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亞明
冬天最愜意的事,莫過于高臥。高臥者,舒適之睡也。能睡到上午九點鐘陽光摸臉,乃至十點鐘太陽打屁股,實在奢侈而美好。《晉書》里說陶淵明有微博式的文字云:“嘗言夏月虛閑,高臥北窗之下,清風颯至,自謂羲皇上人?!碧绽项^的日子十足神仙,蓋因無官一身輕。即使為官,陶縣令也算一方小諸侯,縣衙里誰也管不了,想睡就睡。等到辭官歸田,村巷犬吠、竹梢雞鳴,正好催眠,睡入深處就必然了。
史上最著名的“睡”當屬諸葛孔明,他在茅廬睡得天昏地暗,管他劉皇叔在門外雪地直哆嗦,張飛大罵“這先生如何傲慢!見我哥哥侍立階下,他竟高臥,推睡不起!”也只當耳邊風耳。《世說新語·排調(diào)》記載晉代名流謝安:“卿屢違朝旨,高臥東山,諸人每相與言:‘ 安石不肯出,將如蒼生何?”一個隱士睡睡覺,居然會影響天下百姓的生計,讓后世假隱士羨慕到絕望。
不過要想“高臥且加餐”,得有“世事浮云何足問”的底氣。底層的窮人基本像草芥,任人殺艾,哪里還能有什么高臥?再往深層想像,王維“半官半隱”,不多不少還有“半官”護著罩著,否則他也不會衣食無憂,彈起頭上的“官翅”,把睡覺睡成了名句。
高臥的至境是人神合一。由身體言之,退居房中最合于休息,躺在床上保持寧靜和沉思的姿勢,蕩盡塵垢,實在是心靈深處的“清潔運動”。
偉大的人生藝術家孔子說“寢不尸”(《論語》第十章),他告訴你睡覺別直楞楞躺著,得盤身而臥,放松肌肉,才不會做噩夢。林語堂說, “我相信人生一種最大的樂趣是蜷腿臥在床上。為達到最高度的審美樂趣和智力水準起見,手臂的位置也須講究。我看信最佳的姿勢不是全身躺直在床上,而是用軟綿綿的大枕頭墊高,使身體與床鋪成三十角度,并把手放在頭后?!?/p>
比如《紅樓夢》里,寶、黛都喜歡把在床上那種似睡非睡的狀態(tài)稱為“歪著”,真是一個絕世好詞。因為“歪著”的不僅是身體,這種介入生活的態(tài)度,歪歪的大約可算“詩意地棲居”吧。高臥絕不等于酣睡,其實更是一種態(tài)度,而不僅僅是姿態(tài)。但我們現(xiàn)代人整日營營的生活還在繼續(xù),只要看看古人,只能說,慚愧慚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