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秀美
(濰坊學院,山東 濰坊 261061)
魏晉南北朝時期,由于紙的大量使用和抄書業(yè)的興盛,大大促進了圖書的生產(chǎn)和流通。隨著文獻數(shù)量和文獻類型的增多,社會對文獻揭示報道的需求不斷增長和對報道形式的特定需要,圖書的整理、校訂和編目工作得到了較快的發(fā)展。魏晉時期國家組織校書6次,南北朝時期國家組織校書10次[1](P35),足以說明這是我國古代圖書目錄編撰較多的一個時期,而私家目錄的出現(xiàn)更成為這一時期目錄編撰實踐的一個新的亮點。王儉的《七志》是這一時期最有成就、最有影響的私家目錄巨著之一。
王儉(452~489),字仲寶,瑯琊臨沂(今山東臨沂北)人。南朝宋、齊文學家、目錄學家。王儉出身于士族名門,是東晉名相王導的五世孫。他六歲時承襲了父親的爵位,約在468~469年間,宋王室把他招作駙馬,并做了秘書監(jiān)的秘書郎,很快就超遷為秘書丞。王儉在目錄事業(yè)上的貢獻主要是他主持撰成《宋元徽元年四部書目》和《七志》。前者是官修目錄,后者是私人撰目。
魏晉南北朝,特別是南朝各代,國家藏書盡管不斷慘遭損毀,但往往會在短期內得到恢復,并且立即著手編目。在一部目錄編出后,隨著新書的增加和舊書的散亂,有必要重新整理登錄,于是又有新的目錄或新集目錄的出現(xiàn),猶如今日圖書館不斷更新目錄一樣?!端卧赵晁牟繒俊?,按四部分類編次,共收書2020帙,15074卷。這部書目是宋秘書監(jiān)的藏書目錄,是王儉做秘書丞的時候編的,與宋元嘉書目相比較,無論收書數(shù)量還是編目的實踐內容都沒有太多的變異,基本上是陳陳相因。
王儉是跨越宋、齊兩朝的人物。他雖是劉宋王室的駙馬,但卻積極參與了齊高帝蕭道成奪取劉宋帝位的政治活動,并在齊任侍中、尚書令和中書監(jiān)等職,是南齊政權文化教育上的領袖和政治活動家。齊永明三年(485),裁撤了總明觀,在王儉家開了學士館,皇帝命令把四部書都送到王儉家里去。王儉有這樣好的圖書條件,又有何憲、孔逷等目錄學專家作助手(當時另一位目錄學家賀縱,編成補注今書《七志》70卷,可能也給王儉做過助手),更兼他本人是學術思想的人,他對秘書監(jiān)的四部目錄只是按照四分法的成規(guī)著錄秘書監(jiān)的現(xiàn)有書籍的做法是不滿意的,所以他采用了與官修目錄相反的途徑,按照《七略》的分類體系,廣泛地著錄當時所有的圖書,以成“一家之言”[2](卷46,任昉:《王文憲集》序)。王儉抱有新的目的,才跳出了官修目錄的局限,編出了對于當時更有現(xiàn)實意義的新的系統(tǒng)目錄——《七志》。
王儉所撰《七志》的成就遠遠超過《元徽書目》。他不僅開私人編目之端,而且還為目錄事業(yè)增添了新內容。魏晉以來,我國目錄之體例發(fā)生巨大變化。鄭默、荀勖之《中經(jīng)薄》,皆以四部分圖書。其體制之簡陋,學者稱為“但記書名而已”,并且“自爾因循,無所變革”[3](卷32《經(jīng)籍志》)。王儉的目錄學一反苛簡渾漫之風,所撰目錄力追西漢劉氏,“依《七略》撰《七志》”[4](卷23《王儉傳》)?!镀咧尽返捏w制在分類上是有意改變魏晉以來的四分成法,而要上承《七略》的遺規(guī)。所以任昉就曾說:“元會(王儉)初選秘書丞,于是采公會(荀勖)之《中經(jīng)》,刊弘度(李充)之四部,依劉歆《七略》,更撰《七志》?!盵2](卷46,任昉:《王文憲集》序)阮孝緒也說:“(儉)又依《別錄》之體,撰為《七志》?!盵5](阮孝緒:《七錄序》,載《廣弘明集》卷3)
《七略》之《輯略》實際是六略的說明,或曰小序的匯輯,故只有六部。王儉認為“六藝”不足以包括儒家全部經(jīng)書,故改為“經(jīng)典”;“諸子”之名未變;以“兵”字淺薄,“軍”字深廣,故改“兵書”為“軍書”;以“詩賦”之名不能包括其它文學形式,故改“詩賦”為“文翰”;以“數(shù)術”之稱繁雜,故改為“陰陽”;以“方技”無典可據(jù),故改為“術藝”。《七志》的前六志與《七略》同,只是類名作了更改,其內容實質基本相同。不過,這些改稱給人的感覺,實在說還不如《七略》明確。
王儉又于六志之后增立一個《圖譜志》,把原來散附的圖譜集為一志,以全七分之數(shù)。宋代目錄學家鄭樵非常推重立此一志,“劉氏《七略》,只收書不收圖?!┤魏晷1鴷?,有圖四十卷,載在《七略》,……王儉作《七志》,六志收書,一志專收圖譜,謂之《圖譜志》。不意末學而有此作也”[6](卷72《圖譜略》)。鄭氏純?yōu)閭€人立論尋求歷史依據(jù),實則王儉僅為湊成七志之數(shù)而已,“王儉圖譜一志,最為鄭樵所稱,實則各書之圖,本可隨類附入,儉第欲足成七篇之數(shù),故立此志耳,未必如樵所云云也”[7](10《目錄類例之沿革》)。實際上,《七志》也并不僅僅為七分,其后尚有附錄二,成為九部。仿《七略》于卷首置“九篇條例”,就是闡述九志的內容和分類意義的。至于兩個附錄的內容,《隋書序》認為“其道、佛附見,合為九條”[3](卷32《經(jīng)籍志》),即以《道經(jīng)錄》、《佛經(jīng)錄》為二附錄,其它一些目錄書也多同此說。不過,阮孝緒《七錄序》:“其外又條《七略》及兩漢《藝文志》、《中經(jīng)薄》所闕之書,并方外之佛經(jīng)、道經(jīng),各為一錄?!盵5](阮孝緒:《古今書最》,載《廣弘明集》卷3)不難看出,這兩個附錄的內容,一個是晉《中經(jīng)薄》以前各目錄書的闕書目,其中有漏列的,也有是后出的,這正是《今書七志》之名的由來。《七志》著錄“今書”,擴大了著錄范圍,而且也為后世提供了檢核南齊以前典籍存佚的方便;另一個附錄則是道、佛經(jīng)錄。
王儉《七志》的體制也和當時官修書目決然不同。魏晉南北朝官修書目,除分類采取剛剛草創(chuàng)的四部法外,晉《中經(jīng)薄》和它以后的官修目錄都沒有解題,都只是簡單地著錄書名,無題要敘錄,故謂之宮廷書庫之“薄錄”。王儉編《七志》大體以劉歆敘錄體提要目錄為準,每書撰有提要,各類皆有序例。其敘錄“不述作者之意,但于書名之下每立一傳。而又作九篇條例,編乎卷首之中”[3](卷32《經(jīng)籍志》)??梢姡硎讞l例相當于《七略》之“輯略”,書下敘錄以“傳”名?!端鍟颉吩u論《七志》的九篇條例“文義淺近,未為典則”[3](卷32《經(jīng)籍志》),其所采用的“于書名之下每立一傳”的傳錄體敘錄不能表達出圖書的“作者之意”。由于原書已佚,難定是非。盡管如此,王儉在官修目錄采用簡單著錄方式盛行的時代,能夠擷取文章志和其它解題目錄中的長處,把傳錄體敘錄使用到綜合性系統(tǒng)目錄中來,提高了系統(tǒng)目錄的參考使用價值[8](P60),仍不失為一種創(chuàng)新。
圖書分類體系是以學術分類為基礎,并根據(jù)圖書發(fā)展情況和社會形勢的需要來確立的。雖然它僅僅是一個框架,卻最能夠體現(xiàn)目錄編者的學術思想——對一代學術概貌、各科學術流派的地位、淵源及其與現(xiàn)實的聯(lián)系等方面的認識。王儉《七志》的分類體系,顯然體現(xiàn)出其對粗劣的四部法的不滿,而竭力借用劉氏父子的《七略》分類體系,來糾正這種浮曠之風,為現(xiàn)實政治和統(tǒng)治階級的需要服務。但是王儉并不全然墨守,而是根據(jù)需要作了不少變通,類名的更改是其一。其二,是《圖譜志》的增加,顯示出其對譜學的重視。南朝以前的書目收錄譜牒很少,更無譜牒專類。王儉《七志》的分類體系雖準劉歆,然卻于六部之外,又立圖譜一志,專門著錄地圖和譜牒,從歷史的發(fā)展和整個學術體系上,肯定了譜學的興起,確認譜學已為“專門之學”,并給予一個相當突出的地位。這一切,顯然是為了適應譜牒學、地圖學的發(fā)展和維護門閥世族利益的需要。其三,道經(jīng)和佛經(jīng)的著錄,適應了道、佛二教在魏晉宋齊間的發(fā)展。道在佛前,也反映了魏晉以后玄道的興盛和王儉“玄不可棄”,重道輕佛的思想。其四,將史書附于《經(jīng)典志》春秋類的后面,這在表面上看來是違背學科發(fā)展和圖書增多的情況的,是開了倒車,但是我們不能簡單地認為王儉是不重視史學。事實上,王儉于史學,反對列《朝會志》、《列女傳》,而主張立《食貨志》。“金粟之重,八政所先,食貨通則,國富民實。宜加編錄,以崇務本?!冻瘯尽非笆凡粫嚏叻Q先師胡廣說《漢舊儀》,此乃伯喈一家之意。曲碎小議,無煩錄。宜立食貨,省朝會”[4](卷23《王儉傳》)。司馬遷《史記》雖無《食貨志》,但已立《貨殖列傳》。班固在《漢書》中正式立《食貨志》,以專記各時期經(jīng)濟發(fā)展情況。在史書中立《列女傳》和《朝會志》是三國以后的事。王儉所論,意以《史》、《漢》之例為本,頗具史識。但是在史書已經(jīng)很豐富的南齊時代,他仍然以《七略》成規(guī),分史輸入《經(jīng)典志》,這恐怕不是一個“泥古”就能解釋了的,若不是為了思想上或政治上的問題,王儉是不會這樣固執(zhí)的。其五,《孝經(jīng)》列為群經(jīng)之首。兩晉六朝時代,中國的封建社會已經(jīng)進入了鞏固和成熟的時期,封建倫理便成為鞏固和發(fā)展封建社會基層組織的重要思想,所以孝經(jīng)就成為經(jīng)學研究的重點,以此來分別人與人的親屬尊卑關系,進一步為人剝削人尋找并明確理論根據(jù)。王儉作為南齊文化教育的領軍人物,特別強調《孝經(jīng)》的作用及其在經(jīng)學中的地位,在太學里為《孝經(jīng)》立了博士。不僅如此,王儉在編撰《七志》時,把《孝經(jīng)》提升為第一個類目,冠群書之首,利用目錄學知識再次肯定《孝經(jīng)》在百科學術中的領先地位。王儉為適應政治目標的變化,而相應變化分類和排列次序的用意是十分明顯的。其六,王儉對書目方法的創(chuàng)新是有貢獻的,他開創(chuàng)了中國古代書目提要的一種新體例“傳錄體提要”?!镀咧尽返奶嵋赜谌宋镏绞论E,因為敘錄體與列傳相同或相近,王儉出言謀事,好深遠典據(jù),故“變敘之名,從傳之實”[7](10《目錄類例之沿革》)。同時,這也是受了當時清談清議的影響,與傳記史學和傳記文學的發(fā)展也有著某些聯(lián)系。
從東晉渡江到《七志》完成約有170年的時間,在這170年中,渡江以前的書籍日就散亡,新的著作大量產(chǎn)生。更兼劉裕從北朝得來的4000余卷文化典籍中,有的是江南所沒有的舊籍,有的是北朝人士的新著。在這樣的大變革中,極需要有一部新的全國綜合性目錄來集中著錄這些現(xiàn)實書籍,并反映它們的內容。王儉的《七志》正好完成了這一任務,所以在王儉以后的四、五百年中,對于南齊以前的文化典籍來說,《七志》是最有參考使用價值的一部書目。梁賀縱曾為《七志》作注達70卷,唐初馬懷素整理宮廷圖書時,還提出過續(xù)補《七志》的建議??梢?,《七志》在當時和后世都產(chǎn)生過巨大影響,《七志》和后來受其影響而編成的《七錄》是這一時期內“最有影響的目錄巨著,壓倒了這一時期內一切的官修目錄”[8](P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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