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再見
美國作家卡佛,如果不是小說讓他名聲大噪,他絕對是一個讓人厭惡的倒霉鬼,出身貧寒,早婚早育,還酗酒、抽煙、破產(chǎn)、眾叛親離,五十歲就死于肺癌,草草結(jié)束了人生旅途。好在他還喜歡寫作,留下了六十五個短篇小說。正是這六十多個小說,讓他的生命不至于如他的生活那般潦倒、無望,他最終因小說而獲得了另一層生命的意義。
我曾想象,卡佛生前一定是一個自卑的人,他甚至羞于談及自己的作品,即使小說出版了,并還獲了獎,他也不覺它們有多好,更別說后來還被文學(xué)界評價為一代文學(xué)典范了。他太過于平常,也知足,小說讓他在人生的最后幾年里過上了衣食無憂的生活,對此他頗為感恩,把酗了多年的酒也戒掉了,大有改頭換面之意,卻不料多年抽煙留下的疾患還是要了他打算重頭再來的小命。任何一個見過卡佛的人都會說:他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不但是卡佛本人不了不起,他的作品,其實也并不“宏大”。它們篇幅都很短,長則上萬,短則一兩千,然后就剩下更為精短的詩歌了。他沒有寫出過宏篇大著,沒有創(chuàng)新文本,所謂的“簡約主義”,不僅非他原創(chuàng)(有海明威在先),而且據(jù)卡佛的說法:他是“無時不刻不擔(dān)心自己身下的椅子隨時都會被人移走”,是生活的不穩(wěn)定,讓他無法靜下心來寫大東西,只能寫短篇小說和詩歌,一氣呵成,最多也就分兩次寫完。如此艱辛的寫作狀態(tài),放在任何人身上,似乎都不能堅持多久。所以卡佛無奈地說:“有比寫小說和寫詩更重要的事情,明白這一點對我來說很痛苦的,但我只能接受。要把牛奶和食物放在餐桌上,要交房租,要是非得做出選擇的話,我只能選擇放棄寫作?!憋@然,和生存比起來,卡佛并沒有把寫作看得多重要,這對于一個熱愛文字的人來說,是相當(dāng)殘酷的。
正是如此殘酷的生存現(xiàn)狀,讓卡佛的小說烙上了不一樣的印記。他筆下的每一個人物,都有自己的影子,或者是身邊那些渺小卻又頑強(qiáng)的底層社會小人物,比如《瑟夫的房子》里那個剛租下房子卻又不得不搬家的魏斯;比如《你們?yōu)槭裁床惶鴤€舞》里那個把所有家具都搬出來典賣的孤身男子;還有《馬籠頭》里把馬籠頭遺留在旅舍角落里的漂泊的一家子……他們無不來自最底層,無不經(jīng)受著生活和環(huán)境的嚴(yán)峻考驗。他們都是不被人在意的小人物,身上有著各種缺點,酗酒抽煙,在缺點的掩飾下,似乎一文不值,卻又頑強(qiáng)的生活著。這本身就是一種生命的堅韌。卡佛看到了這種堅韌,于別人身上,也于自己的身上。他最終把所見的情景和感悟通過冷靜的筆調(diào)寫成了一個個短小的小說,每一個小說卻都容量巨大,大千世界,可見一斑。
日本作家村上春樹是卡佛的忠實粉絲,他曾這樣評價卡佛的作品:不張揚。是的,當(dāng)我們閱讀《當(dāng)我們在談?wù)搻矍闀r,我們在談?wù)撌裁础泛汀洞蠼烫谩防锩娴拿恳粋€小說時,其實都有這種感覺:不張揚??ǚ饘懙娜?、寫的事,都太日常了,他有些小說甚至就是直覺攫取生活中的某個場景,如實交代完畢,也不說明背景和結(jié)果,小說就那樣戛然而止。那樣直生生地把一個場景片段剪切下來,放在你的眼前,不作任何修飾和解釋,讓你去品讀和感悟。如此寫作,與其說是卡佛的創(chuàng)新,不如說是他自然的流露。
而我國近年來興起的底層文學(xué)和打工文學(xué),說到底,其內(nèi)里和卡佛是一脈相承的??ǚ鸬男≌f,確實也值得當(dāng)下我國的底層文學(xué)和打工文學(xué)作家們?nèi)ソ梃b、繼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