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傳樹 門小軍
西方視野下的“中國模式”
○軒傳樹 門小軍
“中國模式”,意指中國
取得巨大成就的獨特發(fā)展道路。這一話題,緣起于2004年5月美國經濟學家喬舒亞·庫伯·雷默發(fā)表的一份題為《北京共識》的研究報告。盡管“北京共識”在中國國內沒有引起太大回應,但是,西方社會討論中國發(fā)展道路和成功經驗的熱情并沒有因此而減弱。相反,隨著國際金融危機的進一步深化,尤其是中國改革開放30周年、新中國誕生60周年等重大節(jié)點的到來,以及北京奧運會和上海世博會的成功舉辦,西方討論中國模式的熱情進一步高漲。
1.媒體報道集中且頻繁。通過Google搜索引擎搜索“中國模式”,相關英文報道數(shù)以萬計。單2008年12月18日——中國改革開放30周年紀念日,西方主流媒體大多為此刊發(fā)了社論、專題。其中,美國《基督教科學箴言報》和英國《衛(wèi)報》一口氣發(fā)了6篇和4篇專稿,大談中國模式和中國經驗。據(jù)2010年6月德國埃爾福特大學和杜伊斯堡-埃森大學合作完成的研究報告稱,2008年德國主流媒體直接關于中國的報道平均每天就有11條之多。
2.相關著作大量出版。根據(jù)全球最大圖書銷售網站亞馬遜網搜索結果,2008年以來,關注中國發(fā)展的西文圖書近百部,直接探討中國發(fā)展模式的英文著作就有20余部,內容涉及經濟、政治、文化、外交等各個方面,其中,關注中國模式的未來及其國際影響的圖書最為集中,爭議也最大。如倫敦經濟學院亞洲研究中心客座研究員馬丁·雅克的《當中國統(tǒng)治世界:中國的崛起和西方世界的衰落》(2009);英國劍橋大學國際問題研究中心高級研究員斯蒂芬·哈爾珀的《北京共識:中國的威權模式如何支配21世紀》(2010);全球最大政治風險咨詢公司歐亞集團總裁伊恩·布雷默的《自由市場的終結:誰是國家與企業(yè)之戰(zhàn)的贏家?》(2010)等。
3.智庫、論壇頻繁舉辦專題辯論會。美國卡內基基金會從2006年起,迄今先后以“重新定義中國政策”為題,進行了9次辯論,議題涉及中國的政治體制、經濟增長、貿易政策、金融體制,以及中國在亞洲的角色等。創(chuàng)建于2007年的“溫室論壇”,于2008年4月召開“資本主義—威權主義政治強國的回歸”研討項目首輪圓桌會議,就“是否存在中國模式”進行對話。2009年2月23—24日,中西學者再次匯集溫室論壇展開建設性對話,就“如果中國模式存在的話,如何理解它”進行辯論。
4.成立專門研究機構,甚至設立專項國家課題。近年來,歐美著名智庫紛紛成立專門機構或部門,開展對華研究。2006年,美國布魯金斯學會成立“約翰·桑頓中國中心”,并在中國北京清華大學開設辦事處,即“清華—布魯金斯中心”,專門研究中國的崛起及其對美國、中國鄰國乃至整個世界的影響。2007年,英國三所著名大學牛津大學、布里斯托爾大學和曼徹斯特大學在多家英國官方基金會的資助下,聯(lián)合建立了“英國校際中國中心”,旨在培養(yǎng)更多的“中國通”,以便于進一步了解中國研究中國。2010年,美國夏威夷大學國際東西方研究中心同中央財經大學中國發(fā)展和改革研究院共同發(fā)起成立了“國際中國模式研究院”,著力于站在國際視野和國內實踐的角度上對中國模式進行全方位的研究。2010年1月,美國皮尤研究中心還接受了美國眾議院的一項名為“中國模式”的國家級課題,課題組現(xiàn)已派人到北京、上海、廣州等地進行調研。
5.媒介報道形式花樣翻新。
2009年,美國發(fā)現(xiàn)頻道播出了著名記者泰德·考帕爾攝制的紀錄片《資本主義的人民共和國》,該片圍繞重慶發(fā)生的故事,深度報道了中國的政治、經濟和人民,認為重慶案例為亞非拉渴望經濟發(fā)展的國家如何利用政府和市場并同時消除它們的極端情況提供了很好的借鑒。英國《經濟學人》雜志于2010年8月4—13日舉辦了一場網絡辯論會,直接以“有沒有中國模式”為題。這場辯論不僅有英、美著名學者和前政府官員參與其中,而且還吸引了大批網友(包括我國網民)參與討論和投票。結果,贊成“有中國模式”的只有42%,而反對者占58%。鑒于此,《中國領導箴言》季刊2010年春季號斷言,過去兩年中,中國和外國的觀察家們長期討論的“中國崛起”話題,已經被一個新的主題——“中國模式”所主導。
1.承認中國經濟成就,就承認中國模式的存在。無論是把中國經驗概括為“北京共識”的美國學者喬舒亞·庫伯·雷默,還是前世行駐中國的經濟學家蓋保德,都認為中國模式就是中國經濟在過去30年里高速發(fā)展的主要推動力,如果承認中國在過去30年里的經濟成就,那么就得承認中國模式的存在,因為它是確保其成功的關鍵。當然,也有一部分學者基于各種理由否認中國模式的存在:《時代》雜志資深記者邁克爾·舒曼和哈佛大學教授傅高義認為,中國模式只是對東亞模式的模仿,缺乏獨特性;美國布魯金斯學會外交政策研究項目高級研究員沈大偉認為,中國獨特的政治制度使政府能夠對經濟領域實施強有力的國家干預,但是這種獨特性很難為其他國家所復制;美國前助理國務卿謝淑麗認為,中國發(fā)展存在諸多不確定性,因此現(xiàn)在提“模式”還為時過早。
2.認為中國模式的核心特征就是“自由經濟+威權政治”。在西方看來,中國模式的最重要特征就是自由經濟和威權政治的結合,只不過名稱說法有些不同。英國劍橋大學國際問題研究中心高級研究員斯蒂芬·哈爾珀稱之為“市場威權主義”;《澳大利亞人報》亞太版主編羅曼·卡里克稱之為“威權資本主義”;美國麻省理工學院斯隆管理學院終身教授黃亞生稱之為“有中國特色的資本主義”;英國《觀察家報》專欄作家威爾·赫頓稱之為“國家資本主義”;法國國際馬克思大會社會主義學科主席托尼·安德烈阿尼稱之為“市場社會主義”等等。
3.認為不管中國模式能不能“輸出”,能不能“復制”,都對國際社會影響巨大。美國肯尼迪政府學院教授約瑟夫·奈坦言,中國的經濟增長不僅讓發(fā)展中國家獲益巨大,而且其特殊的發(fā)展模式也將被一些國家視為可效仿的榜樣。美國《紐約時報》專欄作家紀思道說,中國模式改變了人們對擺脫貧困的期望。美國企業(yè)研究所研究員凱文·哈西特認為,中國模式為發(fā)展中國家領導人實現(xiàn)他們理想的生活方式提供了新的選擇和愿景。還有一部分學者甚至將中國模式提升到一種實踐原則和價值理念的層面。如英國前歐洲外交事務委員會執(zhí)行主任馬克·倫納德認為,中國正在形成一種新的世界觀,一條其他國家可以追隨的、非西方的道路。這條道路,在美國知名智庫彼得森國際經濟研究所所長費雷德·伯格斯坦看來,對世界意味著更多的機會,在馬丁·雅克看來,是過去兩個世紀以來對世界民主化進程最大的貢獻;但是,在斯蒂芬·哈爾珀和伊恩·布雷默眼里,卻成了威脅和挑戰(zhàn),他們認為,中國用以推動其發(fā)展的國家資本主義正在取代西方的市場資本主義,“北京共識”削弱了西方意識形態(tài)的規(guī)導作用。
4.認為中國模式面臨很多問題,因此其未來還存在一些不確定性。不管是“唱衰派”還是“唱盛派”,都認為中國未來發(fā)展將面臨很多問題,比如經濟增長方式問題、社會公平問題、政治改革問題乃至氣候環(huán)境問題等。美國斯坦福大學社會學教授安德魯·瓦爾德認為,中國可以克服這些問題,繼續(xù)保持高速發(fā)展的態(tài)勢,因為中國政治穩(wěn)定,普通民眾信任中央政府;美國斯特拉福戰(zhàn)略預測公司首席分析師彼得·蔡漢和威爾·赫頓認為,中國無法有效解決這些問題,中國已經積重難返,即使想變革,也有心無力;英國諾丁漢大學當代中國學學院院長姚樹潔認為,中國模式的未來充滿著不確定性,各種結局都有可能。
5.認為政治改革是中國快速現(xiàn)代化進程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但是全面民主化不可能馬上到來,更不可能抽象地復制西方民主。哥倫比亞大學政治學教授黎安友認為,導致中國民主化的社會力量還沒有形成,中國將繼續(xù)朝著所謂“有彈性的威權體制”發(fā)展。美國約翰·霍普金斯大學高級關系學院中國問題專家大衛(wèi)·藍普頓認為,由于中國日益壯大的中產階級為了保護自己的既得利益與政府結成了牢不可破的同盟,中國的民主在他有生之年不會到來,但是中國沒有民主并不能阻止中國的崛起。德國漢諾威大學社會學家奧斯卡·內格特堅信中國定將實現(xiàn)一種特殊的民主,這種民主會受到“孔子的公共倫理”的影響,而不是抽象地復制西方資產階級民主。西班牙《中國政策觀察》研究機構主任胡里奧·里奧斯認為,未來中國民主化改革的重點,并不是實行選舉、完善社會參與渠道、推動政黨多元化,而是純潔共產黨隊伍、加強共產黨的合法性、加強黨內民主建設??▋然鶉H和平基金會資深研究員蓋保德也認為,對于中國這樣還相對貧弱的社會來說,選舉國家領導人并不是衡量民主發(fā)展的唯一指標,甚至也不是主要指標。如果說政治改革是快速現(xiàn)代化進程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那也不應是急不可待地全面推翻現(xiàn)有體系。只有《悉尼先驅晨報》駐華記者高安西等少數(shù)媒體人認為,中國政府將市場經濟與政治威權混合一體的治理方式使得中國經濟出現(xiàn)了扭曲,如果想繼續(xù)維持高經濟增長并促進社會穩(wěn)定,除全面民主化以外,中國政府別無他法。
1.從爭論的原因看,是由于“現(xiàn)實”超過“理論預期”,他們希望了解中國成功奧秘,把握中國發(fā)展方向。中國沒有像西方傳統(tǒng)理論所預言的那樣走向民主化,也沒有走向崩潰,反而在保存既有政治體制和維持現(xiàn)存國際體系的前提下崛起了?,F(xiàn)實超過了理論預期,他們不得不反思傳統(tǒng)理論是否出了問題。尤其是在當前全球金融危機的背景下,歐美等信奉新自由主義市場經濟的發(fā)達國家為危機所困,而且遵循美國模式的其他國家也都出現(xiàn)了問題,在國際公共輿論中大有“北京共識”代替“華盛頓共識”之勢。因此,重新審視中國的新現(xiàn)象,總結中國發(fā)展的經驗,應是他們“持續(xù)關注”的首要原因。
2.從爭論的話題看,在經濟特征上的看法比較一致,在政治特征上分歧相對突出。西方學者普遍認為,中國模式在經濟上的主要特征就是市場經濟,只不過,有的強調“出口導向型市場經濟”,有的強調混合所有制以及漸進式改革。但是,在政治特征上,除了威權主義以外,不少人注意到中國政治上的復雜特性。沈大偉認為,它是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基礎上吸取了東亞新權威主義、蘇聯(lián)列寧主義、西歐社會民主主義、拉美社團主義等的優(yōu)秀因素而形成的一種統(tǒng)一的混合體制;世界著名未來學家約翰·奈斯比特認為,它是一種由政府自上而下的指令與人民自下而上的參與相結合的“縱向民主”;牛津大學圣安東尼學院亞洲研究所教授曾銳生認為,它是一種列寧主義與協(xié)商民主相結合的政治體系,等等。
3.從爭論的結果看,這場爭論并沒有給人們帶來共識,反而日益“政治化”。一方面,人們對什么是“中國模式”這一概念認識缺乏一致意見;另一方面,從總體上看,這場爭論已經持續(xù)多時,人們關注的對象并不在于客觀存在的“中國模式”,而是變成了要不要、該不該有“中國模式”的問題。盡管現(xiàn)在不再像“北京共識”剛提出時那樣具有意識形態(tài)色彩,不再是資本主義還是社會主義的問題了,但是爭論仍然過于政治化,甚至道德化。政治傾向一旦和政治決策相結合,就會影響西方對中國的國際戰(zhàn)略選擇。
4.從爭論的發(fā)展趨勢看,也出現(xiàn)了一些新現(xiàn)象。一是西方媒體炒作中國模式的熱情趨于平靜,這是它們迎合受眾、適應市場需求的內在動機使然,畢竟過去兩年中國重大慶典活動特別集中。二是研究中國問題的學者逐漸從宏大敘事轉向微觀考察,即使政治化傾向仍然存在,但是也不排除有理性分析。如美國印地安那大學中文教授杰弗里·瓦薩斯特羅姆在《21世紀的中國:每個人都需要了解的事》(2010)一書中強調,要如實描述中國,就應該避免“非威脅即機會”的錯誤論調。
5.從爭論的話語邏輯看,這場爭論的實質是質疑中國模式的道德吸引力。總的來看,西方社會關于中國模式的爭論是按照“概念—特征—影響—未來”這樣的邏輯展開的,其實質就是按照他們的話語和范式來評判中國發(fā)展模式是否成功、有效;中國經濟為什么在政府主導下快速發(fā)展卻沒有出現(xiàn)西方理論所預期的民主進步;中國模式是否為其他發(fā)展中國家所偏愛進而對西方發(fā)展模式構成挑戰(zhàn);中國模式是否可持續(xù)。顯然,“中國模式”這一概念已經在世界上被普及了,但是這并不意味著世界(尤其是西方)已經清楚并認同中國發(fā)展的實踐原則和價值理念。我們能否提出一套既能解釋中國奇跡又能為世人理解、讓世界認同的分析范式和話語體系,應是我們當前需要進一步思考的深層問題。
(作者單位:上海社會科學院)
(責任編輯 陶柏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