籬笆聽雨

姑媽48歲那年，因眼疾而雙目失明。有次，我去看她，她抓住我的手對我說：想想以后幾十年要在黑暗中度過，就感到恐懼和絕望，真不如死了好。

我安慰姑媽別瞎想。我說：現(xiàn)在的醫(yī)療技術(shù)日新月異，說不定哪天你就會重見光明。姑媽則無奈地笑笑說：“要是那樣就太好了。否則，我太拖累你姑爹了，我于心不忍啊!”

姑爹一邊整理房間，一邊說：“你看，你又來了。下次再這樣說，我就生氣了。我照顧你不是應(yīng)該的嗎?”

姑媽趕緊點頭說，“好，好，以后我不說了?！笨裳蹨I卻情不自禁地流了出來。

姑爹總是起得很早，每天把姑媽中午的飯菜做好，衣服洗好晾好，囑咐姑媽注意安全才匆忙去上班。姑爹每天也總會打幾個電話給姑媽，每次聽到姑媽的聲音，他才會放心。他擔(dān)心姑媽會不小心摔倒，擔(dān)心她一人在家會寂寞，更擔(dān)心姑媽會胡思亂想。而晚上一回來，姑爹總是袖子一捋，一邊跟姑媽講外面的新知見聞，一邊又動作麻利地忙乎起來。

姑媽擦干眼淚對我說：姑爹忙里忙外的，盡心盡力地照料這個家，她著實心疼。不為別的，哪怕只為姑爹對自己的一片真情，自己也要振作起來呀!

通過練習(xí)和體察，姑媽漸漸掌握了家里各件家什的位置，姑爹上班不在家時，姑媽不但能很好地照顧自己，還能做些簡單的家務(wù)了。姑媽開始樹立起生活的信心，臉上也多了笑容。

天有不測風(fēng)云。正當(dāng)姑媽一家的生活趨于正常軌道時，姑爹卻因腦溢血落下了半身不遂的后遺癥，再也站立不起來。

彼時，他們的兩個兒女都在外地求學(xué)，兩人的病退工資只能勉強(qiáng)維持一家四口的吃穿用度，根本請不起保姆來家照顧他們。但生活的磨難并沒有擊倒他們，在短暫的心理休整后，很快姑爹在輪椅上學(xué)會了日常生活技能，他和姑媽互相幫襯，堅強(qiáng)并樂觀地生活著。

姑爹姑媽家住一樓，出行比較方便。他們從來都是一起出門，一起買菜購物，一起去公園散步。熟悉和不熟悉他們的人們，經(jīng)常會看見這樣一個溫馨的畫面：姑媽推著姑爹緩緩地走著，兩人低聲說著話，間或爽朗地笑一笑；姑爹會指著某處景象跟姑媽仔細(xì)地描述，姑媽認(rèn)真地聽著，不斷地點頭，一臉的滿足。

時光荏苒。如今，姑爹姑媽歷經(jīng)桑田，已相攜相依了整整55年。今年的五一，姑爹姑媽同過八十大壽，兒孫輩們熱熱鬧鬧地為他們慶祝了生日。

穿著大紅唐裝的姑爹姑媽，鶴發(fā)童顏，煞是亮眼。他們一直相互握著手，頻頻微笑著接受小輩們的祝福，臉上洋溢著幸福和快樂。

風(fēng)風(fēng)雨雨幾十年，帶走了歲月的風(fēng)霜，留下了生命的美好與感動。姑爹姑媽緊握的雙手里，藏著力量與一生不變的承諾和擔(dān)當(dāng)。他們說：這一輩子，能夠互相扶攜著一起走，就是最大的幸福和幸運。

王容摘自《北京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