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軍偉[廈門大學中文系, 福建 廈門 361005]
在英語中食指被稱為“IndexFinger”,即用于指示的手指,所謂“指示”最具典型性的情況即用手指來指明對象?!爸甘痉枺↖ndex)”概念及相關問題的提出及研究最早始于美國邏輯學家、符號學家皮爾斯(C.S.Peirce)。作為現(xiàn)代符號學源頭之一,皮爾斯符號學試圖基于三個基本范疇運用復雜的三分法對宇宙萬物進行窮盡性分類。而影響最大的是皮氏第二種三分法,即根據(jù)符號與其對象間的關系,將符號分為象似符號(Icon),指示符號(Index)和規(guī)約符號(Symbol)三種。①由于皮爾斯之符號學研究旨在闡述其邏輯學思想,而非符號本身,因而,對于指示符號之特殊性,皮氏并未給予足夠重視。本文將基于皮氏符號學視角,通過比較對指示符號之結(jié)構(gòu)及意指特性作以基本探討。
基于對前人范疇觀的批判,皮爾斯(1903)將思維和自然界的基本范疇進行重新分析為:第一性(Firstness),第二性(Secondness),第三性(Thirdness)。②基于新范疇觀,皮氏符號學關注的范圍極其寬泛,囊括宇宙萬物。皮爾斯將其所謂的“符號”界定為:符號(Sign),或表征體(Representamen),對于某人而言,是在某個方面或以某種身份代表某事物的某個東西,其傳達給某人抑或在該人心中創(chuàng)造一個等價的符號,或者一個更為擴展的符號。我將第一個符號所創(chuàng)造的符號,稱之為其:解釋項(Interpretant)。該符號所代表的東西,稱之為其對象(object)。③
皮爾斯所謂的符號本身便是一種存在(Being),且與其表征對象存在某種關系,而這種表征必須被某一解釋者所理解或解釋,或具備某種意義。皮爾斯之符號皆由(符號存在的)媒介(Medium)、所指對象、解釋項三個要素構(gòu)成,與之相應的是符號之三種關聯(lián)物,即:媒介關聯(lián)物(M)、對象關聯(lián)物(O)、解釋項關聯(lián)物(I),三因素共為一體,不可分離。④由皮爾斯的符號定義可知:在其所構(gòu)建的三元符號模型中,O依隨于M,而I則依隨于M和O,德國符號學家本澤(M.Bense)將這三者的排列關系表示為:Z=R(M、O、I),為了表明上述邏輯關系,本澤進一步改造為⑤:ZR=((M=>O)=>I)(“=>”表示:發(fā)生過程)此外,符號學家瓦爾特(E.Walther)(1974)亦曾強調(diào):符號關系必須被理解為一種“排列的三位關系”,不能將這種排列打亂。瓦爾特基于皮爾斯所提出的符號模型,將符號三要素之關系用一個三角形表示如右圖⑥:
基于對符號與其對象之間的關系的觀察,皮爾斯認為:指示符號(Index)與其所指對象之間存在現(xiàn)實聯(lián)系,如果其對象被移走,指示符號便會一下失去使它成為符號的特性,但若沒有解釋項,指示符號卻不會失去上述特性。⑦他在《INDEX》一文中做了較為系統(tǒng)的界定:指示符號是一種符號或表征體,其指示所指對象,主要不是因為與其對象像似或類似,也并非因為與其對象正好具備的一般特性相聯(lián)系,而是因為:一個方面,該類符號與其個別的對象有動力學(Dynamical,包括空間)的聯(lián)系;另一方面,該類符號與其作為符號為之服務的那個人的感覺、記憶有聯(lián)系……⑧
皮氏進而將指示符號的之特點歸納為:①指示符號與其對象沒有明顯相似性;②指示符號指示個別物、單元或單元的單個集合,或單個的連續(xù)統(tǒng);③指示符號通過盲目的強制注意自己的對象。⑨基于上述認識,皮爾斯將所謂的“指示符號”的范圍劃得相當寬泛,如:日規(guī)或鐘是時間的指示符號,風信標是風向的指示符號,指方向的手指、燈塔、航標、呼喊、叫賣聲、北極星、名字、專有名詞、人稱代詞、指示代詞(“這”、“那”)、關系代詞(“誰”、“哪一個”等)、物主代詞、全稱選擇詞(如“任何人、所有、無、不論”等)、時間副詞、方位副詞、序數(shù)詞(“第一、最后一個”等),還包括介詞或介詞短語(如“在……左(右)邊”等)等等,凡是能夠引起人們注意的任何東西都是指示符號。
總體而言,皮爾斯基于泛符號觀,通過一系列三分法試圖對紛繁復雜的世界所做的窮盡性分類,不免龐雜混亂,在其論述過程中甚至前后矛盾,符號學家艾柯(U.Eco)批評皮氏之做法過于草率,其所謂“Icon、Index”等概念雖為眾人廣泛接受但依舊略顯幼稚。⑩
瓦爾特認為,符號三元素所構(gòu)成的排列三角形關系就順序而言,存在兩種可能,即:正序(M產(chǎn)生O和I)或逆序(I產(chǎn)生O和M)。皮爾斯根據(jù)符號與其對象間之關系所劃分的三類符號之三要素間的邏輯關系差異明顯。王銘玉(2004)曾將此三類下位符號各自不同的“指向性”表示如下?:
對于上述三個圖式?,我們可以做進一步分析:圖(1)中構(gòu)成相似符號的M與O之間有雙向的直接指向關系,I又同時指向M、O,即符號與所指對象有直接象似性,解釋項也與符號及其對象有著直接聯(lián)系,基于直接象似性,三者形成一個穩(wěn)定的封閉三角形;圖(3)中構(gòu)成象征符號(即規(guī)約符號)?的I為關節(jié)點同時單向指向M、O,即M←I→O,而M和O間無直接指向,即符號和對象之間是任意的,沒有任何聯(lián)系。與象似符號及規(guī)約符號(即象征符號)不同,指示符號,即索引符號,內(nèi)部三要素的邏輯關系則顯得較為特殊:圖(2)中M和O之間是單向指向關系,即我們只能借助于符號尋找其所指對象,與I解釋項無關,而I直接指向處于中間環(huán)節(jié)的M,I、O之間卻沒有直接指向關系,即I→M→O,三者之間是一種單向依存關系。圖(1)和圖(2)為正序生成的符號,而圖(3)則是逆序生成的符號。
誠然,在言語交際過程中,上述三類符號都可以完成表意,但是三者表意的基礎卻完全不同。對于象似符號而言,符號與其對象之間有著直接象似性,因此,即便所指對象缺失,解釋者也同樣可以根據(jù)符號及其(符號與其對象間的)象似性,生成相應解釋項,換言之,借助象似性,符號便可以發(fā)揮表意作用;對于規(guī)約符號而言,之所以符號可以代表對象,因為符號與其對象之間的關系事先已由使用該符號的社會群體約定俗成,即具有社會性,因此同理即使所指對象缺失,解釋者也可以根據(jù)符號及預先規(guī)約生成相應解釋項。與像似、規(guī)約兩類符號不同,對于指示符號而言,上述兩種情況卻都不適用。如圖(2)所示,由于構(gòu)成指示符號的三要素之間是單向依存關系,即相應解釋項的生成必須直接借助于指示符號,而指示符號指示功能的實現(xiàn),則依賴于所指對象。
由此可見,對于指示符號而言,三要素缺少任何一部分其都無法在言語活動中實現(xiàn)完整表意:(1)倘若作為中間環(huán)節(jié)的指示符號缺失,則解釋項和對象之間便斷然失去關聯(lián),整個表意鏈條也因此斷裂;(2)倘若所指對象缺失,同樣因為解釋項和對象之間沒有直接聯(lián)系,單單借助于符號,解釋者所生成的是一個不完整的解釋項,因為根本無法確定其具體所指對象,如漢語指示符號“這”,倘若不知道具體所指對象,依據(jù)此符號,我們所能生成的只能是一個殘缺解釋項。由此可見,與其他兩種符號不同,指示符號是一種特殊的直指符號,該類符號如欲實現(xiàn)其指示功能,則必須使上述單向指向鏈條保持完整。
綜上所述,在皮爾斯符號模型中,象似符號的三要素處于平等地位,在規(guī)約符號中解釋項處于中心地位,但在指示符號中則是符號(媒介)本身處于中間關節(jié)點,指示符號表意功能的實現(xiàn)依賴于“I→M→O”這一單向鏈條的完整性。皮爾斯符號學思想既有心靈主義的痕跡,亦兼顧行為主義視角,后者促發(fā)了莫里斯基于行為主義對符號的探討及指示符號研究的語用學傳統(tǒng)。不過,皮氏符號理論旨在闡述其邏輯學思想而非符號本身,僅僅是粗線條勾勒,因而問題頗多。由于其將差異頗多的語言/非語言指示符號混為一談,致使其符號分類體系前后矛盾。指示符號問題特殊而復雜,亟待進一步深入研究。
①②③⑦⑧⑨ Peirce,C.S.ed.by J.Buchler.Philosophical writings of Peirce[M].NewYork:Dover Publications,1955:75,98-108.
④⑤ [德]本澤(Bense,Max),[德]瓦爾特(Walther,Elisabeth).廣義符號學及其在設計中的應用[M].徐恒醇編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2:13.
⑥ Walther,E.Allgemeine Zeichenlehre.Einführung in die Grundlagen der Semiotik [M].Deutsche Verlagsanstalt,Stuttgart,1974:20.
⑩ [意]烏蒙勃托·艾柯.符號學理論[M].盧德平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0:136,206.
? 王銘玉.語言符號學[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124.
? 因術語翻譯不同,本文對原圖做了相應調(diào)整。
? 皮氏符號學內(nèi)部術語較為混亂。根據(jù)符號與所指對象之關系,皮爾斯將基于社會規(guī)約所形成的符號,稱之為Symbol,本文沿用趙毅衡的譯法:稱之為“規(guī)約符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