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穎
雖然我心中對她一直暗含感激,但這種感覺絕不是男女之間感情那回事
20年后的一次同學(xué)會上,他和她再次相遇,在各自歷經(jīng)了生活的周折并建立起還算不錯的事業(yè)和家庭之后,這對曾經(jīng)短暫戀愛并分手的戀人終于能平和地聊起天來。寒暄了一陣之后,男人對女人說:“你認(rèn)識蘇靜嗎?”女人惘然搖頭。男人說:“你得感謝她,如果沒有她,你和我都不會有今天?!?/p>
故事回到20年前那個燥熱的秋天,家鄉(xiāng)小小的火車站上,他腰里掖著一把德國產(chǎn)剔骨刀,在人群中尋找她。此前,有同學(xué)打電話告訴他,她和一個男人準(zhǔn)備坐火車去廣東。
在她看來,他們之間的感情已經(jīng)結(jié)束,應(yīng)該各自開始新的生活;而在他看來,這是一次另擇高枝的背叛。讓他接受她與另一個男人離開,比讓他死更難受。他決定在火車站上用刀證明自己可以用生命去愛一個人。
小城坐火車的人并不多,他很快找到了目標(biāo)??粗土硪粋€男子說說笑笑地在等待火車,一臉幸福的樣子,這無疑是在他熊熊的怒火上,澆了一桶汽油——和我在一起的日子真的就那么不堪、那么絕望嗎?她竟然有那樣愉悅的逃離快感?
他被自己的憤怒鼓動著,雙眼血紅,咬緊牙關(guān)準(zhǔn)備沖上前去,對著那對幸福的狗男女一陣亂砍,然后將那把帶著他們鮮血的尖刀插進自己的胸膛。想著這鮮活生動的悲壯場景,他一時竟有些迫不及待了。他加快了步伐,準(zhǔn)備沖刺。
但就在這個時候,一只手將他拉住。就像沖刺的鹿被樹枝絆住了角,他憤怒地回頭,看到一個女孩清秀的臉,因為緊張和激動,這張臉有些漲紅。
這張臉?biāo)J(rèn)識,是妹妹的同學(xué)蘇靜,平時來家時,有過點頭打招呼,她很喜歡聽他彈吉他唱歌,偶爾聽完之后會喊聲“再來一首”,他們的所有交往,僅此而已。事后他才知道,是妹妹看到他放下電話帶著刀神情恍惚地出門,打電話讓在火車站上班的蘇靜幫忙攔住哥哥,如果他出現(xiàn),決不能讓他做傻事,哪怕報警都行。這是妹妹當(dāng)時打的幾個電話之一,不想竟真讓她猜中了。
蘇靜緊緊拉住他的雙手,用眼神示意他別亂動。這時,過路的快車馬上就要進站,廣播里的預(yù)告聲和由遠(yuǎn)及近的轟鳴聲及他的心跳聲催促著他:時間不多了,機會轉(zhuǎn)瞬即逝。
他奮力想掙脫。蘇靜小聲但語氣堅定地說:“別干傻事,如果你再掙扎,我就喊非禮!”
他還想掙扎,蘇靜死死扣住他的手腕,讓他動彈不得。
火車進站,下客、上客。三分鐘的??繒r間慢得像三年。周遭的世界,仿佛分解成了一幀幀的照片,無聲而緩慢地從眼前滑過。
當(dāng)火車緩緩開出站口,蘇靜才松開手。兩個人像拼盡最后力氣決斗的野獸,頹然地坐到地上,直至很久以后,滿頭亂發(fā)的妹妹帶著急得快發(fā)瘋的媽媽匆匆趕來……
這個故事,讓20年后的她有一股刀子貼鼻劃過的寒意。她努力回憶20年前那個悶熱的午后,依稀記得的是即將遠(yuǎn)行的激動和廣播里放著的《外面的世界》那首歌,在離她不遠(yuǎn)處,似乎有個穿鐵路制服的女人和一個小販拉扯。她不知道,這事與她的命運,有如此如此近的關(guān)系。
所以,你也應(yīng)該感謝蘇靜,雖然對你來說,她由始至終都是陌生人,但她一念之間的善舉,決定了你和我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