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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產(chǎn)的拆遷和倒下的官員

        2012-12-17 08:25:28孫雅彬
        讀者·原創(chuàng)版 2012年4期
        關(guān)鍵詞:寶來襄州老百姓

        文 _ 孫雅彬

        北宋官員周湛到襄州(今湖北襄陽市)當一把手,發(fā)現(xiàn)當?shù)厝松w房子不用磚瓦用竹子,隨意搭建的房屋密密匝匝連成一片,不僅侵占了馬路,更增加了引發(fā)火災(zāi)的危險。

        周大人見過世面,有憂患意識,擔心一旦哪天失火,這些竹房子就是一個連著一個的大火炬。預(yù)感到火焰威力的周湛沒有拉幾條橫幅、刷幾條警示標語了事,他很快組織人馬派出工作組,實地測量老百姓多年來侵占的馬路范圍,明確之后,又組織拆遷隊伍浩浩蕩蕩地開進居民區(qū),準備一律予以拆除。

        周湛強調(diào),此番拆遷嚴格按照測量結(jié)果開拆,有阻撓者一律拉到一邊強拆。雖說是強拆,卻并非蠻不講理破壞人家的正常生活,而是確屬有理有據(jù)?,F(xiàn)實情況是,老百姓多年來持續(xù)私搭亂蓋,侵占了大量公共空間,不消說有個緊急情況消防隊員和救火設(shè)備進不來,平常走路都受到很大影響,隱患著實極大。

        可是,老百姓的意見和隱患一樣大。他們不辭辛苦地“擴建”自家房屋,或住或租,或用來做買賣,平時用得特別方便,根本不樂意拆除,深感正常生活被嚴重干擾。況且,老百姓都想問,你這強拆有幾分誠意?到底是為了新官上任燒三把火,還是真為了保護老百姓家里不著火?掰著手指頭算一算,私搭亂蓋好些年,也沒見著大火把誰家的房子給燒了,倒是周大人的這把火,接二連三地燒倒了張家的倉房、李家的車棚、王家的包子鋪。

        說歸說,老百姓的事兒怎么都好說,雖然哭爹叫娘,但一看官府是動真格的,也就服軟了。

        拆遷的難度真正顯現(xiàn)出來,是在碰到了有勢力的家族之后。房子還沒拆到人家墻根的時候,周湛便遭到了省級司法官員李穆的攻擊。李穆慷慨激昂,指責周湛嚴重擾民、破壞穩(wěn)定。李穆能對地方信息作出快速反應(yīng),顯然是有人匯報。沒錯,給他吹耳邊風的,是襄州退休官員夏竦。

        夏竦曾經(jīng)當過襄州的一把手,彼時的周湛剛考上進士。待到周湛到襄州執(zhí)政,夏竦早已退休頤養(yǎng)天年,但他多年經(jīng)營此地,培植的勢力遍及整個襄州,女婿高直溫就在襄州做官,戰(zhàn)斗在權(quán)力的第一線。

        高直溫和夏竦在襄州沒少蓋房對外出租掙錢,其他官員也大多如此。周大人此番強拆無異于砸他們的聚寶盆,那還了得。

        這時候老百姓的哭爹叫娘恰好為眾位大人的反擊吹起了東風,他們順勢高歌猛進,把告狀的奏折披上民意的外衣,寫得更有底氣更有分量,讓它乘著利益鏈條的快車道一路遞到了朝廷。

        最初那些服軟的老百姓還在家里指著天棚撒邪火,勤快點的也就是跑到廢墟上揀點能用的竹條木塊,而有些嗅覺靈敏的人則漸漸感覺到風向有變,聰明一些的更是琢磨清楚了該往哪個方向使勁,于是配合日漸風生水起的輿論,公開呼喊自己的正常生活受到了拆遷的干擾,譴責地方官為了政績不顧民意。如此一來,少數(shù)先知帶動大量后覺,高官們暗地里反對,百姓明面上抗拒,兩方面的力量被利益擰成一股繩,共同反對周湛的拆遷工作。輿論就這樣滾起了雪球,日漸形成壓力。

        這日甚一日的澎湃輿論表面上看來是老百姓鬧事,背后的重量級推手卻是高直溫、夏竦之流。他們打著愛惜民生的幌子,大行維護私利之實??墒牵粫r間卻讓人真?zhèn)坞y辨,不少人堅信狗會回來。奶奶說:“放心,狗子會報答的?!?/p>

        晚上,我給弟弟講義犬救主的故事。講東岳那邊一家人救過一只狗,那狗回到河對岸主人家后,隔著河為恩人看家。一天半夜恩人家著了火,狗游過河將恩人家的門撞破了才將主人一家叫醒,兩只前爪和頭皮都撞爛了。

        2個月后,我在下馬河放牛,看見一只棕黑的狗沿著河岸走過去,右前腿略有些瘸,我大喊一聲:“寶來!”狗停下來,望著我,略怔。我又喊了一聲:“寶來!你躲哪兒去啦?”

        狗轉(zhuǎn)過身來,望著我猛搖尾巴,充滿了欣喜和歉意。

        寶來回頭望了望自己來的方向,回身走了。我再叫一聲,寶來又停下腳步回望著我搖尾巴。寶來就這樣三步一回頭地走遠了。寶來一定有什么迫不得已的隱情。

        回到家,我講看見寶來了。奶奶說:“狗子曉得報答的?!?/p>

        再后來,有一次弟弟回家,渾身濕透了,哭著說看見寶來了,他去追,寶來跳過溝了,弟弟沒能跳過去。弟弟哭寶來沒有義犬救主,卻自顧自走遠了。奶奶說:“放心,日子長著呢?!?/p>

        有一年,山烏龜突然值錢起來,全村老少都往東岳山上去撿烏龜。吳家大灣啟祿家的狗每天從山里叼回一只烏龜。我和弟弟一直巴望著哪天早上起床,一開門,寶來嘴里叼著一只烏龜搖著尾巴望著我們。可一直到山烏龜不值錢了,寶來都沒有出現(xiàn)。

        后來,我們家的雞在夜里被盜過一次,竹林被盜砍過多次,寶來都沒有出現(xiàn)。

        寶來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

        16年后,弟弟參加省報記者招考,考題為“動物的啟示”。弟弟講述了寶來的故事,弟弟說,憑著對生活的感恩行善,不應(yīng)該圖取回報,但社會應(yīng)有激勵善舉的機制。原在鄉(xiāng)鎮(zhèn)工作的弟弟憑借這篇文章一舉考入了省城大報,開始了記者的生涯。

        30年后的12月31日,2011年最后一天的晚上,我獨自坐在一家餐館的玻璃幕墻后面,望著外面禮花的綻放與凋零,在歷經(jīng)了失敗、成功與無奈之后,在對生活不斷地刨根問底與無語相對之中,我突然莫名地想起這只沒有報答的狗,就在等我付錢的賬單的正反兩面,寫下這則往事。

        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報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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