能置而不論，放棄炫耀學問的大好機會呢？當然，這些書籍有的藏于敦煌石窟，有的僅存于日本，楊慎無緣得見。楊慎之所以沒有懷疑《漢雜事秘辛》的真?zhèn)危赡苁求@喜之下，大意失察了。此書語涉猥褻，故流傳不廣，不見著錄于各家書目不足為奇。另外，前代書目只是所見書籍的著錄，各種以“全”冠名的大型典籍亦復如此，斷簡殘編，散見民間也是常見的現(xiàn)象。所以不能必然推出是楊慎作偽?！端膸炜偰刻嵋氛f：“其文淫艷，亦類傳奇，漢人無是體裁也?！别^臣的目光是獨到的。據(jù)以上論述，筆者認為，《漢秘事雜辛》極有可能是唐人依托《漢雜事》而作的一部傳奇小說。

注：

①⑦⑩ 張心澄《偽書通考》，商務印書館1939年版，第870、871、872頁。

③ 劉昫《舊唐書》，中華書局1975版，第1060頁。

④ 沈約《宋書》，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2369頁。

⑥ 江藍生、曹廣順編著《唐五代語言詞典》，上海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第14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