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孫立群
在我國歷史上,有一個家族和它建立的政權對歷史和社會產(chǎn)生過重要影響,這就是司馬氏及其建立的晉王朝。司馬氏先后建立了西晉和東晉兩個政權。西晉建立于265年,280年滅東吳,統(tǒng)一中國,結束了自東漢以來百余年的分裂局面。但十年之后(291年),爆發(fā)“八王之亂”,接著永嘉之亂、五胡內(nèi)遷,流民起義,全國陷入大混亂。316年,西晉滅亡,立國共51年,是一個短命的王朝。西晉滅亡后,司馬睿在建康(今南京)建立了偏安的東晉政權。東晉從317年到420年,共103年。
研究西晉的興衰過程,可以深刻、形象地體察“其興也勃,其亡也忽”這一興亡周期律,從而得到許多有益的啟示。
晉武帝司馬炎作為西晉的開國皇帝,即位之初,以國事為重,勵精圖治,實行無為而治的寬松政治,使社會矛盾有所緩解。泰始四年(268年),司馬炎發(fā)布詔書“:永惟?;驶?,思與萬國以無為為政?!币馑际?,為永葆我大晉的江山,現(xiàn)以無為之法作為治理國家的核心。
無為,是道家的思想主張,本意是無所作為,但是運用到治國理念上,并不是什么事都不做,主要是對人民少干擾,輕徭薄賦,不大興土木,不瞎折騰,讓人民有一個安定的生活環(huán)境。歷史證明,國家在社會動蕩之后實行這樣的政策,會使社會安定,經(jīng)濟恢復。
同年,司馬炎又在詔書中提出治國5條原則:一曰“正身”;二曰“勤百姓”;三曰“撫孤寡”;四曰“敦本息末”;五曰“去人事”。
“正身”,就是當政者要以身作則,起好作用;“勤百姓”,關注百姓的生活;“撫孤寡”,關心社會上老年人、家里有困難的那些人;“敦本息末”,這是中國傳統(tǒng)的治國理念,“本”指農(nóng)業(yè),“末”指商業(yè),“敦本息末”就是要重農(nóng)抑商;“去人事”就是不要把人際關系弄得太繁瑣復雜。
為使詔書的精神落到實處,司馬炎帶頭遵守執(zhí)行。比如,他嚴禁奢侈。有一年司馬炎患病初愈,一些大臣帶禮物前來祝賀,司馬炎止之。有一太醫(yī)向司馬炎獻上一件雉頭裘,精美無比。司馬炎不但沒有接受,一怒之下當眾將裘袍焚燒于殿前。
司馬炎在位期間做的另一件大事就是發(fā)動滅東吳的戰(zhàn)爭,結束了魏晉南北朝近400年群雄割據(jù)的歷史,中華終歸一統(tǒng)。這對于民族融合和國家的發(fā)展有重要推動作用。
在欣欣向榮的大好局面下,司馬炎逐漸滋長了驕奢之氣,生活開始腐化;以致上行下效,泛濫成風,大臣爭相斂財,炫富比富;社會拜金為尚,學子清談誤國,加速了西晉王朝的淪落。
當時的西晉社會有三股風氣最為突出,嚴重地腐蝕社會機體。
第一,奢侈腐化之風。晉武帝司馬炎坐穩(wěn)皇帝寶座后即在民間大選宮女。后宮宮女多達數(shù)千,但他仍不滿足,滅吳之后,又把吳國宮中數(shù)千名宮女運到洛陽。這樣,后宮宮女達到萬人。由于宮女太多,司馬炎不知所從,有時就坐在一輛羊拉的車上在宮里轉悠,車停在哪個宮女的門口,就在哪兒過夜。
上梁不正下梁歪,那些皇親國戚、官僚大臣緊隨其后,縱情聲色,極盡奢華。何曾任朝廷高官,大肆聚斂錢財,每天用于吃的費用多達一萬錢。面對無比豐盛的食物,他居然說:“簡直沒有值得下筷子的東西!”其子何劭,更加奢侈,一天吃飯的花費達到兩萬,超過其父一倍!
西晉的富豪們還熱衷于炫富、比富,而且貪得無厭,兇殘暴戾,甚至以殺人當兒戲!
據(jù)《晉書·王愷傳》記載:外戚王愷在宴請賓客時常安排一些女伎奏樂助興,一次一位吹笛的女子吹得有些走調(diào),王愷便當眾把她處死。石崇也是個以殺人為樂的殘忍家伙。每次請客飲酒,常讓美人斟酒勸客。如果客人不喝酒,他就讓侍衛(wèi)把美人殺掉。一次王敦與他的從兄王導一道去石崇家赴宴。美人勸酒,王敦不喝,結果石崇斬了三個美人,他仍是不喝。王導責備王敦,王敦卻惡狠狠地說:“他自己殺他家里的人,跟你有什么關系!”
第二,金錢崇拜之風。西晉是中國古代金錢拜物教最盛行的時期。錢成為無所不能的神物。人們痛感這一風氣對社會的腐蝕,紛紛寫文章予以抨擊。其中魯褒寫了一篇著名的《錢神論》,辛辣地譏諷這一社會現(xiàn)象。
魯褒他把官僚貴族對錢的貪婪掠奪和錢的作用剖析的入木三分。文中寫道:
“失之則貧弱,得之則富強……無德而尊,無勢而熱,排朱門,入紫闥,錢之所在,??墒拱?,死可使活,錢之所去,貴可使賤,生可使殺。是故忿爭辨訟非錢不勝,孤弱幽滯非錢不發(fā),怨仇嫌恨非錢不解……”
魯褒認為,錢變成了社會的有力“杠桿”,人們毫不隱晦地談錢、愛錢、貪錢、掠錢,朝野上下,一切向“錢”看,一切可以用錢換,社會風氣腐敗透頂。
孟子說:“上下交征利而國危矣。”如果舉國上下的人都在爭利、逐利,國家就危險了。在錢的驅(qū)動下,社會矛盾日趨激化,西晉王朝岌岌可危。
第三,清談虛浮之風。清談又稱“談玄”、“玄言”,專門討論一些抽象的脫離實際的問題。西晉官僚們也大暢玄風。他們以“名士”自居,一邊瀟灑地揮著麈尾,一邊夸夸其談。故弄玄虛。瑯琊大族王衍,被譽為玄談領袖。他歷任中領軍、尚書令,職務很高,卻不干實事。人們鄙薄他“口不論世事,唯雅詠玄虛而已”。由于清談之風盛行,使西晉的官員們“居官無官官之事,處事無事事之心”。當官的不干實事,辦事又不認真去辦,敷衍了事,馬馬虎虎,每天樂此不彼的就是清談。
西晉官員們的玄談放縱之風給國家?guī)韲乐氐暮蠊?。西晉將亡,大臣王衍被殺前,嘆息道:“嗚呼!吾曹雖不如古人,向若不祖尚浮虛,戮力以匡天下,猶可不至今日。”這就是所謂“清談誤國”。其實西晉滅亡的根本原因在于其政治腐敗導致的社會動亂,官員清談是政治腐敗的表現(xiàn),是表而非本。
唐太宗李世民在《晉書·武帝紀》中點評晉武帝司馬炎說:“不知處廣而思狹,則廣可長廣;居治而忘危,則治無常治。”可謂一語中的。
西晉與強大的漢唐王朝相比,缺少一個較為穩(wěn)定、連續(xù)的統(tǒng)治群體是致其短命的硬傷?!稌x書·惠帝紀》講到西晉的社會風氣時這樣說:“綱紀大壞,貨賂公行,勢位之家,以貴陵物,忠賢路絕,讒邪得志,更相薦舉,天下謂之互市焉?!?/p>
所謂“互市”就是交換。權與錢、權與人、權與色、權與所有有用的東西都可以交換,權錢交易,錢能通神,整個社會彌漫著一股銅臭味,嚴重腐蝕了社會機體。
西晉滅亡給后人兩點啟示:
一是民生最重要。在西晉社會連綿不斷的動亂中,受害最深的還是老百姓。人們在戰(zhàn)亂中流離失所,四處逃亡,死于戰(zhàn)火或逃難之中。
由于戰(zhàn)亂不已,政府無暇顧及民生。導致保障農(nóng)業(yè)發(fā)展的基礎建設如水利工程得不到維護,自然災害來臨,防御能力低下,加劇了自然災害破壞程度,以致民不聊生,怨聲載道。
據(jù)《晉書·五行志》記載,晉懷帝永嘉三年(309年),大旱,嚴重缺水,“河、洛、江、漢皆竭,可涉”。涉,即徒步渡水,黃河、洛河、長江和漢江的水都干了,可以趟水過河,可見旱到什么程度!
永嘉四年(310年),鬧蝗災,“自幽、并、司、冀至于秦雍,草木牛馬毛鬣(馬頸上的長毛)皆盡”。這是說整個北方地區(qū),蝗蟲太多了,不僅草木被吃光,連牲畜身上的毛也被吃光了!這是多么可怕的景象!
二是生命最可貴。在司馬氏奪取曹魏政權和建立晉政權的過程中,許多士人遭到殺戮,他們自以為參與政治,可以“治國平天下”,到頭來卻陷入殘酷的滅頂之災?!稌x書》說:“魏晉之際,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笔咳瞬粩啾粴⒌膽K痛教訓,人口大量逃亡的慘狀,使當時的有識之士漸漸清醒起來。他們意識到,人世間最珍貴的是生命,最舒心的生活是“貴適宜”。他們逐漸認識到“自我”,張揚個性,珍愛自我,行為舉止,標新立異,形成了內(nèi)涵豐富的“魏晉風度”。在文學史上,這被稱為“人的自覺”和“文的自覺”時代。
西晉的興亡史發(fā)人深省,居安思危,戒奢以儉,關注民生,遠離戰(zhàn)亂,是為治國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