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安靜的午后,帶著書本和筆記踏入位于上海襄陽路上的溪林涵社,這里曾是殖民時期的法租界,而今上海人卻習慣了在老式洋房的窗臺上望見凌空架設的晾衣桿,不過濃密的爬山虎和斑駁的石墻仍然記錄了典雅而華貴的往昔歲月。星期天讀書會大多在這樣的地點進行。溪林涵社的這次聚會,讀的是青山七惠的新書《離別之音》。那天參加活動的人數(shù)并不多,有好些是熟人。嘉賓和主持人隨意地在活動開始前與參與者閑聊,談談近期關注、閱讀的書籍。這樣輕松略顯隨意的氛圍,也正是這個民間讀書會吸引人的地方。
讀書會就像大城市里的流浪者,沒有固定的居所,沒有固定的形式,沒有固定的觀眾,卻因其強大而獨特的精神氣質(zhì)吸引著那些書籍的愛好者。它讓人們從物質(zhì)世界中及時抽離,投入一片無法言明的念想之中。而這既非全然虛妄也非純粹真實的欲望,也許就是“星期天讀書會”得以存在的原動力吧。
每周一次的閱讀聚會
“星期天讀書會”的前期宣傳于2011年深秋鋪天蓋地地出現(xiàn)在豆瓣、微博等人氣高的網(wǎng)絡平臺。隨即,上海的《申江服務導報》等幾家平面媒體,也定期貼出了讀書會的相關活動信息。固定的時間、精選的書目、不斷推陳出新的集會場所,文藝、隨性、優(yōu)雅,給廣大文藝男女青年們一個周末的好去處,讓大家有機會聊聊閱讀,說說文字的美好。
在很多人的概念里,讀書會多半是偶然性的集會,通常由某個書店或出版社召集,目的往往為了宣傳某一本新出的書。書迷們將之視為各抒己見的好機會,這種以書會友的古老形式暗示著學識、典雅、精致與浪漫,是浮躁的現(xiàn)代生活絕佳的調(diào)劑品。但是,能將讀書會做得那么認真,那么有規(guī)模,那么執(zhí)著,這是星期天讀書會讓人意外之處。一周一聚的頻率、每周一本好書的分量、總是讓人心曠神怡的好環(huán)境,請嘉賓、談選題、做報道、聯(lián)系合作者等等,也許我們并不能正確地估算出讀書會的負責人們所需要兼顧的具體細節(jié)和所花費的時間、精力、金錢,但堅持將讀書的那份愜意,舒適和理想納入到有序而嚴謹?shù)拿耖g運作中,完全自發(fā)地,僅靠著熱愛與責任為愛書人真正提供一個夢想中的氛圍,他們做得真的很努力。
讀書會的三位創(chuàng)辦人何家煒、安小羽和佟鑫都是編輯,前兩位供職于上海某出版社,最后一位,或許他的網(wǎng)絡ID“到里斯本看?!备鼮槿怂熘浅鞘蓄愲s志的編輯。如果你親身去一次讀書會,這三個人都是非常容易辨認的。何家煒天生詩人氣質(zhì),他最喜歡的詩人是落拓不羈的蘭波;小羽是讀書會的御用主持人,清瘦的年輕女子;假如你看到一個人時不時地拿著相機走來走去,并頻頻取出平板電腦寫著什么,那一定是里斯本,他是三人中最有記者范兒的一個,負責現(xiàn)場報道和微博平臺互動。
一次隨意的聊天,一個簡單的想法,讀書會的由來就是這樣充滿了偶然性??梢荒瓴坏?,它在上海文化圈子里的知名度卻越來越高,每次的聚會雖然人數(shù)不多,來人卻常有慕名前往的。三位組織者因為職業(yè)的便利,圈里的人緣極好,常能請到重量級的嘉賓,把那些作者、譯者的名字變成活生生的人放在你的面前。加之聚會場所多為古典優(yōu)雅,別有風味的小資領地,常有香濃咖啡與清新花草為伴,環(huán)境的舒適宜人,也多少增加了讀書會的吸引力。
堅持閱讀的獨立和非功利性
近些年來,民間讀書組織的興起大概可被看成是市民文化生活的一個小高潮,民間的力量對于文化氛圍的形成和提高,往往有比官方活動實際有效的力量,也因為這些組織基本是自發(fā)性的,所以興趣和理念往往成為它們得以生存下去的基本動力。然而,讀書會畢竟是一個立足于交流和對話的平臺,它不比閱讀本身的自給自足,所以需要兼顧的東西也就更多。
首先是對書目的選擇。什么樣的書是讀者愿意閱讀并且討論的?選書者對書影響力的考慮又來自于哪些方面呢?星期天讀書會的選書基本限定在文藝類的范疇里,因為組織者們認為,只有對文藝類書籍的閱讀,才是無用的閱讀,才是真正意義上的閱讀。功利化的閱讀不被列入考慮的范圍之內(nèi),堅守閱讀的純粹性,這是讀書會的基本格調(diào)所在。但問題也隨之出現(xiàn)了,最明顯的是參與者對書的熟悉程度。書是為他們準備的,他們對書籍的了解多少決定了一場讀書聚會的意義。如果只是過來了解一本書最表面的信息,那么網(wǎng)絡就可以做到了。筆者認為,一個愛書人在讀書會上最希望聽到的應該是大家各抒己見,而不僅僅是由嘉賓來介紹。但事實上,很多的參與者事先并不一定有時間做這樣充分的準備。一個月的時間閱讀一本書對一個資深的讀書人或是職業(yè)文化人而言是完全可能做到的,但對普通人,特別是工作壓力極大的上班族而言,卻并不容易。更何況,有的文藝作品并不是光讀完就能做到深入了解,并形成自己的體會和意見,這往往需要更長時間的積淀。所以,讀書會的精彩程度參差不齊,參與者的參與度是影響其主要的原因。
據(jù)讀書會的負責人安小羽介紹,讀書會成立之初,是希望能邂逅一些認真地閱讀過文本的讀者,給他們一個交流的平臺和機會,然而卻經(jīng)常事與愿違。青山現(xiàn)場就有一位因看到《支部生活》上登載的長篇訪談而前來參加的機關干部,顯然并沒有閱讀過讀書會事先在網(wǎng)上公布的書目。筆者觀察到他在現(xiàn)場顯得有些格格不入,雖然也踴躍發(fā)言,但終因?qū)ψ髌返牟涣私?,對聚會的形式感到生疏,很難從這種隔閡中解脫出來。即便讀書會的宣傳已經(jīng)做得很好,聚會本身的門檻還是阻攔了一大批偶然的闖入者,使他們無法融入。
那么,是否應該降低“門檻”呢?或者介紹一些更多人會喜歡的通俗類作品?這其實是一個十分尷尬的兩難境地。保證讀書會的品味是幾位創(chuàng)辦者的初衷,也是真正的文藝愛好者們共同的愿望。如果只是為了挽留人氣,不斷被降低的底線有可能最終讓這個原本純粹而美好的聚會變成社交娛樂的大雜燴。但如果繼續(xù)維持現(xiàn)今的狀況,那么隨著讀者圈子的逐漸減小,今后的讀書會是否會給人一種曲高和寡、空中樓閣的錯覺?文藝的本質(zhì)是孤獨的,交流和傾聽也只是讀者們企圖突破或暫時回避這種孤獨的一種方式,但是這種方式最終能否徹底地解決閱讀本身的孤獨,這對于星期天讀書會,對于所有讀書人而言都是一個無法輕易解釋的難題。
此外,這些被精選出來的書籍,基本被限定在半年的出版時間以內(nèi),也就是我們通常所說的“新書”。為什么不讀“老書”呢?書的出版時間左右了書的品質(zhì)和影響力嗎?雖然推介的書基本都具備較高的文學品質(zhì),是可讀與可探討性很強的文字,明顯的傾向性不免讓人產(chǎn)生困惑。對此,讀書會的考慮是:新書更容易使人產(chǎn)生新鮮感,也就自然愿意親近。而且新書在一段時間內(nèi)的普及率也會比較高,讀者知道得多了,閱讀的可能性就大,也就為聚會的質(zhì)量提供了保障。再者滬上的讀書活動,讀春秋典籍的有,讀外國作品的也有,如何走出自己的路,在選書上兼顧自己的特色及讀者的閱讀傾向,權衡比較之下選擇了半年之內(nèi)的新書。
好在即便是在這個前提下,讀書會仍強調(diào)自己的獨立性和非功利性,始終與商業(yè)保持應有的距離:首先是從不賣書。上海先期的很多讀書會都是現(xiàn)場銷售書籍的,這很容易讓人感覺到閱讀、解析這本書其實都只是為了讓它賣得更好,文本的體驗變成了銷售的策略,這是很煞風景的做法。其次,是在選書上做到盡量不選擇固定幾家出版社的書籍,包括創(chuàng)辦人自己所在的出版社,這就很大程度地規(guī)避了“近水樓臺先得月”的嫌疑,讓書籍成為更公平、更開放的東西,也還原了它本身的價值。另外,在對嘉賓進行選擇時,也能注意到盡量邀請與書籍的文字、內(nèi)容關系更為密切的,如編者、譯者或者書評人,來對文本進行解讀。這樣的解讀往往更切近書本身,也完全符合閱讀的基本精神。
讀書會的伊始,往往是源自于某個或某些人的理想,這和閱讀的本質(zhì)是一致的,一種理想的依托和產(chǎn)物。但讀書會生存的過程,卻是一個受限的,沖突的過程,也是一個不斷協(xié)調(diào)的過程。星期天讀書會已經(jīng)基本達到了它的創(chuàng)辦者們最初的愿望,也形成了一定的氛圍,它的意義的第一步已經(jīng)達到了。我們每個人,每個熱愛文字的人,都希望它能走得更好、更遠,甚至永遠停留在我們的生活中。但即便我們無法看到那么遠、那么多,我們也已可以十分肯定,至少,它是民間的,也就是我們的,它屬于讀者,屬于每一個愛書人,也屬于閱讀本身。
2012上海書展期間,星期天讀書會舉辦了幾場特別活動,
其中包括在上海民生現(xiàn)代美術館舉辦的“華語作家的鄉(xiāng)戀與鄉(xiāng)愁”
潘國靈、黎紫書、陳雪對談活動。
星期天讀書會上海書展特別活動“文藝青年挺好的”,
活動結(jié)束后作家路內(nèi)等為讀者簽名。
星期天讀書會上海書展特別活動“致一百年后的你”,何家煒主持,
上海外國語大學鄭體武教授作演講,
隨后詩歌愛好者共讀茨維塔耶娃詩集《致一百年后的你》。
關于參與者
書香:對讀書會的參與者有過哪些預設?
安:普通讀者。應該說沒有預設,我們始終堅持公益、獨立、開放的原則,歡迎每一位愛讀書的人士參加,就像我們在星期天讀書會的介紹里說的,只需要帶著一本書,搭乘一輛車,就能來參加我們的活動。
書香:讀書會現(xiàn)在每次大約有多少人?有多少固定參加者?這個參與人數(shù)符合你們的期望嗎?
安:現(xiàn)在每次來參與的人數(shù)都在30人左右,無論大眾的書還是小眾的書。某些書可能真的比較偏門,但還是能有二三十位感興趣的讀者過來。因為已經(jīng)建立起讀書會的品牌了,而且媒體對我們的報道,也能吸引到新讀者源源不斷地來參加。單純從參與人數(shù)的方面來說,我感覺最大的區(qū)別在于有沒有作者來——有作者來的情況下人比較多;如果作者不來,只是其他嘉賓來參加活動的話,人就會少一些。
其實如何吸引更多的朋友參與到讀書會中來,這也是我們先期考慮的一個問題——我們不希望像某些讀書會,可能最后就是一些固定的人來參加,沒辦法繼續(xù)推廣開來。所以我們舉辦讀書活動的頻率比較高,書單公布比較早,這樣讀者在看到一個月四場活動預告時,完全可以事先選擇參加哪場活動,可以根據(jù)自己的興趣來提早安排時間。目前的每期活動中,還是新來的朋友會占多數(shù)。
現(xiàn)在人數(shù)的規(guī)模我們感覺剛剛好。事實上,我們一直都覺得星期天讀書會幾次大規(guī)模的活動(70~80名左右參與者),反而不如平時30人左右的小活動效果好。當然我不是說大規(guī)模的活動形式不好,只是相對而言我們更喜歡小眾的討論會。大型活動比較像普通的新書發(fā)布會,很多朋友其實并沒有看過書,是慕作家之名而來,以聽為主,可能提的問題也不是很有針對性,活動效果跟“星期天讀書會”的宗旨差別還是有點大的——我們希望的不是“簽售會”,而是“討論會”。
書香:理想中的參與者應該是如何的?有遇到過這樣的人嗎?
安:我們理想的參與者是:自己讀過這本書;或者即便沒讀過,也讀過這本書作者相關的書籍或其他,能夠分享自己閱讀這本書的體驗和觀感的讀者。有遇到過,但很少。大多數(shù)讀者都喜歡聽嘉賓講。這與我們的初衷相悖。
關于選書
書香:指定閱讀書目的原則有哪些?有特別的傾向嗎?
安:星期天讀書會以文學書籍閱讀為主,包括本土原創(chuàng)、海外華文和外國文學,也會有人文社科類的書籍,以半年之內(nèi)出版的新書為主。每月四期,兩期國內(nèi)兩期國外,國內(nèi)分大陸和港臺,國外分西方和亞洲。堅持文字之美、思想之美、閱讀之美的原則,同時考慮是否可請到合適的嘉賓與大家交流。
書香:很多讀者都沒有看過書就來參加活動,這樣的情況會不會讓你們有些失落?一般會通過哪些形式讓參與者更好地了解這些書?
安:我們一直在想,怎么讓參加活動的朋友們先看這本書,然后再來討論。好幾次我們都在修正我們的活動,希望在不斷修正中能讓讀者更多地參與進來。
首先我們在星期天讀書會的豆瓣和微博上,提前一個半月就發(fā)布活動預告、公布下月書單,希望大家能根據(jù)活動主題和書單,有足夠時間讀書,讀完再來參與;某些活動預告中,我們也會寫明“希望讀者讀過書后再來參加”;另外,我們在新浪微博上增加了“本期讀”這個欄目,提前發(fā)布活動主題書的“經(jīng)典語句選摘”——有兩方面考慮,一個是從宣傳角度考量,吸引讀者的興趣;另外也是希望能讓大家事先大概了解這本書,起到一個導讀的作用。
書香:是如何權衡一本書被了解和賞析的比重?
安:其實我感覺只要有嘉賓(我們的活動嘉賓包括作者、譯者、學者、編輯、書評人……),對讀者了解或賞析某本書都是有一定幫助的,因為其實每個人的解讀都是有意義的。但每個人的解讀仍舊都是“每個人自己”的,最后還是要你自己去看這本書。最怕的就是你聽了無數(shù)的解讀,但你還是沒有去看這本書。就像現(xiàn)在很多人談到某部電影時可以滔滔不絕講很久,但其實他根本沒看過這部電影?,F(xiàn)在信息太豐富了,你瀏覽網(wǎng)頁或者上微博,就可以在心里存儲很多預設,你以為這些想法都是你的,但其實根本不是。
所以想要了解某本書,我感覺首先需要讀完,之后在參加我們活動時能和其他不同的解讀相碰撞,應該會對了解這本書有更多的幫助,或者能夠讓讀者對作者的其他作品產(chǎn)生更多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