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檸眉

一切都是從那個該死的電話開始的，跟老天安排好似的。下午五點半，我正坐在辦公室看稿子，手機響了。是師大文化學院的胡院長打來的，問周末有沒有時間，方便的話他做東，請我吃飯。我機械地“嗯”著，說不上來的煩。自從到了這個出版社工作以后我就常常莫名其妙地煩躁。我每天的工作是校對，說得直白些就是挑錯別字，改病句，跟一些找上門來想要自費出版書的作者溝通，忽悠他們在我們社出書或者規(guī)勸他們千萬不要自費出書?？傊畷迨且徊拷右徊康乜?，嘴皮子是一天接一天地磨，看得我兩眼直冒金星外加起了一嘴的泡，然后日子就一天天搖搖晃晃地過去了。

我到這個出版社工作一晃也有小一年了。剛開始的時候試用期工資是一千塊錢，現(xiàn)在正式簽了合同以后漲到一千五，如果眼珠子再活絡些表現(xiàn)再積極些，多看點稿子，架子呢再放低點，時不時再給領導端個茶倒個水聊聊家常套套近乎，混個部門負責人當當，估計一個月也有兩千四五的樣子。這點工資拿到沿海城市可能不算什么，甚至還沒賣大餅的賺得多，可在內陸小城市N城還算是湊湊合合說得出口的。畢竟對于像我這樣初出校門的大學生而言，能有個地方待著已經很不易了，好好靜下心踏踏實實干上三五年，等有了工作經驗，到哪兒都不愁混不上飯吃。老一輩總是這樣教導我們。先積累點工作經驗，錢不是第一位的。話是這么說，理也的確是這么個理，可年輕人畢竟是年輕人，心浮氣躁這山望著那山高也總是在所難免的。所以社里的年輕人總是在不斷地跳槽，有的說是要到大地方去追尋更大的夢想，有的干脆就說錢太少，連老婆都找不起，還是先把面包解決了再說吧。總之社里基本上過了小兩個月就得換一次血，舊的走了，新的又來了。反正人是隨時都招得到的。

話說遠了，還是回到那個胡院長的電話上來。這個胡院長已經接連三天每天下午五點半給我打電話了，而且目的只有一個，就是一起出去吃個飯，聊聊。其他沒事。搞得跟老熟人無話不談的朋友似的，可我跟他其實就只見過一次面，認識還不到一個禮拜的時間。是社里掃地的阿姨介紹我們認識的。阿姨信佛而且極其虔誠，我對佛也不排斥甚至還算感興趣，既然佛說眾生平等人要有仁愛之心，我也就常常將辦公室不要的書刊報紙什么的成堆成堆地拿給阿姨讓她賣了賺點零用錢。一來二去我們就熟了，阿姨是個熱心人，又懂得知恩圖報，所以總會時不時給我?guī)Т_過光的佛珠手鏈什么的。

這個胡院長據(jù)說是阿姨的同門師兄，三十八歲，正好比我大一輪，也信佛，所以應該也懂得眾生平等并且擁有一顆仁愛之心?？墒俏覀冞@位擁有一顆仁愛之心的胡院長偏偏離婚了，當然這也怪不得他，他畢竟是在離婚之后信的佛，所以也是剛剛具備仁愛和包容之心?？稍偃蕫垡驳糜袑ο笕垩?，于是這位胡院長就托熱心的掃地阿姨幫他介紹女朋友，確切地說呢是結婚對象，因為他經濟上是不用愁的，三套房子，四輛轎車。如果合適立馬就可以結婚。

掃地阿姨想到了我。雖說我比這個胡院長小整整十二歲，雖說他離過婚，可那又算得了什么呢？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感情什么的都可以慢慢培養(yǎng)。況且，胡院長信佛，我對佛也不反感，所以基本上還算是有共同語言的。共同語言非常重要。

我覺得好笑，我說阿姨我有男朋友呀，你怎么也不問問我有沒有男朋友就自作主張還讓我和這個胡院長見面呢？阿姨說有男朋友怕什么，只要沒結婚就不算。況且見個面一起吃吃飯，就算這事不成以后也可以當朋友相處。人家是院長，路子廣朋友多，說不定以后還可以幫上忙。我想想也是，就當多認識個人吧。

可自從那次也許在他看來還算成功的見面之后，他已經給我打過三個電話了。我礙著阿姨的面子，況且人家畢竟是院長說不定以后還有用得著的時候，所以也一直沒把話說死，就只說最近挺忙的，改天改天。今天放下電話實在是受不了了，忙沒看他幫上什么，倒已經把我煩得夠嗆了。我讓阿姨幫我告訴他，我有男朋友，就算沒有男朋友我也不可能找一個離過婚的，憑什么呀？阿姨意味深長地點點頭。

這事兒終于算是了了，我暗暗地舒了口氣。正打算收拾東西準備下班回家，手機又響了。這回是男朋友打來的。他興沖沖地告訴我，他發(fā)工資了，發(fā)了一千六百塊錢，讓我這會兒就回去，他已經做好了飯菜，吃完了他就帶我出去買衣服，他要把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掛了電話，我以最快的速度飛奔回家。那個什么胡院長早就被我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什么日后能幫上忙，省省吧，他有錢是他的，我沒錢過苦日子是我的。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況且他憑什么要幫我呢？這世上，利益關系才是最牢靠的，你幫我，我?guī)湍?，互惠互利。既然我像只螞蟻一樣的渺小，脾氣又硬，人家憑什么要幫我呢？

想到這兒我覺得好笑，可又覺得慶幸。還是珍惜眼前的幸福生活吧。

吃飯的時候男朋友像個大男孩似的，將工資卡丟給我，得意地揚著腦袋，說這個月是一千六，下個月說不定就能賺到兩千六了。

我將卡攥在手里，覺得像是攥著男朋友的一顆心。他大學學的是經濟，畢業(yè)以后先是在一家證券公司，因為沒有從業(yè)資格證，所以總有這樣那樣的束縛。他現(xiàn)在在我們出租房附近的一家服裝店打工，底薪是八百塊錢，賣一件衣服能拿百分之五的提成，賣得多拿得多。前兩個月試用期他都是只拿底薪沒有提成，這個月過了試用期，算上提成，他竟然拿到了一千六，比以往多出一倍。照這樣下去，等今年六月份他再把證券從業(yè)資格證考過，重新進了證券公司，我再把出版專業(yè)中級證書考過，我們的日子又會差到哪兒去呢？困難不過是暫時的。

買衣服得先去自動取款機取錢，好在樓下就有建設銀行，順路。說來奇怪，照著平時，吃過晚飯七點來鐘的光景，取款機處是不會有多少人的，可今天偏偏人特別多，每個取款機前頭都排著長長的隊伍，跟事先商量好的似的。我低下頭無意瞅見自己穿得已有些皺巴的T恤，說不上來的煩躁之感又莫名其妙地涌了上來。工作小一年了，跟男朋友認識也快小一年了，可我們基本上都沒有添過什么新衣服，沒錢，真是沒錢，雖說每個月的工資加起來有小三千來塊，可是除了房租，水電，日常生活開銷，加上同學同事一個接一個趕趟兒似的結婚，給份子錢，以及公務員事業(yè)單位的報名費往返車費什么的，剩下的基本上也就沒幾個錢了。別說買衣服，就是買瓶酸奶買頓燒烤什么的，我們也得計較上半天。要知道，一瓶酸奶加一頓燒烤基本上就是一個月的水費了。這就是生活，讓人欲罷不能而又實實在在的生活。

若是跟了那個胡院長，日子會不會好過一點兒呢？愛情，愛情到底是個什么玩意兒？

正漫無邊際地胡思亂想著，輪到我們了。卡里有一千六百塊錢，男朋友取了五百。五張紅彤彤的票子，看得人心里說不出來的受用。男朋友細心，又點過一遍，生怕取款機出了故障少出了一百塊錢什么的，當然了也許他更希望機子一時短路五百成了六百。點著點著他臉色沉了一下，說有一張爛錢。我接過來一看，拐角處有點破損，但應該不影響使用。我有點煩，心想你這個人做事怎么這么頂真，大不方小不圓過得去就行了，那么計較做什么！于是我賭氣似的說，那你把這一百塊錢再存進去得了！男朋友沒聽出我話中帶氣，反而說我的主意好，于是慢條斯理去存錢，可存了半天老是存不進去，老是說“請取回無法識別的鈔票”。男朋友急了，難道這是張假鈔？可這是從銀行自動取款機取出來的呀。我看看表已經快八點了，于是催他快點，我說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機子出故障是常有的事，我們就別再磨嘰了，趕快走，隨便逛逛有合適的就買，沒合適的就打道回府得了。我急他也急，亂中有錯，一不留神忘了把銀行卡取出來了。

接下來的一切我不說你可能也猜出來了。我們前腳走后腳就收到手機短信，說卡里的一千一百塊錢被人取走了。男朋友先是一愣，然后拍著腦袋問我，我的卡呢？我們是不是忘了拿卡了？現(xiàn)在好了，錢被人取走了！

橫追豎追前趕后趕趕到了取款機那兒還是已經人去樓空了。男朋友沖我發(fā)火，怪你，都怪你！干嘛要讓我把錢存進去，存進去又一個勁兒地催，催什么催！現(xiàn)在好了，錢沒了，衣服買不成了，連飯都吃不上了快！我粗心大意也就罷了，我是男的，可你怎么也那么馬虎！我掙這一千六百塊錢容易么，每天從早站到晚，見了客人還得賠笑臉?，F(xiàn)在呢，一千一一眨眼就沒了，白站了！就是為了給你買衣服，可你還不領情，死催活催的，我真是自找麻煩自討苦吃！

一場戰(zhàn)爭就這樣爆發(fā)了。怪誰呢？也許生活就是這樣，也許是我們將生活給搞亂了。誰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