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錦希 李 偉 郭 璇 王春雷 王 中

知識產權質押融資是現代金融與高科技相結合的產物，該融資方式通過現代金融工具實現將資金集聚至自主知識產權技術創(chuàng)新領域的目的。在發(fā)達國家，把知識產權資產作為質押物進行商業(yè)借貸或銀行貸款，已經在高新技術產業(yè)中廣為用運。①劉沛佩：《誰來為知識產權質押融資的“陣痛”買單——兼論知識產權質押融資的多方參與制度構建》，載《科學學研究》2011年第4期，第521～523頁。然而知識產權質押融資在我國開展得并不順利，1996年至2007年期間，在國家知識產權局進行登記備案的專利質押共計470件，平均每年只有30多家，質押擔保金額490億元人民幣，②徐珍：《專利質押貸款融資制度的探討》，載《 今日科技》2008年第12期，第35頁。2008年至2011年期間，在國家知識產權局登記備案的專利質押年平均僅925件。③《國家知識產權局專利質押合同登記》，http://www.sipo.gov.cn/tjxx/zlqzyhtdjxgxx/，最后訪問日期：2012年8月14日。

可見，雖然我國各級政府都對知識產權質押融資業(yè)務高度重視，但仍呈現融資項目少、金額低、周期短等諸多困難。歸根結底，知識產權作為一種無形資產，其在融資擔保功能上所存在的“資產價值評估難、穩(wěn)定性差、變現成本高”等天然劣勢，導致其出現“叫好不叫座”的窘境。因此，制定并完善相關激勵政策以克服知識產權作為融資質押物的天然劣勢，已成為當前我國促進戰(zhàn)略性新興產業(yè)升級和可持續(xù)發(fā)展的首要政策目標。

與我國相比，美國在解決知識產權質押融資④我國的知識產權質押融資在美國稱為“知識產權擔保融資”，為闡述方便，本文統稱為“知識產權質押融資”。業(yè)務相關問題方面，采取多樣化的質押物、知識產權許可收益質押融資模式及有效的政策性擔保機制等制度創(chuàng)新，使得其知識產權質押貸款業(yè)務的開展領先于各國，極大程度上激勵了包括生物醫(yī)藥產業(yè)在內的戰(zhàn)略性新興產業(yè)的高速發(fā)展。因此，本文通過對美國Dyax生物醫(yī)藥融資項目的案例分析，深入剖析美國知識產權許可收益質押融資模式特點、優(yōu)勢和配套制度的創(chuàng)新設計，從而為完善我國知識產權質押融資提出可借鑒意見。

一、知識產權許可收益質押融資模式分析

（一）融資模式和融資過程分析

2008年8月，美國Dyax生物技術公司（簡稱Dyax公司）與美國Cowen醫(yī)療專利融資貸款公司（簡稱Cowen公司）簽訂知識產權質押貸款合同，Dyax公司以其生物醫(yī)藥專利“噬菌體展示技術授權項目（Licensing and Funded Research Program，LFRP）”向Cowen公司貸款5000萬美元，還款日為2016年8月；2012年1月，雙方達成第二筆8000萬元的貸款項目，仍以LFRP項目進行擔保，還款日為2018年8月。鑒于LFRP項目穩(wěn)定的現金流和低風險性，兩項貸款的利息分別為16%及13%。對于償還貸款的方式，雙方約定Cowen公司獲得Dyax公司LFRP項目許可費的前1500萬美元的75%，超過1500萬部分的25%，直到協議終止，貸款付清，⑤Dyax corp. Form 8-K Current Report[EB/OL]. http://investor.dyax.com/secfiling.cfm?filingID=1157523-12-17&CIK=907562,2012-1-4.具體的融資模式和流程見下圖。

（二）融資主體分析

1.借款人——Dyyaaxx公司

Dyax公司是美國一家高科技生物技術公司。通過自主研發(fā)，Dyax公司創(chuàng)建了“噬菌體展示技術平臺”專利技術，該平臺技術可篩選、開發(fā)具有治療意義的靶點和候選藥物，并通過將該專利技術向第三方生物醫(yī)藥公司授權專利許可實施。依托該專利技術研制的生物藥物依卡蘭肽（Ecallantide）已于2009年11月在美國上市，主要用于16歲以上人群急性遺傳性血管性水腫（HAE）的治療，并被美國FDA批準納入國家罕用藥目錄。目前Dyax公司尚在開發(fā)依卡蘭肽其他的適應癥，由于新藥研發(fā)需要大量資金支持，因此公司對融資需求非常迫切。

2.貸款人——Cowweenn公司

Cowen公司是一家專門從事全球醫(yī)療相關專利質押融資的金融投資機構，主要貸款對象為商業(yè)化階段的醫(yī)療保健公司與產品，2008至2011年期間，該公司共與9家醫(yī)療公司進行了專利貸款融資業(yè)務。Cowen公司的金融團隊對金融業(yè)、生物醫(yī)藥行業(yè)具有豐富的理論基礎和實踐經驗。

（三）融資客體分析

該案例中質押物為“噬菌體展示技術的專利許可收益權”，本文將從技術背景、法律性質這兩方面分析該質押物：

1.技術背景

噬菌體展示技術是一種將外源蛋白或抗體可變區(qū)與噬菌體表面特定蛋白質融合并展示于其表面，再收集大量由噬菌體展示的蛋白或多肽構建蛋白質或抗體庫，并從中篩選特異蛋白質或抗體的基因工程技術。⑥羅揚拓、朱承睿、武元、李驄：《噬菌體展示技術發(fā)展》，載《現代生物醫(yī)學進展》2011年第12期，第2389～2390頁。Dyax公司通過構建龐大的噬菌體展示文庫，將該依靠噬菌體展示技術平臺建成可以篩選和研究多種蛋白質或抗體基因工程新藥的公共技術平臺，該平臺允許其他藥品開發(fā)者應用其噬菌體展示文庫，進行候選藥物篩選，從而為Dyax公司向多家制藥企業(yè)進行專利許可授權奠定技術基礎。

2.法律性質

不同于傳統知識產權質押融資模式中將質押物直接鎖定為知識產權權利本身，在該項融資模式中，Dyax公司將“噬菌體展示技術平臺”專利許可收益權進行質押，即將該項專利技術授權許可給第三方使用并將許可收益權作為質押物向Cowen公司進行貸款。

相對傳統知識產權質押而言，以其許可收益權作為質押物在法律上存在以下三項優(yōu)勢：（1）省略質押評估程序，由于許可收益權是用現金作為其價值計量單位，故對其資產價值無須再進行復雜的資產評估程序；（2）增強質押物資產穩(wěn)定性，由于許可收益權的權利體現是通過以契約形式進行定期、定額的現金給付，故質押物具有穩(wěn)定的現金流，從而極大程度上降低了融資風險；（3）提升質押權實現能力，在融資還款過程中，一旦出現主貸款合同項下資金償還問題，貸款人可以通過質押合同中事先設定條款，直接變更專利技術許可收益的權利主體，即要求專利被許可人直接向質押權人支付許可費來實現質押權，其質押權的實現成本很低，避免了傳統質押模式資產變現成本高的障礙。

上述分析表明，美國知識產權許可收益融資在融資主體、客體和過程等方面都與我國傳統知識產權質押融資模式存在較大差別。那么該模式是否值得我們學習和借鑒？為此，首先要對該融資模式進行績效評價。

二、知識產權許可收益質押融資績效評價

根據帕累托的“成本-收益”理論，融資收益（包括融資額度、融資周期）和融資成本系評價知識產權融資項目的主要測量指標，亦是借款人及貸款人選擇融資方案的主要決策依據。為體現績效評價可比性，參照分析比較的對象是通過國家知識產權局網站及《中國高新技術產業(yè)統計年鑒》整理的關于中國生物醫(yī)藥融資項目的統計數據（統計時間為2008～2011年）。

（一）融資額度

知識產權質押融資額度是指依法可以轉讓的專利權作為質權標的物時，金融機構就每筆貸款向借款人提供的最高授信額度。戰(zhàn)略性新興產業(yè)高科技項目的自主研發(fā)和產業(yè)化過程中需要高額資金投入。以創(chuàng)新藥物研發(fā)為例，一個新藥從發(fā)現到成功上市需要12億美元的投入，因此融資額度是保障資金投入強度的重要因素。

Dyax公司兩次融資平均額度達到6500萬美元。而現有統計顯示，我國已開展知識產權質押融資的生物醫(yī)藥企業(yè)的平均融資額度只有798萬元人民幣，遠低于該項目的融資額度。

（二）融資周期

金融機構融資期限主要依據企業(yè)的經營特點、生產建設周期和綜合還貸能力，同時考慮到銀行資金供給可能性及其資產流動性等因素，由借貸雙方共同商議后確定。戰(zhàn)略性新興產業(yè)高科技項目的研發(fā)過程是一個長周期的活動，以創(chuàng)新藥物研發(fā)為例，一個新藥的研發(fā)通常需要12年的時間，因此融資周期是保障資金投入強度連續(xù)性的重要因素。

Dyax公司的兩筆知識產權質押融資協議，平均融資周期長達7年。以國家知識產權局公布的專利質押登記為統計對象，統計結果顯示，在生物醫(yī)藥領域我國專利質押融資周期平均為13.6個月，遠低于該項目的融資周期。

（三）融資成本

知識產權質押融資成本是指借款人獲得一筆貸款所需要支付的貸款利息、資產評估費用、擔保費用及其他中間費用的總和。融資成本與融資模式的簡繁程度相關，如是直接融資，即融資業(yè)務中只涉及借款人和貸款人，那么融資成本就相對較低；如融資業(yè)務中涉及借款人、貸款人、擔保人、反擔保人等多方融資主體和復雜程序，那么其融資成本就相對較高。融資成本關系到借款人對于該項融資業(yè)務的參與積極性。

Dyax公司融資案例中參與融資的主體僅有貸款人（質權人）及借款人（質押人）兩方當事人，屬于直接融資模式，從而免去了評估費、擔保費等中間費用，其融資成本僅為貸款利息，且由于抵押物資產風險和實現成本較低，貸款利息亦較低。平均融資周期長達7年的長期融資項目，平均融資成本為14.5%，而我國知識產權質押融資業(yè)務的平均融資成本高達21%。⑦馬忠榮：《開啟知識產權變現之門》，載《 中國發(fā)明與專利》2006年第11期，第15頁。

通過績效評價，我們發(fā)現美國知識產權許可收益質押融資模式具有融資額度高、融資周期長和融資成本低的特點，這對我國知識產權質押融資業(yè)務的發(fā)展具有借鑒意義。

三、政策成因分析

通過Dyax生物醫(yī)藥的知識產權質押融資案例分析，我們可以發(fā)現美國知識產權質押融資運行績效良好，并能有效解決我國知識產權質押融資領域存在的“融資項目少、融資額度少、融資周期短”等瓶頸問題。本文認為，其成功之處主要基于以下兩項創(chuàng)新，即模式創(chuàng)新和制度創(chuàng)新。

（一）融資模式創(chuàng)新

美國知識產權許可收益質押融資模式不同于我國的知識產權質押融資模式，使用“知識產權許可收益”作為質押擔保物，融資模式分析創(chuàng)新。從全球范圍來看，企業(yè)利用知識產權質押融資的類型有三種：一是以專利權的權利證書作為質押；二是以專利權授權的許可收益作為質押；三是以專利權換取第三人提供信用增強或信用擔保。⑧周天泰：《知識產權融資的法治研究與建議》，華東政法學院2006年博士論文。Dyax公司案例中用于知識產權質押融資的擔保方式——LFRP項目就是以專利權許可收益權作為質押物。該種擔保方式實質上是在彌補現行知識產權質押物的先天劣勢，為貸款人降低知識產權擔保物帶來的風險。

在質押物創(chuàng)新的基礎上，美國知識產權許可收益質押融資模式對質押物采取新的授信還款方式，貸款人對其產生的現金流進行控制。知識產權自身的價值會隨著產品市場、競爭技術等因素的影響而呈現不斷衰減的趨勢，同時知識產權只有實現從財產性向經濟性的轉化，才能夠獲得收益的經濟價值。因此，在知識產權質押融資的過程中，質權人（貸款人）承擔的風險要遠遠高于出質人。⑨Xuan-Thao Nguyen. Collateralizing Intellectual Property SMU Dedman School of Law Legal Studies Research Paper, 2008,31.Dyax公司案例中，專利技術被許可人必須將所有該出質知識產權的許可收益直接打到貸款公司指定的賬戶上，Cowen公司可以通過控制質押物產生的穩(wěn)定現金流來分期滾動償還Dyax公司的貸款本息。同時由于噬菌體展示技術專利在質押后仍可以進行專利許可，所以該質押物會產生豐厚的商業(yè)利益，故Cowen公司十分認同該質押物商業(yè)價值的穩(wěn)定性并給予Dyax公司較高的貸款額度。

美國知識產權質押融資模式使知識產權未來預期收益變?yōu)楝F實存在，從根本上降低了對知識產權評估的難度；同時穩(wěn)定的現金流收益能夠有效提升知識產權評估價值，為債務人獲得高額度的貸款。

（二）法律制度創(chuàng)新

融資模式的創(chuàng)新源于質押物的創(chuàng)新，而從根本上說該創(chuàng)新需要法律制度的保證與支持。與其他質押物不同，知識產權是一種專有壟斷權，其價值也由此而來。專有壟斷權使知識產權價值主要表現為一種基于壟斷而形成的現實或者潛在的獲益能力，而這種獲益能力必須通過一定的實施環(huán)節(jié)進行轉化，比如轉讓、實施許可、使用。因此知識產權的自主經營開發(fā)權、轉讓權及許可權對于知識產權所有者十分重要。Dyax公司案例中其所有的“噬菌體展示技術專利”在質押給Cowen醫(yī)療保健投資公司后，繼續(xù)開展該項專利技術的新藥研發(fā)，并向70多家生物醫(yī)藥企業(yè)進行專利技術的許可使用，從而獲得了豐厚的現金回報。

美國2001年經過修訂后的《統一商法典》（UCC）第9編將動產的范圍擴大至包括專利、商標、版權以及商業(yè)秘密等知識產權在內的無形財產，因此在美國，專利證書擔保、專利授權許可擔保、專利許可收益金擔保等多種擔保方式合法并存。同時美國法律允許知識產權在出質后仍可以實施或許可他人并可以將許可收益作為擔保物，從而在制度上為知識產權許可收益質押融資提供堅實的法律保障。

與之相比，我國知識產權擔保方式較為單一，《擔保法》第75條第1款第3項以列舉的形式規(guī)定了可以質押的知識產權，即“依法可以轉讓的商標專用權、專利權、著作權中的財產權可以質押”。但與專利權相關且同樣具有財產性和可轉讓性的權利，如專利申請權、專利實施權和專利許可權等，是否能夠質押融資，在《物權法》中并未能明確。立法者在保障債權人利益的同時，卻縮減了知識產權質押融資的擔保方式，使得企業(yè)減損可以利用的知識產權財產，阻礙了企業(yè)的融資與發(fā)展。⑩張玉敏：《知識產權法制三十年》，載《法學雜志》2009年第2期，第14～17頁。

另一方面，我國法律關于知識產權質押融資中出質人享有的權利規(guī)定也較為嚴苛，《擔保法》第80條規(guī)定，知識產權一旦出質，出質人不得轉讓或許可他人使用。從立法的本意來看，我國法律限制出質人對已出質的專利進行再許可的原因是防止出質人的許可行為會損害質權人的利益。質權的成立一般以轉移占有為生效要件，但由于知識產權的人身權性，其采取的生效主義為“登記”。作為質權人，在登記后取得了擔保物權的同時，并不天然的擁有該專利權的用益物權，兩者互不干涉也并不矛盾。?蔡杰赟：《淺談專利權的質押》，載《青年科學》2009年第5期，第16～17頁。

四、結論及政策建議

綜上分析，美國知識產權質押融資模式能很好解決知識產權質押融資中出現的困難與風險，這對我國完善知識產權質押融資具有借鑒意義，因此結合我國的政治經濟現狀，提出以下兩點建議：

（一）完善相關法律，允許出質人許可或實施已質押的專利技術

從法律層面增加知識產權質押物種類以及保證出質人享有對已出質專利的許可權，為知識產權許可收益質押提供明確的法律保障，是完善我國知識產權質押融資制度的根本所在。只有在法律中明確規(guī)定諸如“專利證書、專利授權許可、專利許可收益金”可以作為質押物，才能從源頭上降低知識產權質押融資的風險。

因此，建議修改我國《擔保法》第80條對專利權質押擔保的規(guī)定，允許出質人使用或者許可他人使用被出質專利，充分發(fā)揮專利在合同存續(xù)期間的價值，從而加強和補充債權效力。同時，賦予質權人對出質專利權的許可、實施的知情權以及對因此產生的收益的控制權，保障金融機構收益現金流，提高其開展專利質押貸款的信心。

（二）營造良好政策環(huán)境，推廣“知識產權許可收益”融資模式的發(fā)展

雖然我國政府制定了一系列科技創(chuàng)新激勵政策，鼓勵中小型科技企業(yè)開展專利質押融資，從而達到鼓勵創(chuàng)新，并以創(chuàng)新驅動產業(yè)升級的戰(zhàn)略目標，但是，政府預期目標遠未實現，企業(yè)以及金融機構積極性普遍不高。這與我國知識產權質押融資僅存在以專利權的權利證書作為質押物的單一、傳統的融資模式有關。

因此，建議政府應當營造良好的政策環(huán)境，鼓勵和扶持知識產權許可收益質押的創(chuàng)新融資模式，并以“許可收益的現金流”作為評估質押資產價值、控制融資風險的基本依據，充分發(fā)揮許可收益權的“資產穩(wěn)定性”、“價值衰減的低風險性”、“價值實現的確定性”這些優(yōu)良的固有屬性，增強融資借貸雙方的內在驅動力。再加之政府的引導，知識產權許可收益質押融資模式勢必會使得我國知識產權質押融資取得實質性進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