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志斐 唐 翀
(中國社會科學院全球與亞太戰(zhàn)略研究院 北京100007;暨南大學國際關系學院 廣州510630)
軟實力作為一種非物質力量,在國際關系領域發(fā)揮著獨特的作用,它一方面可以整合國家的經濟、政治、軍事、科技、文化、自然資源,以此增強國家的綜合實力,另一方面在積極參與國際競爭與合作的過程中重視對國家綜合安全的維護和保障,注重良好的國際形象的樹立,有助于維護和增進國家利益。印度與印尼的關系可以追溯到兩千年以前,兩個文明在政治、商業(yè)、社會等方面存在著持續(xù)的交流,印度對印尼文化有著持久而深遠的影響。印度與印尼在各自獨立的斗爭中就相互支持,尼赫魯總理和蘇加諾總統(tǒng)形成了密切合作,攜手支持亞洲和非洲的獨立事業(yè),這成為了兩國獨立后在1955年的萬隆會議上亞非國家和后來的不結盟運動 (NAM)中相互合作的堅實基礎。1959—1966年印尼激進的外交政策對印—印關系構成了短暫的沖擊,但隨著蘇哈托軍人政府的上臺,雙邊關系很快重新恢復正常[1]。
在當今亞太國際關系格局中,印尼在地理、經濟、政治、宗教、資源等多方面都具有重要的戰(zhàn)略意義,是任何一個關注該地區(qū)的大國都不能忽視的對象。作為一個歷史悠久和迅速崛起的大國,印度近些年在對印尼的關系構筑中日益強調軟實力外交的運用,力圖從根本上為“東向戰(zhàn)略”的實施注入更多推動性因素。在本文中,筆者將系統(tǒng)地分析印度在對印尼的外交關系發(fā)展中,如何巧妙而又嫻熟地運用軟實力外交手段來全力推動兩印關系的新發(fā)展。
印度把與東盟開啟的和平進程稱之為“面向東方的命運”(look east destiny)[2]。冷戰(zhàn)的結束對國際秩序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后冷戰(zhàn)時代經濟領域的競爭成為了主權國家競爭的新方向。隨著東亞新型工業(yè)國家的經濟崛起,印度開始把外交注意力集中在東南亞及東亞的鄰國。1991年,印度拉納辛哈·拉奧 (P.V.Narasimha Rao)政府在外交中正式提出“東向政策”。有學者指出,“東向政策是印度新現實外交政策的一部分,它旨在推進與東方的鄰國形成更密切的經濟關系,印度與東盟的接觸也部分反映了印度精英們對東南亞地區(qū)在印度國家利益中的重要性的重視。”[3]
從1991年開始,印度對東盟的外交重點是修復并積極拓展與東盟的經貿關系。印度在1992年成為東盟的“部分對話伙伴”,1995年成為東盟的全面對話伙伴,1996年成為東盟地區(qū)論壇成員,完成了與東盟組織關系的全面正?;瑫r印度與東盟老五國的經貿關系也取得很快的發(fā)展。由于受到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沖擊,以及1998年印度核試驗的影響,印度“東向政策”在1997—1999年之間處于停滯狀態(tài)。隨著印度核試驗問題的逐漸淡化,以及由中國掀起的地區(qū)合作熱潮的沖擊下,瓦杰帕伊于2000年提出“再次向東看”,加大了與東盟的經貿合作,與越、老、柬、緬和泰簽署《萬象宣言》,成立“恒河—湄公河合作組織”,尋求通過旅游、人員、文化及交通合作來密切與新東盟成員國之間的合作。另外,印度加強了與東盟的高層互訪,確立了與東盟合作的機制,繼中日韓之后成為第四個與東盟單獨舉行峰會的國家,并正式成立了第四個“10+1”合作機制。
2003年10月印度外長加斯特旺·辛哈 (Yashwant Sinha)在巴厘峰會上正式宣布“東向政策”進入第二階段。他指出:“(東向政策)的第一階段集中在建立與東盟國家的貿易和投資關系上。而第二階段的特征則是把東方的定義擴展到澳洲、中國和東亞,這些國家與東盟一道都是該政策關注的核心。第二階段也標志著從專注于經濟問題轉向經濟與安全問題并重,其中包括維護海上交通路線的聯合行動、合作反恐等。在經濟領域,第二階段的特征是與相關國家建立自貿區(qū),以及制度性的經濟關系。”[4]從這段講話可以看出,印度“東向政策”第二階段的主要特點有兩個方面。首先,雙方合作的程度更高,領域更廣。在2003年10月于巴厘島舉行的第二屆印度—東盟峰會上,印度與東盟簽署了《印度與東盟全面經濟合作框架協議》、《打擊恐怖主義聯合宣言》,并加入《東南亞友好合作條約》。這一系列文件的簽署表明印度與東盟的合作已經不僅僅局限于經濟領域,雙方在政治、安全乃至非傳統(tǒng)安全領域都將展開更加密切的合作。其次,雙方合作所囊括的范圍更廣。印度“東向政策”不僅包括東南亞和東亞地區(qū)國家,還包括澳大利亞與新西蘭。
20世紀90年代以來,“東向政策”成為印度外交政策中的一個重要領域,盡管印度在后來將目光投向了更遠的東北亞及南太平洋地區(qū)國家,但東南亞一直以來都是該政策的核心部分。印度現階段的“東向政策”更加務實,它推動印度與東盟組織及東盟國家分別建立了各領域、機制化的聯系,印度清楚地表明了自己在亞太地區(qū)戰(zhàn)略結構中的存在。
在印度的戰(zhàn)略視野中,印尼是東南亞地區(qū)最大的國家,因此印尼理所當然成為印度東向政策中一個重要的戰(zhàn)略伙伴。
第一,印尼具有重要的地緣戰(zhàn)略作用。首先,印尼的地理位置非常重要,它正處于連接印度洋與太平洋國際航線的關鍵位置,掌控著這一重要航線上的三個關鍵要道——龍母海峽、巽他海峽和馬六甲海峽。其次,印度與印尼隔洋相望,安達曼與尼古巴群島是印度的中央直轄區(qū) (Union Territory),它與印尼亞齊省的最近距離不超過150公里。印度建立了總部位于布萊爾港口 (Blair Port)的安達曼與尼古巴聯合司令部 (Andaman and Nicobar Joint Command),該司令部的主要職能就是維護馬六甲航行安全,以及印度在東南亞的戰(zhàn)略利益。由于與中國在那圖納群島 (Natuna Islands)的主權歸屬問題上存在紛爭,印尼對中國在該問題上的態(tài)度也保持警惕。隨著中國的崛起及其在亞太地區(qū)影響力的擴大,印度與印尼在排除中國對印度洋及馬六甲海峽的控制、平衡中國影響力方面,都具有一致的利益。此外,恐怖主義威脅還為雙方聯合維護馬六甲海峽航運安全提供了可能??梢哉f,印尼的地理位置使其在印度接觸東南亞的政策中具有重要的優(yōu)先性。
第二,印尼在地區(qū)及全球的積極角色使其對印度的重要性不斷提升。從地區(qū)層面來看,東盟所采取的大國平衡戰(zhàn)略對于亞太地區(qū)關系的穩(wěn)定發(fā)揮著獨特而積極的作用,東盟的一體化及東盟國家的民主化進程對地區(qū)也產生著深遠的影響。印尼作為東盟最大的國家,它的持續(xù)而健康的發(fā)展對于東盟的成長意義重大。盡管近年來世界經濟形勢很不明朗,但印尼經濟從2009年以來一直保持持續(xù)增長的勢頭,2011年印尼實現了連續(xù)三個季度的經濟增長,達到了6.5%,世界銀行預測印尼在2012年的經濟增長將是6.2%[5]。隨著經濟的增長,印尼外交信心也不斷增強。在地區(qū)層面,印尼利用2011年擔任東盟輪值主席的機會,在泰柬邊境、南海問題上扮演了地區(qū)沖突的協調者角色,并積極推進聯合國與東盟之間在食品和能源安全、維和、氣候變遷、災害防治及人權問題等方面的合作;在雙邊層面,蘇西諾第二任期提出“千萬朋友、零個敵人”(thousands friends,zero enemy)的外交口號,積極推進與各國的關系;在全球層面,印尼在中東問題、G20會議、全球氣候變遷等問題上都扮演了積極的角色。印尼戰(zhàn)略重要性的不斷增強導致了外部大國對其爭奪的加劇,面對這樣的形勢,印度國防研究分析所 (IDSA)研究員認為,印度“應該加強對印尼的影響力”[6]。
第三,印尼的政治制度與價值理念對印度也非常重要。印尼在1998年之后進入民主轉型時期,印尼民主化的順利進行對印度具有非常重要的影響。作為最大的伊斯蘭國家,印尼建設多元社會與民主改革的順利進行不僅對東南亞地區(qū)的繁榮穩(wěn)定具有重要意義,其在實現伊斯蘭教與多元民主社會和諧共存方面的例子,也對擁有龐大穆斯林人口的印度的國家安全具有重要的意義。印度駐印尼大使畢冷·南達 (Biren Nanda)在帕納曼迪納大學舉辦的“一個印度”(a slice of India)展覽活動的開幕致辭中指出,“印尼是多元而獨特的,這個國家存在眾多的種族、宗教和文化,這就是印尼成為治理多元化模范國家的原因?!保?]此外,印度與印尼在推進地區(qū)與全球的民主價值觀方面也具有一致的利益。辛格總理與蘇西諾總統(tǒng)在兩國2011年締結的《新戰(zhàn)略伙伴關系聯合聲明》中就指出,“作為本地區(qū)致力于多元文化主義、多元主義與多樣性的發(fā)展中民主國家,印尼與印度是天然的伙伴?!麄儽仨殲橥七M亞太地區(qū)及世界范圍的民主、和平與穩(wěn)定而扮演更積極的角色?!保?]
早在印度立國之初,尼赫魯總理就斷言,“印度應該成為亞洲的核心”。直到現在,成為全球大國和亞洲核心一直是印度的夢想和前進動力,印度在不遺余力地增強著國家的綜合實力。而自冷戰(zhàn)結束后,隨著經濟全球化和地區(qū)一體化的發(fā)展,和平與發(fā)展已經成為當前的世界主題,衡量一個國家實力的標準已經不僅僅局限在以經濟、軍事、科技為主的物質力量方面,歷史文化、政治價值觀、意識形態(tài)影響力等非物質力量逐漸成為國際社會評判一國的國際競爭力的重要標準。因此,在這種時代背景下,印度在經濟、軍事、科技等硬實力迅猛增長的基礎上,日益重視對其軟實力的構建。
“實力”是國際關系領域中的核心概念之一。20世紀90年代,美國著名學者、時任哈佛大學肯尼迪政治學院院長、克林頓政府情報委員會主席和負責國家安全事務的助理國防部長約瑟夫·奈提出,國家實力包括硬實力和軟實力兩種,冷戰(zhàn)結束以前,國家間的競爭與合作主要依靠經濟實力、軍事實力以及科技、人口、領土、自然資源等“硬實力”,但在冷戰(zhàn)結束后,“權力的定義不再強調昔日極其突出的軍事力量和政府”,“技術、教育和經濟增長等因素在國際權力中的作用越來越重要”[9]。技術、教育和經濟增長等因素就屬于“軟實力”,它是通過同化而非強制來讓別人做你想要他做的事情”,“硬實力與軟實力是相互關聯的,因為他們都通過影響別人的行為來實現自己目的,而他們之間的差異性則在于行為的性質與權力資源的真實性的程度不同。支配性權力 (command power)是通過強制與誘導來改變別人的行為;同化權力 (cooptive power)是通過文化、價值觀的吸引力,或者使別人偏好發(fā)生變化的能力。”[10]軟實力的內容通常包括:第一,文化吸引力;第二,意識形態(tài)感召力;第三,國際規(guī)則與機制的制定能力;第四,外交政策影響力;第五,良好的國際形象塑造;第六,國家與民族凝聚力。
印度具備對印尼開展軟實力外交的基礎。
首先,兩印之間具有堅實的社會文化基礎。2004年,奈在《軟權力:在世界政治中的成功之道》一文中指出,當一國文化包括普世價值觀,且對外政策是促進別國所共有的價值觀和利益時,其獲得理想結果的可能性增大[11]。印度是著名的世界四大文明古國之一,幾千年的文化積淀,使印度開展文化軟實力外交具備了深厚的基礎,而文化軟實力正是一國軟實力的基礎。印度和周邊國家聯系的淵源當屬宗教。印度是佛教的誕生地,如今全世界有大約3億的佛教徒,涵蓋了東亞各國,佛教已經成為聯系印度和東亞儒家文明圈的紐帶和橋梁。2010年9月,印度國會正式批準了“復興那爛陀計劃”,通過該計劃,印度、中國、日本、韓國、新加坡等亞洲16國合作,重新把那爛陀大學發(fā)展為學習及跨宗教對話的中心,將佛教和現代的大學結合,達到吸引外國留學生、宣傳印度文化、擴大印度影響力的目的[12]。新德里如今竭力強調其源遠流長的佛教文化,把佛教置于它在亞洲的軟實力外交的中心位置[13]。
除了佛教,印度教、耆那教和錫克教也發(fā)源于印度,另外,印度國內還擁有眾多的伊斯蘭教、天主教、基督教、拜火教甚至猶太教信徒。其中伊斯蘭教是印度的第二大宗教,在印度境內擁有大約1.62億的信徒??梢哉f,印度是一個多語言、多宗教共存的大國,印度社會對不同的宗教和文化表現出極大的包容精神,為其提供了和諧共存的環(huán)境。在周邊關系構建中,宗教之間的聯系為印度和鄰國增加了親近感,為消除懷疑和化解矛盾提供了基礎。
在歷史上,印度的宗教文化對印尼的影響是非常大的。印尼的第一個統(tǒng)一的封建王朝就是印度教王朝,直到現在,印度教寺廟在印尼國內隨處可見,其習俗和文化流傳至今。另外,在印尼影響最大的宗教派別——伊斯蘭教,也是從印度的古吉拉特邦穆斯林傳入的。印尼是著名的伊斯蘭教國家,印尼總統(tǒng)蘇西洛·班邦·尤多約諾 (Susilo BambangYudhoyono)經常談到印尼是一個民主與溫和的穆斯林國家;外交部長哈桑·維拉尤達 (HassanW irayuda)也常常提到民主與溫和的穆斯林是印尼對外政策的兩個重要法寶[14]。自1998年重返國家政治舞臺以后,伊斯蘭教對印尼對外政策的影響越來越明顯;“9·11”事件以后,印尼將塑造溫和的穆斯林國家形象作為國際形象樹立的目標,伊斯蘭教成為溝通印尼和其它世界國家的重要橋梁。因此,印度豐富的宗教文化以及與印尼之間的宗教淵源為印度對印尼的軟實力文化外交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其次,兩印之間具有相似的民族命運和政治價值觀。約瑟夫·奈曾指出,在現代社會,“一國的主導文化和全球的文化規(guī)范相近 (即強調自由主義、民主政治、多元文化)”的話,有助于軟實力的建設[15]。印度和印尼都曾遭受過西方殖民主義的侵略,都進行過堅決的反殖民反侵略的斗爭,都在努力謀求和維護國家的獨立、民主和自由,在外交政策上都主張不結盟和獨立自主。另外,在政治觀念上,兩印都主張實行民主政治,認為只有民主才能保持國內穩(wěn)定、在國際社會的親和力以及對周邊國家的號召力。印度在1947年取得獨立后,繼承了英國殖民主義時期的議會制度,其實行的普選制使廣大民眾的民主意識和政治參與精神得到發(fā)揮,其選舉結果基本上反映了印度民眾的民意。印度的民主和法制觀念如今也已經深入人心,印度也因此被西方世界譽為“最大的民主國家”。而隨著1998年新秩序政府的瓦解,印尼也進入了民主化的建設時期,如今憑借三權分立、議會民主選舉以及各級地方首長和總統(tǒng)直選制等被國際社會評價為繼美國、印度之后排名第三的民主國家。印尼政府和官員引以為豪的民主國家身份為其與其他民主制度國家開展合作與交往提供了更深的國家身份認同。現在,與美國、中國、印度、日本等大國和東盟、澳大利亞和韓國等地區(qū)伙伴的關系,是印尼對外政策的中心,印尼民主國家的身份在不斷提升其與亞洲太平洋大國的關系方面功不可沒。
再次,兩印之間具有相似的發(fā)展需求與外交政策選擇?!皬姶蟮慕洕且粐Φ闹匾獊碓础保?6],“經濟實力既可以轉化為硬權力也可以轉化為軟實力,既可以用制裁來強制他國,也可以用財富來使他國軟化”,“經濟實力是粘性實力,它既可以起到吸引的作用又可以起到強制作用”[17]。印度和印尼都屬于發(fā)展中國家,都面臨著發(fā)展經濟,消除貧困和落后,提高人民生活水平的共同任務。兩國在現代化的建設過程中,有著很強的資源互補性。對于印度來說,發(fā)展資金雖然比較豐富,但能源和原材料的緊缺制約著經濟的發(fā)展,而印尼雖然能源和自然資源比較豐富,但龐大的基礎設施建設資金使之比較捉襟見肘。所以,兩國在發(fā)展過程中存在相互依賴、互為補充的關系。在經濟全球化和地區(qū)一體化不斷發(fā)展的時代背景下,謀求深入的發(fā)展符合兩印的共同愿望。
在外交政策上,兩印的外交理念和外交戰(zhàn)略都很多相同之處。兩印都以自己的民主國家身份為豪,都奉行“獨立”、“自主”的外交原則和全方位的外交戰(zhàn)略。印度一直將建設一個強大的、受國際社會認同和尊重并發(fā)揮積極國際作用的世界大國作為自己努力的目標,而印尼則明確聲稱,“將自身塑造成東南亞地區(qū)一個負責任的大國,發(fā)揮其應有的作用;在國際社會充當第三世界的代言人、民主與穆斯林之間的橋梁”,是自己的外交政策目標[18]。印度和印尼的首要外交目標就是要確立和維護自身在所在地區(qū)的領導角色,同時積極擴大外交范圍,努力發(fā)展與美國、日本、中國、澳大利亞等世界大國的關系,走全方位外交之路。印度的對印尼外交正是在其東向戰(zhàn)略的大方向之內,而印尼對印度的外交是走出東盟范圍的大外交戰(zhàn)略的結果。可以說,兩印之間相同的外交理念和政策趨向為其雙邊的軟實力外交開展奠定了重要的基礎,而這些基礎又為印度“東向政策”的實施注入了極大的動力。
2004年蘇西諾就任總統(tǒng)以后,印度與印尼的關系定位實現了新的突破。2005年11月,蘇加諾總統(tǒng)對印度進行正式國事訪問,期間與印度領導人簽署了兩國新戰(zhàn)略關系宣言,表明兩國關系進入了新的階段——戰(zhàn)略伙伴關系階段。2011年1月,蘇西諾總統(tǒng)對印度進行第二次國事訪問,并作為印度共和國60周年慶典的主嘉賓出席了慶典,這標志著兩印戰(zhàn)略伙伴關系提升到了一個新的高度。到目前為止,兩印確立戰(zhàn)略伙伴關系已經有七個年頭,國防部長對話、高層戰(zhàn)略對話等雙邊協商已經陸續(xù)建立起來,在經貿、文化、安全等領域的合作已經向縱深發(fā)展,戰(zhàn)略伙伴的實質性內容正在逐步構建。深入分析新戰(zhàn)略伙伴關系的內容和構筑過程就會發(fā)現,印度軟實力外交的開展在其中發(fā)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公共外交通常是以處理公眾態(tài)度對政府外交政策形成和實施所產生的影響為目的,是國際關系領域中超越傳統(tǒng)外交范圍的一個層面,包括:一國政府在其他國家內培植輿論、一國利益集團和他國利益集團在政府體制外相互影響、媒體人之間的溝通和聯絡等,通過這一系列過程達到影響其他國家政策制定和外交事務處理的目的[19]。印度一直有運用公共外交或其他軟實力外交手段來實現其外交政策目的的歷史[20]。自實施“東向政策”以后,印度一方面延續(xù)著“傳統(tǒng)性”的公共外交手段和路徑,一方面非常注重根據時代變換和周邊環(huán)境進行“創(chuàng)新”,使公共外交的“時代性”更加凸顯。
在傳統(tǒng)方式上,文化交流、學術聯系、媒體對外播報是印度充分運用“軟實力”的三大手段[21]。印度專門設立了致力于文化交流的公共外交機構——印度文化關系理事會 (ICCR),試圖借助自己的文化、科技、教育的先進性和現代化,聯絡海外印度人,與海外商業(yè)利益集團建立聯系,實施對外援助和發(fā)展項目,同時不遺余力地利用各種機會展示印度的“國家標簽”,運用新社會媒體影響年輕人等“新手段”來擴大印度的國際影響力和實現印度的戰(zhàn)略目標[22]。
在對印尼關系中,印度充分利用與印尼在文化上的悠久淵源,利用印度教、佛教和伊斯蘭教在印尼盛行及與印度的歷史聯系,發(fā)揮本身的科技優(yōu)勢和現代化思維,對印尼社會階層大力發(fā)揮文化外交。這種軟外交方式,影響印尼社會內部對印度的認同與現代認知,從而建立起兩印深層次交往的社會民間基礎,有助于全方位國家合作的開展。最鮮明的例子就是2009年10月到2010年7月,印度在印尼舉辦了兩次“印度文化節(jié)”,并把2011年列為兩印“友好年”,以此慶祝兩國建交60周年。印度對自身文化大國的巧妙塑造對于其增強對印尼的影響力并強化兩國之間的戰(zhàn)略伙伴關系具有基礎性的重大意義。
印度在構建對印尼的外交關系中,除了結合自身歷史基礎和現實優(yōu)勢來“巧妙”運用軟實力之外,還將其硬實力進行“軟包裝”,加強與印尼的經濟、政治和非傳統(tǒng)安全領域的互動與合作。印度與印尼在1986年就簽署了關于避免雙重征稅的雙邊協定;1999年G15峰會期間兩國簽署了促進和保護投資協議,該協議于2004年1月生效。2005年印尼總統(tǒng)訪問印度期間,兩國還簽署了一項諒解備忘錄,其中包括成立研究雙邊綜合性經濟合作協議 (CECA)可行性的聯合研究小組。該小組2009年提交的最終研究報告預測,到2020年印度對印尼的出口最高可達到780億美元,而印尼對印度的出口最高可達970億美元,雙邊綜合經濟協議實現后對印度與印尼GDP的貢獻分別為1%和1.4%[23]。
印度的進口商品主要是棕櫚油、煤、石油及紙制品,而印尼主要進口香料、紡織紗線、化工產品、電力機械及零件、精煉石油產品、鋼鐵和鋼鐵制品、小麥、大米和糖。印度是最大的棕櫚原油進口國,印尼已成為印度在東盟的第二大貿易伙伴,僅次于新加坡。此外,印度正計劃通過從亞齊到尼科巴群島的海底管道向印尼購買天然氣。印尼中央統(tǒng)計局的數據顯示,印度與印尼的雙邊貿易額在2010年達到了130.2億美元,印度分別是印尼的第七大貿易伙伴和第十六大投資國[24],可以預見,印度未來有可能成為印尼最關鍵的貿易伙伴之一。
進入21世紀之后,兩印的雙邊關系取得了長足的發(fā)展,高層互訪和會晤的頻率顯著增強 (見表1)。兩國在2005年的戰(zhàn)略伙伴關系宣言中強調,雙方擁有共同的價值觀,都主張民主的多樣化和國際關系的多極化,推崇法律的至高無上。2007年1月,印尼副總統(tǒng)卡拉訪問印度時,與印度簽署了在反恐、能源、自然災害應對、電力開發(fā)使用、礦產和交通等方面的合作與對話協議。2008年印度總統(tǒng)巴蒂爾與蘇西諾在雅加達會晤時強調,兩國要在教育、科技、農業(yè)和旅游及影視業(yè)方面提升合作層次。2011年1月,蘇西諾第二次訪問印度時,兩國就政治、安全、文化與社會合作簽署了11項諒解備忘錄。
2001年,印度總理瓦杰帕伊在訪問雅加達期間簽署了兩印的防御合作條約,印度重點向印尼提供防衛(wèi)科技和訓練。另外,在打擊恐怖主義方面,印度積極擺出支持印尼反擊國內伊斯蘭極端主義的姿態(tài)[25]。2004年7月,兩印簽署了共同打擊國際恐怖主義的諒解備忘錄,并成立了聯合反恐工作小組。針對馬六甲海峽海盜比較猖獗的現象,兩國在打擊以海盜問題為代表的海上恐怖主義方面,合作深度不斷加大,不僅“兩國軍艦實行互訪,而且還舉行聯合軍事演習,印度海軍艦隊為印尼船艦前往安達曼海巡航護航”[26]。2011年1月,兩印再次共同表示將在“情報分享、反恐政策制定等方面展開合作”[27]。
表1 2000年以來兩國首腦互訪一覽表
印度尼西亞憑借其位于印度和太平洋“守門人”的特殊地理位置和在東南亞地區(qū)的領導角色,在印度的外交戰(zhàn)略中占據著重要的地位,印度將改善和加強與印尼的關系視作在東南亞地區(qū)擴展影響力的關鍵之舉。近些年,在新戰(zhàn)略伙伴關系的框架內,印度對印尼開展了全方位的軟實力外交,在重視包括文化外交、公共外交等內容的軟性權力拓展的同時,還巧妙地將硬權力“軟”使用,在政治、經濟、安全等領域深化與印尼的合作伙伴關系。
印度極力在印尼開展軟實力外交,其目的除了實現自己的“東向”戰(zhàn)略外,在很大程度上是為了聯合印尼共同牽制中國。在印度看來,同為亞太地區(qū)不斷崛起的大國,中國通過軟實力外交所塑造的“魅力中國”形象,足以對其擴展對亞太地區(qū)事務的影響力形成威脅,對其參與亞太事務形成阻礙,因此,只有奮起直追,充分運用印度所擁有的軟實力資本,發(fā)展軟實力外交,才能有效地制衡中國的影響力,實現所規(guī)劃的戰(zhàn)略目標[28]。
從本質上說,“軟實力”外交是一種低成本高回報的外交方式,對于印度對印尼的軟實力外交開展,中國一方面需要看到印度企圖充分發(fā)揮軟實力外交來“對抗”和“制衡”中國影響力的意圖和努力,另一方面應更多從印度對印尼外交中獲得啟示,即如何在周邊關系構建中更加巧妙地運用軟實力。作為亞太大國,中國除了突飛猛進的經濟實力和不斷提升的綜合國力之外,還擁有悠久的歷史和燦爛的文化,博大精深的文化資源賦予了中國豐富的軟實力潛力,思考如何將其運用到外交關系構建和周邊安全塑造中具有極強的現實意義。尤其是近幾年來,在美國奧巴馬政府亞太戰(zhàn)略調整的大背景下,中國在周邊地區(qū)的軟實力呈現出不斷下降的趨勢,周邊安全問題不斷,中國的周邊安全環(huán)境正經歷著進入21世紀后的新一輪挑戰(zhàn)[29]。因此,在這種大背景和迫切現實面前,如何運用軟實力外交來一定程度上化解中國所面臨的緊張局勢,化解潛在的安全危機,塑造穩(wěn)定的周邊安全環(huán)境更是現在的中國需要審慎思考的議題。
【注 釋】
[1]印尼蘇加諾政府采取了激進的左傾外交路線,提出“打倒印度,帝國主義的走狗”、“粉碎印度,我們的敵人”等口號,由此對兩國外交關系造成了極大的破壞。學者拉塔爾·辛格 (L.P.Singh)將印—印兩國建國之初的關系劃分為四個階段:1947—1958年友好和諧階段、1959—1961年分歧階段、1962—1966年緊張對抗階段、1967年后恢復友好關系。參見L.P.Singh,“Dynamics of Indian-Indonesian Relations”,Asian Survey,Vol.7,No.9,1967,p.655.
[2]Faizal Yahya,“India and Southeast Asia:Revisited”,Contemporary Southeast Asia,Vol.25,No.1,2003,p.81.
[3]Thongkholal Haokip,“India's Look East Policy”,Third Concept:An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Ideas,Vol.25,No.291,2011,http://www.freewebs.com/indiaslookeastpolicy/what_is_LEP.htm
[4]Tan Tai Yang and See Chak Mun,“The Evolution of India-ASEAN Relations”,India Review,Vol.8,No.1,2009,p.31.
[5]Thee Kian Wie,“The Indonesian economy in 2011:a precarious balance”,East Asia Forum,January 4,2012.
[6]Pankaj K.Jha,“India-Indonesia:Emerging Strategic Confluence in the Indian Ocean Region”,Strategic Analysis,Vol.32,No.3,May 2008,p.455.
[7]“India sees Indonesia as a unique democracy role model”,ANTARA News,January 31,2012.
[8]“Joint Statement:Vision for the India-Indonesia New Strategic Partnership over the coming decade”,January 25,2011.
[9]約瑟夫·奈著,門洪華譯《權力與相互依賴》,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年,第98頁。
[10]Joseph S.Nye,Jr.,Soft Power:The Means to Success in World Politics,New York:Public Affairs,2004,pp.5 -8.
[11]楊文靜:《重塑信息時代美國的軟權力—— 〈軟權力:在世界政治中的成功之道〉介評》, 《現代國際關系》2004年第8期。
[12]《〈人民日報〉環(huán)球走筆:重建那爛陀的雄心》:http://www.dzwww. com/rollnews/news/201009/t20100929_6711684.htm,2010年9月29日。
[13]石俊杰: 《淺論印度的軟實力》, 《南亞研究季刊》2008年第4期。
[14]里扎爾·蘇克瑪著,鄒寧軍譯《印尼的伊斯蘭教、民主與對外政策》,《東南亞研究》2009年第6期。
[15]Joseph S.Nye,Jr.,The Paradox of American Power:Why the World's Only Superpower Can't Go It Alone,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2,p.14.
[16]Josph S.Nye,Jr.,Soft Power:The Means to Success in World Politics,New York:Public Affairs,2004,p.7.
[17]約瑟夫·奈:《“軟權力”再思索》,《國外社會科學》2006年第4期。
[18]閆坤: 《新時期印度尼西亞全方位外交戰(zhàn)略解析》,《東南亞縱橫》2012年第1期。
[19]“What is Public Policy”,www.publishdilomacy.org/1.htm.
[20]Jacques E.C.Hymans,“India's Soft Power and Vulnerability”,India Review,8:3(2009),pp.234-265.
[21]Ian Hall,“India's New Public Diplomacy:Soft Power and the Limits of Government Action”,Asian Survey,42:6,2012,p.15.
[22]Ibid.,pp.19-26.
[23]Report of the Joint Study Group on the Feasibility of Indian-Indonesian Comprehensive Economic Cooperation Agreement,2009,p.90.
[24]Linda Yulisman,“India,RI expect trade to reach US$25b by 2015”,The Jakarta Post,06-10-2011.
[25]David Brewester,“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India and Indonesia:An Evolving Security Partnership”,Asian Survey,Vol.51,November 2,p.233.
[26]Akhyari,“India And Indonesia?An Analysis of Our Foreign Policy”,MeriNews,Feb.22,2010,http://goodnewsfromindonesia.org/2010/02/22/india-and-indonesiaan-analysis-of-our-foreign-policy/3
[27]Rajeev Sharma,“India,Indonesia Get Closer”,Eurasia Review,Jan.30,2010,http://www.eurasiareview.com/analysis/india-indonesia-get-closer-31012011/
[28]Philip Seib,“India is Looking Anew at its Public Diplomacy”, http://uscpublicdiplomacy.org/index.php/newswire/cpdblog_detail/india_is_looking_anew_at_its_public_diplomacy/>,20 May 2011.
[29]觀點引自時殷弘教授在2012年10月30日中國社會科學院舉辦的“大國的亞太戰(zhàn)略”國際學術研討會上的發(fā)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