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珊娜?戈登伯格

巴基斯坦喀拉庫薩谷，喀喇昆侖山。 攝影/barcroftmedia/CFP

氣候變化令喜馬拉雅的容顏發(fā)生了變化。然而，針對這種變化的研究卻趕不上山區(qū)居民的觀察。蘇珊娜·戈登伯格與一群科研人員一道進行了一次遠征。在這一過程中她發(fā)現(xiàn)，氣候變暖的跡象不容忽視。

登上珠峰大本營就像是走入了一個黑白色的世界。這里的景色只剩下巖石、冰雪、以及灰蒙蒙的天空。而幾個試圖在淡季登頂?shù)牡巧疥犓钇鸬膱A頂帳篷則是這里僅有的一抹亮色。

這里沒有飛鳥，也沒有樹木，有的只是大塊冰川不時落入淡綠色的融水中所濺起的水花。它們就像是一杯巨大無比的怪異飲料中漂浮的冰塊一樣。這靜謐令人不禁以為這里的一切在數(shù)十年來沒有發(fā)生過任何變化。然而，在過去幾年里負責(zé)撿拾營地垃圾的夏爾巴人次仁丹增卻依然感到不安。他說：“隨著冰川的變化，一切都在發(fā)生著改變。冰雪中出現(xiàn)了很多這樣的裂縫。過去，營地的地面很平坦，走起來不費勁?！?/p>

丹增還說，登山者們都說他們在攀登的過程中根本不需要冰爪，因為很多地方都裸露著巖石。而在艾德蒙?希拉里的時代則完全不是這樣。作為登山之旅起點的昆布冰瀑是綿延長達16公里冰層的一部分，這段冰層形成了尼泊爾最大的冰川。丹增指著那里說道：從前，當你遠眺的時候，目之所及全部都是藍冰。而如今，黑色的巖石都露了出來?！彼_信，這些變化是在幾個月里發(fā)生的，不是幾年、或幾十年，而是在夏季季風(fēng)短暫的間歇期出現(xiàn)的。“今年情況完全變了”，他說。

目前所知的是，氣候變化確實存在，而且是由人為所造成的，并導(dǎo)致喜馬拉雅地區(qū)大量冰川融化。然而，除此之外，很多問題還不甚清楚，或者說完全令人困惑。

科學(xué)家將這種局面的出現(xiàn)歸罪于一份聯(lián)合國報告中所犯的一個錯誤。在氣候變化的問題上該報告曾作出了結(jié)論性的論斷。這份發(fā)表于2007年的報告曾錯誤地宣稱喜馬拉雅冰川將于2035年之前消失。而這份報告不僅阻礙了科學(xué)的進程，更使政府在采取行動應(yīng)對氣候變化方面躊躇不前。它所產(chǎn)生的影響遠非其它事件所能及。去年早些時候曝光的人稱“冰川門”或“喜馬拉雅門”的丑聞對于持氣候變化懷疑論的人而言無異于天賜良機，而冰川學(xué)家們則因此而陷入一個非常尷尬的局面。如今，他們非常迫切地想要扭轉(zhuǎn)局面。

當你提到冰川融化以及喜馬拉雅等方面的問題時，幾乎所有在這一地區(qū)工作的冰川問題專家會馬上出言請求你要謹慎地看待這個問題：請不要再重復(fù)這個錯誤思想，認為所有的冰雪會在未來的幾十年里消失殆盡了?！斑@簡直是胡說八道，”高山研究所科研主任奧爾頓?貝爾斯表示，“當你仰望那些高聳的山峰的時候，你就會覺得這種說法很奇怪。這些山上的冰雪堅若磐石，氣溫低至零下15或20度。他們將會一直保持這種狀態(tài)?！?/p>

而地勢較低的地方，則是另一番景象。對此，貝爾斯也承認。地勢較低的冰川正在融化，而且其融化速度在過去的10到15年里要遠遠超過之前的幾十年，不僅沖刷出了新的地貌，也為一些地球上最為貧困的國家?guī)砹伺c以往截然不同的新的自然災(zāi)害。

我曾隨同高山研究所以及來自13個國家的32位科研及工程技術(shù)人員一道進行過一次遠征。我們的目的就是對一些新的災(zāi)害進行調(diào)查。

當我們飛抵一座名為盧卡拉的尼泊爾小鎮(zhèn)，降落在一個希拉里曾經(jīng)參與過部分建設(shè)的機場上之后，便展開了一次為期18天的征程。我們不僅造訪了珠峰大本營，也來到過愛姆扎湖畔，以研究氣候變化給山區(qū)帶來的主要潛在威脅：災(zāi)難性的高海拔洪水。冰雪融化形成冰川湖，而且湖水的面積在不斷擴大。直到有一天，湖水裹挾著泥石決堤而出。而這種洪水極具殺傷力，所到之處，公共設(shè)施以及土地幾乎無一幸免，田野也被埋在幾米深的泥石之下。

而這似乎就是最大的潛在危險。僅在尼泊爾境內(nèi)目前就有1600多個冰川湖，而其中大約六個在人們看來具有相當大的危險性。然而冰川的消融同樣會危及山體或者使水源受到破壞。一些亞洲最主要的河流，如印度河、恒河、布拉馬普特拉河（雅魯藏布江）等都在某種程度上依賴于冰川的季節(jié)性消融。據(jù)伊斯蘭堡全球變化影響研究中心的阿姆賈德?馬蘇德稱，巴基斯坦境內(nèi)的印度河水系有60%～80%的水量源自夏季融水。而科學(xué)院冰川學(xué)研究的帶頭人馬克西姆?彼得羅夫則表示，在烏茲別克斯坦的塔什干地區(qū)，有一半河流的水量要依靠冰川的補給。

問題是，對于他們周圍的環(huán)境所經(jīng)歷的變遷，不用等著科學(xué)家證實，山里的人們就早已了然。當?shù)厝罕姳硎?，氣候變化的證據(jù)隨處可見：樹木的生長沿著山坡逐漸向上遷移，家蠅在5000米的地方飛舞，雨季在不該來的時候到來等等。

珠穆朗瑪峰國家級自然保護區(qū)。 攝影/吉國強/CFP

一些人認為這是上蒼的懲罰。1953年希拉里探險的唯一幸存者夏爾巴人康查認為，冰川的消融是忤逆自然所帶來的懲罰?，F(xiàn)年79歲的他生活在南治巴札最大的鎮(zhèn)子上。他的房間涂成了淡粉色，墻上掛著昔日探險的照片?！拔蚁嘈派嚼镉猩耢`。現(xiàn)在，所有被人爬過的山都被玷污了。人們成百上千地涌到這里登山，我相信神靈肯定不會高興。”

位于海拔6000米的喀喇昆侖山。 攝影/阿丑/CFP

比蘭德拉?康德爾表示，動物的活動范圍已經(jīng)超出了它們常規(guī)的活動范圍。他是尼泊爾珠峰國家公園的自然保護干事，而珠穆朗瑪峰也是這個國家公園的一部分。幾年前，他在一次實地考察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一只普通花豹竟然在雪豹出沒的海拔高度出現(xiàn)。他估計，導(dǎo)致這種現(xiàn)象出現(xiàn)的原因就是氣候變化。“各物種都在發(fā)生著變化，”他說。

其他一些人也確信，眼前熟悉的風(fēng)景正在發(fā)生著變化，而原因就是全球變暖。距珠穆朗瑪峰不遠海拔5050米高的山上，羅布切村的附近坐落著一座三層的玻璃金字塔，像是電影《王牌大賤諜》中的場景一樣。

這里是一座高海拔科研站，由一家專注于喜馬拉雅山研究的意大利組織負責(zé)。今年年初，該站（人們通常稱之為金字塔）的工作人員腳蹬冰爪在珠峰南坳（山口）海拔8000米的地方架設(shè)了一座氣象站。他們還計劃在明年春天登上更高的地方，在峰頂設(shè)立一座氣象站。

南坳氣象站剛剛開始采集氣溫、空氣質(zhì)量、臭氧含量等數(shù)據(jù)。負責(zé)在意大利人撤回歐洲后管理科研站的尼泊爾員工卡?比斯塔說，目前，變化已經(jīng)非常明顯。

比斯塔指著金字塔外裸露的黑色巖石說：“過去的五到十年里，冰川變化非常大。以前你能夠看到冰雪。冰雪每年都在融化，雪線越來越高。氣溫也在升高。”冬季也變得暖和多了，他說道。2006年，二月份的氣溫一般在零下23到24攝氏度。與之相比，今年二月的氣溫幾乎可以說是怡人，只有零下17到18攝氏度，比斯塔說。

這些變化讓當?shù)厝罕姼械矫曰?，比斯塔表示?！笆昵?，登山向?qū)τ诿孔蕉剂巳挥谛??？墒侨缃瘢@些山都完全變成了黑色，連向?qū)円舱J不出來了。”

然而，高山研究所的遠征卻讓人明白地看到這種個人體驗與科學(xué)進程之間出現(xiàn)的脫節(jié)。山區(qū)的群眾表示，他們能夠看到氣候變化的跡象。攀登過珠峰的登山者也說他們能夠看到氣候變化的證據(jù)。

而問題是，將這些變化付諸文字，做出結(jié)論性的論斷則無比困難。如，哪個冰川正在融化，融化的速度有多快等等。同時，“喜馬拉雅門”也使科研人員格外謹慎。

簡單說來，就是這個地區(qū)范圍太大，又地處偏遠。除了南北兩極之外，喜馬拉雅山脈、興都庫什山脈、喀喇昆侖山脈、帕米爾高原、天山山脈所蘊含的冰雪量要超過其它任何地方。據(jù)加德滿都國際山區(qū)綜合發(fā)展中心（ICIMOD）的資料顯示，喜馬拉雅地區(qū)有冰川15000座，僅尼泊爾就有3800座左右。

然而，據(jù)ICIMOD的多蘿西婭?斯塔姆表示，即便是這一數(shù)字也不能完全當真?？蒲腥藛T甚至連哪個山脈應(yīng)當計入統(tǒng)計范圍都無法取得共識?！澳壳?，在談到冰川數(shù)量時，穩(wěn)妥的說法是數(shù)以萬計，而不是具體的數(shù)字，”斯塔姆在一封電子郵件中這樣寫道。

隨后，還有一個問題就是大小。“多大的冰群可以稱之為冰川？”斯塔姆問到。小一些的在低分辨率衛(wèi)星圖像上甚至都無法辨識。而且，對于分裂成兩塊較小冰塊的大冰川該如何計數(shù)？事情并不是簡單到科研人員抽出一下午的時間測量一下喜馬拉雅地區(qū)的大型冰川就可以解決的。

孔布冰川蜿蜒流淌在珠穆朗瑪峰旁，從魯卡拉最近的機場走到那里需要大概八九天的時間。不丹王國的冰川則距離更遠，而錫亞琴冰川由于在6000米處駐扎著印度和巴基斯坦的維和部隊，實際上成為了一個戰(zhàn)場。

奧斯陸大學(xué)的安德里亞斯?科亞博并未參加探險。據(jù)他說：“喜馬拉雅冰川更加遙遠?！彼谡劦桨柋八股矫}的研究時說道：“從蘇黎世出發(fā)，坐幾個小時的火車，然后再搭乘纜車，就能到達冰川了，你可以自己估算一下距離?！?/p>

貝爾斯認為結(jié)果反映出一個巨大的知識斷層?？茖W(xué)家們可以利用喜馬拉雅山的衛(wèi)星圖像，但是同安第斯山脈和阿爾卑斯山脈等其他地區(qū)比起來，在那里做的實地研究卻是少之又少。衛(wèi)星圖像只能是管中窺豹，它可以顯示出某一冰川的長度在縮短，但是卻無法告訴我們冰層是否變薄了。此外，尼泊爾對冰川和氣溫的記錄也開始得相對較晚。

貝爾斯說：“喜馬拉雅山基本上就是一個真空地帶。阿爾卑斯山和安第斯山已經(jīng)研究的很充分了。我認為他們對那里的冰川已經(jīng)積累了足夠的數(shù)據(jù)庫。但是比起其它地方來，針對喜馬拉雅山所做的這類研究則少之又少。由于后勤保障、海拔高度等方面的困難，至今仍沒有在那里做過完整、細致的實地研究工作?！?/p>

然而，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一些具有決定意義的模式。在尼泊爾，一些南向的冰川，尤其是那些低于5000米的低海拔冰川，正在變得越來越薄，而且在快速地縮短，有些甚至已經(jīng)消失，尤其是那些碎石較少的冰川。

那些被大量粗砂和巖石所覆蓋的冰川的境遇則相對較好。如果覆蓋層足夠厚，比如說有一米以上，那么巖石和碎石層就會起到隔熱的作用，可以防止冰川以較快的速度變暖。然而，如果覆蓋層很薄，那么似乎就會起到相反的作用，覆蓋層將吸收陽光，從而加速冰層的融化過程。

但是，即便是昆布冰川這類巨大的冰川也正在消退。在去往大本營的路上，地表正在形成的小池塘似乎讓我們清楚地看到了這種跡象。彼得羅夫說：“在昆布冰川的表面有很多東西，這是消退的一個跡象。當然，昆布冰川并不像小冰川消退那么快，但是，如果你把今天的冰川同四五十年前的冰川進行比較，就會發(fā)現(xiàn)它們確實正在消退?！?/p>

那么，這使喜馬拉雅冰川處于何地？下一代人還能在這個冰雪寶庫里看到冰川么？或許可以吧，但是別指望在那之后還能有很長一段時間。貝爾斯說：“你的孫子孫女將要爬到那里才能夠看到冰川。但是，我不相信在這種情況下，那些冰會在未來30年左右的時間里消失得無影無蹤。”

但是，他補充道：“如果你看得真的很長遠的話，比如說100年或者200年之后，那么按照當前的變暖趨勢，我認為前景不妙，非常不妙?！?/p>

受全球變暖影響，喜馬拉雅冰川加速融化，平均每年后退10到15米，洪水導(dǎo)致中國、印度、尼泊爾相關(guān)地區(qū)缺水，數(shù)億人受此威脅。 攝影/宋揚/CF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