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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錫博本趙孟頫臨《蘭亭序》考辯

        2012-08-31 00:01:29黃懿君
        中國美術(shù) 2012年1期
        關(guān)鍵詞:蘭亭序趙孟頫

        [內(nèi)容摘要] 傳世法書《蘭亭序》有諸多臨摹本。本文以無錫博物院收藏的傳為元代書畫家趙孟頫臨寫的《蘭亭序》為研究對象,詳細(xì)考辨了作品的跋文和印章,認(rèn)為該作品極可能出自俞和之手,同時(shí)也指出了某些跋文所存在的問題。

        [關(guān)鍵詞] 趙孟頫?蘭亭序?俞和?流傳過程

        一、關(guān)于錫博本《蘭亭序》

        1984年12月6日,蘇南無錫籍書畫家兼收藏家周懷民(1907—1996)將自己畢生收藏的123件古代書畫、近現(xiàn)代名家書畫以及他自己創(chuàng)作的精品力作43件全部捐獻(xiàn)給了其家鄉(xiāng)的無錫市博物館(即現(xiàn)在的無錫博物院)。這批書畫藏品包括古代法書4件,繪畫56件,涉及山水、花鳥、人物以及道釋等題材。在這為數(shù)不多的幾件古代法書中,有一件頗有名氣的作品,其包首處有清代道光年間著名政治家、杭州人沈兆霖(1801—1862)的八字隸書題簽“趙吳興行書臨蘭亭真跡”,右下方有一行小楷書“二百蘭亭齋神品”,旁邊是沈兆霖的題款及鈐印,這就是錫博本《趙孟頫行書臨〈蘭亭序〉卷》(下文皆簡稱為“錫博本趙孟《蘭亭序》”)。奇怪的是,這件作品自1984年12月6日入藏?zé)o錫市博物館后,研究者甚少,多是簡單的著錄而已。徐邦達(dá)于20世紀(jì)80年代曾來無錫鑒定此作,他認(rèn)為這是元人俞和[1](1307—1382)的仿作[2]??潭ㄕ摓槟壳皣鴥?nèi)僅見的權(quán)威鑒定意見。

        錫博本《蘭亭序》,紙本,本幅縱24.5厘米,橫65.5厘米,看其字體與神韻,屬于《蘭亭序》的帖本系列,但其母本究竟是哪一件,并無很明顯的特征可循。蘇州市博物館藏有一件亦題為趙孟臨寫的《蘭亭序》(絹本,一冊四開,縱橫尺寸為24.2厘米×12.2厘米不等)[3],二者在神韻方面極為相似,似出同一底本,但都不同程度地融進(jìn)了書家自己的風(fēng)格。比對北京故宮博物院收藏的趙孟行書《臨定武蘭亭序卷》(絹本,縱27.4厘米,橫102厘米)和俞和《行書臨定武蘭亭序卷》(紙本,縱26.7厘米,橫83.7厘米),發(fā)現(xiàn)它們的整體面貌均極為相似[4],那么錫博本實(shí)屬于“定武本”系列無疑。至于它究竟和著錄中的哪一件作品吻合,還必須考究其跋文。

        二、三段跋文

        錫博本趙孟臨《蘭亭序》本幅后隔水處有三段跋文,第一段跋文內(nèi)容如下:“此卷松雪晚年筆力精神,清勁飄逸,擬之早年如出二手。古人云:筆隨人老,斯言也豈欺我哉。成化十六年庚子六月大熱,偶觀此卷揮汗書之?!逼浜蟛o書寫人的款識?!俺苫辍奔垂?480年,此文作者究竟是誰仍屬懸疑。在同一幅紙上,其間夾雜著如許兩行殘句:“仿松雪書幾三十年,未能入室,懊惱……法必見多,則進(jìn)得眼入心,乃應(yīng)之于手也。”該內(nèi)容亦載于卞氏的《式古堂書畫匯考》一書,但書中明確注明系楊士奇(1366—1444)所書。仔細(xì)審視,明顯發(fā)現(xiàn)這兩行字的墨跡甚是輕淡,書寫水平也一般,顯系后添無疑;何況楊士奇早在1444年就去世了。筆者以為,該段跋文均系后世古董商人所為,但其朱文印璽“若水軒”(2枚)、“項(xiàng)墨林父秘笈之印”、“宜子孫”、“凈因(‘庵主二字已失)”、“子京之印”,白文鳥書“子孫永寶”、白文“墨林山人”等8枚項(xiàng)元汴印章均屬可靠無疑,說明該跋文的題寫不會晚于入藏項(xiàng)元汴的時(shí)間,具體而言,應(yīng)該在1540—1590年的這50年中[5],而這些印章的真實(shí)性也強(qiáng)有力地證明了該作品的流傳有序。這段跋文上還留下了幾處頗為怪異的印章,其中有1枚“唐白虎”印章,印文質(zhì)量尚好,但和唐寅的傳世印章并不吻合,說明這是1枚偽造的印章,它和吳門唐伯虎并無關(guān)系,只是古董商人的一個(gè)牟利伎倆而已。還有3枚屬于明代書家金琮[6](1449—1501)的印章“赤松山農(nóng)”、“元玉”、“金氏元玉”。這3枚印章質(zhì)量均好,但其真假卻令人懷疑,因?yàn)樗鼈兒苌僖娭T傳世書畫藏品之上。據(jù)說他臨趙氏作品,往往將題款一并臨下,然后,在篇末老老實(shí)實(shí)落上自己的名款。由于金琮的書法很似趙書,故很多金琮的字即使不是有意作偽,也被后人挖去原款,添上“趙孟”三字,以欺世人。

        按照卞氏的著錄:“趙集賢臨蘭亭卷,西涯篆書子昂觀筆四字于卷首”[7]。該卷書法還應(yīng)有李東陽篆書“子昂觀筆”四字于卷首,這句話所蘊(yùn)含的信息,在最后一段由清末安徽歙縣籍大收藏家吳云(1811—1883)書寫的跋文中得到了具體的解釋:

        按《卞氏書畫匯編》載,趙集賢臨蘭亭卷,卷首有李西涯‘子昂親筆四篆字,后有楊士奇二跋,又有蘭亭居士跋云。昔人有評孟頫畫不如詩、詩不如字者。余觀此卷,但覺其爛漫掩映,俱入神品。蓋未敢以其言為確論云。時(shí)弘治戊申臘月十八日。蘭亭居士識。今此卷失去西涯篆書,又失去蘭亭居士跋。蓋傖父另裝贗本售人,殊可恨也,楊氏謂此卷松雪晚年筆力,精神清勁飄逸,擬之早年,如出兩手。余謂松雪書,力追晉賢,脫盡宋人蹊徑,而其生平得力,尤在蘭亭。此卷為其晚年書,已入神化域。余學(xué)禊帖二十年,收藏石刻并名賢墨跡幾及二百種。此中甘苦,頗窺崖略,一得此無上神品,歡欣寶愛,寢興與俱。歐陽公曰,是我所好玩而老焉。余于是卷,固與性命相終始矣。道光戊申秋日平齋吳云記于梁溪官舍?!?/p>

        吳云,字少甫,號平齋,晚號退樓,又號榆(一作愉)庭,安徽歙縣人,也有人說他是浙江湖州人。清后期舉人,官蘇州知府,好古精鑒,性喜金石鼎彝,法書名畫,漢印晉磚,宋元書籍,一一羅致。他曾收藏有王羲之蘭亭序200種,最為珍秘。吳云曾著《兩軒彝器圖釋》、《二百蘭亭齋金石三種》、他曾親自為之繪圖,實(shí)屬珍貴。

        根據(jù)吳云的說法,我們可以知道,在他見到錫博本趙孟臨《蘭亭序》的時(shí)候,明初李東陽(1447—1516)的“子昂親筆”四篆字、蘭亭居士二跋均已不存。錫博本趙孟臨《蘭亭序》僅存的楊士奇跋,卻并無楊氏款識,這和《式古堂書畫匯考》中的著錄并不完全吻合,僅有的2枚楊氏朱文“楊氏家藏”、“士奇之印”印章,前者鈐蓋于句首,后者鈐蓋于句尾,又無款識相配,顯然不是行家所為。比對楊士奇印章[8],其中“士奇之印”和歐陽詢《夢奠帖》(紙本,縱25.5厘米,橫33.6厘米,遼寧省博物館藏)上的印章并不完全吻合;而“楊氏家藏”一印則沒有問題;這說明該跋文極有可能出自楊氏之手,但是被人切割過。接下來是清道光年間沈兆霖(1801—1862)的一段跋文,其文如下:

        趙吳興臨蘭亭殆數(shù)百遍,故傳本綦(甚)伙,刻入快雪堂名本者,多論矣。以近季都下所見六十?dāng)?shù)本,真贗雜出,工拙不同。藏者各私所好,誰與辨之?此卷源流既確,用筆又十分清勁,自晚年深造有得之作宜二百,蘭亭主人奉為無上神品也。南來不意由此眼福,為識數(shù)語歸之。時(shí)咸豐歲在壬子秋月,沈兆霖。

        沈兆霖,字尺生,又字郎亭,號雨亭,又號子滎,清錢塘(今浙江杭州)人。道光十六年(1836)進(jìn)士,選翰林院庶吉士,授編修。后任侍講、侍講學(xué)士、詹事、內(nèi)閣學(xué)士兼禮部侍郎等。咸豐二年(1852)任吏部侍郎,督江西學(xué)政,系清末政壇舉足輕重之人物。

        最后一行跋文是行楷書,乃是項(xiàng)元汴(1529—1590)的題識:“元趙松雪臨蘭亭帖,名人題識,墨林項(xiàng)元汴稱秘,規(guī)字號。”對于所藏書畫精品,項(xiàng)氏常在畫幅左右下角,用《千字文》中的一個(gè)字作為編號,該件作品就屬于“規(guī)”字號的某一件。因?yàn)轫?xiàng)元汴的藏品編號多有重復(fù),絕非一件藏品一個(gè)編號[9]。

        在筆者見之于著錄的諸多趙臨《蘭亭序》卷中,唯一能與錫博本趙孟臨《蘭亭序》吻合的本子就屬于卞永譽(yù)《式古堂書畫匯考》中記載的一件[10]。但是,我們絕不能說錫博本趙孟臨《蘭亭序》就是卞氏著錄中的這件作品,因?yàn)闃O有可能在入藏項(xiàng)元汴之前,古董商就完成了對該書帖跋文的剪割與拼湊。

        三、流傳過程

        這件名為《趙孟臨〈蘭亭序〉》,其卷面的印章數(shù)量極為繁多,多達(dá)70余枚,它們不僅見證了該作品的多舛命運(yùn),而且詳細(xì)記載了它的流傳過程。

        這件法書上最早的收藏印章,是書家趙孟的4枚印章,款識處的“趙氏子昂”、“松雪齋”、“趙孟印”和“天水郡圖書印”。其中的“趙氏子昂”一印鈐蓋得極為糟糕,印文模糊不清,鈐蓋時(shí)晃動(dòng)的痕跡十分明顯,同時(shí)其印文和《中國書畫家印鑒款識》一書中收錄的趙氏印章皆不吻合[11],無疑是一枚偽造印章。朱文“松雪齋”、“天水郡圖書印”以及“趙孟印”皆如此,都屬于偽造的印章。

        該法書中印章數(shù)量最多的當(dāng)屬明代大收藏家項(xiàng)元汴的21枚印章,項(xiàng)氏在其書畫藏品上鈐蓋印章一向繁縟而不講規(guī)律,這在中國書畫鑒藏史上已是常識,該藏品亦如此。項(xiàng)氏的這些印章自右至左依次是:寄傲、退密(2枚)、子京、神品、平生真賞、子孫永寶(3枚,鳥文)、項(xiàng)叔子、墨林、項(xiàng)元汴印、項(xiàng)子京家珍藏(2枚)、項(xiàng)墨林父秘笈之印、項(xiàng)子京印、墨林秘玩、子京之印、宜子孫、墨林山人、李項(xiàng)氏士家寶玩(九曲篆)、凈因庵主(半?。?。項(xiàng)氏印章可資參考的標(biāo)本甚伙,筆者一一比對,確是真印無疑,它們的確鑿無疑保證了這件法書的時(shí)間上限,即不晚于入藏項(xiàng)元汴的50年間(1540—1590)。具體而言,該法書誕生在項(xiàng)氏逝世的1590年之前,項(xiàng)氏歿后,其豐贍藏品分散于他的家族成員和其他藏家之手,包括董其昌以及其他太湖流域的諸多藏家。1644年清軍入關(guān),項(xiàng)氏之累世所藏全部被一個(gè)名為汪六長的千夫長所掠奪。但這對于私人藏家而言未嘗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這些藏品大部分有著較低的價(jià)格,使得諸多私人藏家紛紛染指購買,如清初大藏家孫承澤(1620-1691)就曾在其《庚子消夏記》一書中反復(fù)提及此事。

        項(xiàng)氏以后,該藏品又到了明末書畫家兼收藏家袁樞[12] (1600-1645)和袁賦誠[13] (1617-1680)父子手中,并鈐有他們的收藏印章“石”、“袁伯應(yīng)珍賞印”、“袁樞之印”、“睢陽袁樞印信”、“袁伯應(yīng)珍藏書畫印信”(上述印章為袁樞之?。?,“賦誠”、“袁賦誠印”、“明袁賦誠珍賞”(袁賦誠印璽)。袁氏父子以后,這件藏品上再無其他收藏印璽,一直持續(xù)到清末道光年間(1821—1850)的王養(yǎng)度[14],他在藏品的后隔水處鈐蓋了“蒙泉秘笈”、“王氏春草堂珍藏書畫印”、“養(yǎng)度”3枚印章。吳云(1811—1883)大概是這張作品在清代的最后一位主人,他在作品本幅上留下了“平齋審定”、“歸安吳云平生真賞”、“家有蘭亭二百種”3枚印章,證實(shí)了他曾一度擁有該物。

        民國時(shí)期,該作品到了周懷民(1907—1996)手中;1984年冬,周氏將其與自己的其他藏品一并捐給了家鄉(xiāng)的博物館;至此,趙氏珍品塵埃落定。

        (黃懿君/無錫博物院)

        注?釋

        [1] 俞和:字子中,號紫芝,浙江人。寓居杭州,隱居不仕,能詩,喜翰墨,早年學(xué)書于趙孟,得見趙氏運(yùn)筆之法,臨晉唐諸家甚多,行草逼似趙孟。好事者每以其書改趙孟款,以充趙書,往往亂真。

        [2] 筆者曾親自接待徐邦達(dá),并記下鑒定意見于作品檔案。

        [3] 王連起《元代書法》,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01:76—81,221—223。

        [4] 卞永譽(yù)《式古堂書畫匯考》,轉(zhuǎn)引自盧輔圣《中國書畫全書》第7冊,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93:133。

        [5] 劉金庫《南畫北渡》,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8:55—56。

        [6] 金琮:明代人,字元玉,自號赤松山農(nóng),金陵(今南京)人。少聰穎,好吟詠,善書畫,年十二三即能大書。初法趙孟,晚學(xué)張雨。畫梅學(xué)揚(yáng)無咎,作趙孟書畫偽件高手。

        [7] 轉(zhuǎn)引自盧輔圣主編《中國書畫全書》第7冊,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93:133。

        [8] 上海博物館《中國書畫家印鑒款識》下冊,北京:文物出版社,1987:1263。

        [9] 劉金庫《南畫北渡》,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8:61。

        [10] 轉(zhuǎn)引自盧輔圣主編《中國書畫全書》第7冊,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93:133。

        [11] 上海博物館《中國書畫家印鑒款識》下冊,北京:文物出版社,1987:1349;王照宇《明代私家收藏的巨擘——項(xiàng)元汴》,《鑒藏》叢書2006年第6輯,北京:文物出版社,2006:87—89。

        [12] 袁樞:明代書畫家、收藏鑒賞家、詩人。字伯應(yīng),號環(huán)中。河南睢州(今睢縣)人。以父兵部尚書袁可立蔭官戶部郎中,官至河南布政司右參政、大梁兵巡道,崇禎末于其故袁尚書府第開府治事,鄉(xiāng)黨以為榮。

        [13] 袁賦誠:字一倩,一字與參,號楚雄,小字東居。明書畫鑒賞家袁樞長子,兵部尚書袁可立孫。

        [14] 王養(yǎng)度:字蒙泉,齋名蒙泉書屋、三羊齋,浙江杭州人,富藏書畫,清代道光年間書法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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