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逸

此圖系清道光三十年（1850）九月二十四日所作，剛好是主人公“松溪處士”的20歲生日，地點在其書齋“鏡水軒”。畫上有其題詞，略謂：“男兒須負絕人才，不盡瑯環(huán)學(xué)不魁。壽世文章榮世業(yè)，根基全在此時培?！庇痴盏氖瞧滠P躇齋室、讀破萬卷博功名的心境。前賢歷來有“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之類的教誨，那么，“讀書破萬卷”究作何解？古時的一卷又到底是多少？

今天的圖書，多以冊、種、部等計數(shù)，古時卻有不同。卷、軸、冊、函等是古代書籍制度并在社會實際中用得最常見的。在漫長的簡牘與帛書盛行的年代，“篇”與“卷”被更多地應(yīng)用?！捌痹呛啝┲嬃繂挝?，即以竹、木為載體的書籍計量手段，“篇”的作用是主文義之起訖，也即以文章內(nèi)容的獨立為考慮；其后，“篇”即作為一篇完整文章的計數(shù)，一直沿用至今。“卷”則為帛書的計量單位，主帛書之長短，也即以機織縑帛的物理形態(tài)為標(biāo)準(zhǔn)，一件長度大致恒定的縑帛即為一卷。到了紙本時期，無論是刻是抄，則多以卷、軸、冊稱之。明胡應(yīng)麟《少室山房筆叢·經(jīng)籍會通》：“凡書，唐以前皆為卷軸。蓋今所謂一卷，即興古之一軸?！?/p>

宋以降，隨著線裝書在書籍中主流地位的確立，“軸”之作計量應(yīng)用逐漸消退，雖然在不少文人的筆下仍間或用之，如李鴻章之“讀遍牙簽三萬軸”等。卷和冊成了千年以來最被廣泛采用的書籍計量單位。其中，“卷”的含義已悄然演變?yōu)榻啤邦悺钡膮^(qū)分，或內(nèi)容、主題相近，或年代、體裁有別，或篇幅多寡分布，皆可以“卷”區(qū)別之。而“冊”則通用于書籍的物理形態(tài)，一本獨立形狀的書即為一冊。

那一卷究竟是多少呢？先看以下數(shù)據(jù)。

明《永樂大典》：22877卷，11095冊；合2.06卷/冊。

清《四庫全書》：79337卷，36300冊，997000000字；合2.19卷/冊，12566字/卷。

清《古今圖書集成》（雍正四年內(nèi)府銅活字本）：10000卷、目錄40卷，5020冊；合2卷/冊。

《文選》60卷，浙江圖書館藏明清各家12種刊本，從 6、10、12、16、20、20、30、32冊都有；合2—10卷/冊。

《藝文類聚》100卷，浙江圖書館藏有8種明刊本，分別為14、16、20、32冊；合3—7卷/冊。

我手頭有部分清代古籍的統(tǒng)計，選取其中有明確卷數(shù)、字數(shù)的，以考每卷字數(shù)?？虝r間從嘉慶十一年（1805）至光緒三十四年（1908），約百年間。

《荒政輯要》九卷，卷首一卷，82500字；

《大方廣圓覺修多羅了義經(jīng)》二卷，13171字；

《高僧傳初集》十五卷，卷首一卷，156327字；

《維摩詰所說經(jīng)注》八卷，85418字；

《莊子內(nèi)篇注》四卷，66315字；

《大乘起信論直解》二卷，43029字；

《成唯識論述記》六十卷，580776字；

《禹貢揭要》一卷，47頁，17766字；

《花間笑語》五卷，134頁，48240字；

《榕郡名勝輯要》三卷，135頁，47520字；

《唐陸宣公集》二十四卷，456頁，約18萬字；

《增訂愿體集》四卷，卷首一卷，附刻《經(jīng)驗良方》一卷，203頁，58464字；

《易成方》二卷，96頁，30720字；

《漢隸辨體》四卷，242頁，91476字；

《破邪論》二卷，57頁，24757字。

以上15種書，共149卷，1526479字，計平均每卷10245字；其中有頁碼的8種，共1370頁，498943字，平均每頁364字。每卷約28頁（56面）。又，按當(dāng)今的裝幀，20—30萬字一冊最為普遍，若是，則上述15種書、150余萬字，大致相當(dāng)于今之5—8冊左右。如是，古之一卷約合二冊線裝古籍，約12000字；約相當(dāng)今天的五六頁雜志。

可見，欲“讀萬卷書”的量，約相當(dāng)于一部《古今圖書集成》的容量，或者1.2億字的書。如果每天讀6000字，兩天便是一卷，一年180卷，約55年讀完。真的是活到老學(xué)到老。

當(dāng)然，此所謂“萬卷”，是極言其多，并非是個確數(shù)。有道“書到用時方恨少”，故也如韓信將兵，多多益善。

至于“破”字，更有深義在焉。不是真的要把書讀破，與物質(zhì)的書是否破損無關(guān)。孔子“韋編三絕”，倒是真的將那書讀破了，一而再，再而三，隨著書簡的破損，書中的精義妙玄也統(tǒng)統(tǒng)涵納于胸。歐陽修所讀之書皆若新收，也并不妨礙其滿腹錦繡、卓然大家。

也有不拘一格、博覽群書之意。凡中外之大師巨匠，無不學(xué)貫中西，淹通古今，經(jīng)緯天地，馳騁文理；食不厭精難免弱不禁風(fēng)，唯吃得五谷雜糧，不忌粗蔬野菜，咽得麻辣醋酸，方能博采眾長而厚積薄發(fā)，兼諳百科且術(shù)有專攻。

“破”，又有用功刻苦耗神費心之義。所謂“板凳要坐十年冷，學(xué)問不做半點空”；小和尚念經(jīng)的有口無心，一目十行地浮光掠影，漫不經(jīng)心地信手翻閱，走馬觀花，不求甚解，均與“破”無緣。

此處之“破”更指深入其中，出乎其上，有攻關(guān)破敵之意；以書為敵，以筆作矛，攻堅克難，摧營拔寨，敵營十八年，千里走單騎，智取威虎山，登陸諾曼底。讀書亦如攻城掠地，要深研窮究，讀懂讀透，消化吸收融合，將那一本本書化為己有；猶如解放軍將那俘獲的數(shù)百萬國民黨兵吸納以壯大自己。要讀出感悟，讀出新意，讀出自己的闡發(fā)、見解和創(chuàng)建；是“不破不立”、“破繭化蝶”之“破”，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冰生于水而寒于水，出神入化，后來居上；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極目千里遠，一覽眾山??；是三軍過后盡開顏的云開月朗，破涕為笑?？梢哉f，科學(xué)的進步、文明的發(fā)展即是立足于無數(shù)前赴后繼的“破”字中的。

“讀書破萬卷”，說到底，乃是在生命的進程中通過學(xué)習(xí)以不斷突破自身的局限，登臨更高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