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靜雅
一池日光墨影沉
吳靜雅
午后,云淡。
日光從窗欞的縫隙中流進(jìn)來,幾案筆硯都浴在那片光靄里,平鋪著一種闃寂,一種閑逸。那些關(guān)于陽光的記憶,在紙頁上被描摹,漸漸沉淀出歲月的厚度,韶光易老,而那些記憶在文字中盛開,如火如荼。
要說起最初愛上的陽光了,那年我九歲,記得是一個(gè)午后——春困初醒,柳絮輕飏。后院植了許多花木,大都沒有開花,只漫天的柳絮飛舞著,似一場溫柔的雪。我坐在朱漆的矮凳上,一抹蜜色的陽光在指尖化開,傾在手中的《海蒂》上,暖融融地染在字里行間。只是輕輕地閉上雙眼,一身暖意,仿佛看見了阿爾卑斯山脈的那一帶遠(yuǎn)山,山尖上皚皚白雪幻化為滿山的玫瑰。阿魯姆大叔的小屋孤零零地立在山頂,蒼翠的老樅樹在風(fēng)中“嘩啦啦”地響,撒下一層細(xì)碎的陽光。湛藍(lán)的天幕下,山谷中籠罩著金色的陽光,羊群嬉鬧,吊鐘草彌散著奇異的香。
那些文字劃過我的心尖,被輕輕的美妙充盈??罩械牧跫?xì)膩得不可思議,和著初春靜沉的陽光,一角屋檐,寂寞的蝶影,便成了最好不過的風(fēng)景。午后的陽光固然美,但大雨初霽時(shí),第一縷穿透云層的陽光也美得不可方物。
捕捉到那縷陽光,那時(shí)我已十二歲。只記得我捧了本《紅樓夢》讀得正興頭,周圍靜得只剩下我的呼吸。雨后的風(fēng)帶著溽濕的花香撲面而來,恰巧,一絲晶瑩光線如蝶兒破繭而出,又如打翻了盛滿蜂蜜的陶罐,霎時(shí),一片金色四溢開來,明媚而澄澈。
那一縷陽光推開了紅樓沉重的大門,一張張姣好的面容浮現(xiàn)在面前,或嬌弱纖柔,或溫柔可人,或嫵媚動人,或清麗脫俗,或伶俐單純……那些娉婷的身影,自一片茫茫大霧中走來,始終勾著唇,淺笑盈盈。
紅樓一夢,夢中花落幾層?不堪看。紅樓眾多女兒中我獨(dú)愛黛玉,獨(dú)愛她清冷、溫婉的氣質(zhì)。好一句“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真真的凄訴,切切的悲哀。黛玉惜花,拾起料峭春寒卷落的殘紅,亦拾起那一份風(fēng)雨無依自飄零的惆悵,一滴清淚,留下絕美的唱詞,花鋤一把,葬下繽紛散落的心緒。這紅樓,若沒了你,還有何意義?嘆只嘆“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
這世間癡兒怨女多的是,大都抵不過命運(yùn)的桎梏,人生如夢,只愿得個(gè)美夢罷了,誰還管這夢是真是假。不是命運(yùn)太殘酷,而是人,人不夠堅(jiān)強(qiáng)。這紅樓的夢,幾時(shí)才做得完,只怕是永沒了盡頭。紅樓不適合放在那樣一個(gè)高度,別用那些璀璨的詞語來修飾,在我看來,紅樓只是一位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女子,她用她細(xì)軟的嗓音唱著一個(gè)凄美的故事,而她在歷史的長河里擱淺,以致于后人偶然瞧見,便再也移不開眼。
陽光刺眼了起來,紅樓在我的眼中隱去,帶一點(diǎn)憂傷,帶一點(diǎn)悵惘。待到日影西斜,我才合上書本,去踩地上積的一攤攤水洼,踩碎了我的影子,踩碎了我夢中不舍的依戀。
光芒存在于所有的文字中,那里有小王子金色的頭發(fā)和圍巾,狐貍在金色的麥田里守望;有秦淮河畔觥籌交錯(cuò)時(shí)的寂寂光影,迷離的月色;有故都秋日里金黃的梧桐,細(xì)數(shù)日光時(shí)的閑適;有李商隱的“隔座送鉤春灑暖,分曹射覆蠟燈紅”;有李白的“日色已盡花含煙,月明欲素愁不眠”……伴著那些或明或暗的光芒,一次又一次將思緒翻轉(zhuǎn)飛舞。
日光見過江南小巷素潔的丁香,見過荒蕪原野孤寂的黃沙,見過斑駁老墻寂寞的青藤。鏡湖的水微冷,漾著未干的墨跡,記錄著世間來來往往的人,和他們的足跡。抑或是最深的渴望,讓四月的雨,灑下繾綣的柔情,日光不再怯弱,因?yàn)樗麄兊戎乱粋€(gè)天明。
手不釋卷時(shí),我似乎偏愛陽光,月光不及他溫暖,星光不及他璀璨,燈光不及他純凈。世間林林總總的事物,唯有那一縷日光才能打開我的心門,叩響心靈之扉。記得海子的一句詩:我站在太陽,痛苦的芒上。擲地有聲,我只是笑著搖頭,念道:“我站在太陽,溫柔的芒上。”每每伴著日光在花前廊下閑讀,偶爾有風(fēng)一股子香味兒疏疏淡淡地縈繞在鼻間,我便駐足細(xì)想:這香,是花香,還是墨香?往往不了了之,時(shí)光靜好,不過如此罷了。
回到這個(gè)午后,相隨的仍是這淡淡的香、溫柔的光。
書房里的大片陽光還沒有散去,他在我的小屋里徘徊,撫過書架上新舊不一的書,刻意留下溫度,逸出好聞的墨香。桌上那盆文竹青翠欲滴,葉兒鍍上了一層晶瑩,風(fēng)還軟,那陰影恰好倒在鋪好的白紙上,婆娑著,書寫著……
[湖北省石首市城南高中二(6)班 指導(dǎo)老師:鄭友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