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雪瑩

人性的復歸：仇虎與希刺客厲夫形象之比較

黃雪瑩

《原野》中的仇虎與《呼嘯山莊》里的希刺客厲夫都是復仇者的形象，他們由“善”到“惡”，最終又回歸“善”的懷抱，反映了作者對善的追求和對人性回歸的渴望。

人性；復仇；善；回歸

仇虎與希刺客厲夫分別是中國現(xiàn)代戲劇家曹禺的《原野》和英國女作家艾米莉·勃朗特的《呼嘯山莊》中的主人公，他們是兩個復仇者的形象，都經(jīng)歷了瘋狂的復仇和人性的復歸歷程。雖然仇虎與希刺客厲夫這兩個形象出自于不同作家之手，他們復仇的方式也不同，但是這兩個人物無疑都反映了作者對善的向往、對人性回歸的渴望。縱觀這兩部作品中的主人公，都經(jīng)歷了由“善”到“惡”，最終又回歸“善”的懷抱。

一、不同的復仇，相同的人性迷失

人性本善?！对啊分谐鸹⒌男撵`最初也是藍天一樣的明朗，像溪流一樣的清澈。他享受著家庭的溫馨，他與花金子純潔羞澀地相愛著，他把焦大星當親弟弟來對待。但是焦大星之父焦閻王為了霸占仇家的一片好田產(chǎn)，竟然伙同洪老綁架活埋仇父、變賣仇妹致淪落為娼后屈死、誣賴仇虎是土匪致身陷囹圄后瘸腿、奪走仇虎未婚妻。從此，仇虎的心里只有恨和復仇。

8年后，仇虎越獄回村，得知大仇人焦閻王前兩年就魂歸西天的消息時，他心中的恨仍沒有放下，反而變本加厲。他遵從了“父債子還”、“殺人償命”的狹隘傳統(tǒng)觀念，自認為正義掌握在自己手中，把報仇的矛頭瘋狂、殘忍地指向了處于弱者地位的焦閻王的遺孀和后代。

昔日的好友焦大星連哼都沒有哼出聲，就做了仇虎的刀下之魂；焦母鐵拐一重搗，小黑子成了仇虎的替死鬼，絕了焦家子孫。此時的仇虎已經(jīng)在復仇中迷失了方向，他嗜血成性，把無辜的焦大星和幼小的黑子當作了他復仇的祭品。

同樣，《呼嘯山莊》中的希刺客厲夫也是被仇恨扭曲了人性的形象。他原是個吉普賽棄兒，被老恩肖收養(yǎng)，遭到了除老恩肖之外的全家人的厭惡，他們拒絕和他同床，向他啐口水，欲攆他走。這樣的環(huán)境養(yǎng)成了他頑強的不麻煩人的秉性，獲得了“是做保姆的從未看護過的最安靜的孩子”的稱譽［1］34，贏得了耐莉的疼愛。有了這些關(guān)愛，盡管受盡了虐待與侮辱，他手都不回擊一下，眼都不眨一下，淚都不滴一下，更不會利用老恩肖的寵愛去懲罰他人，“知其榮守其辱”［2］，他是個硬錚錚的光明磊落的荒原之子，有顆忍耐他人傷害的善心，不沾染一絲灰塵。

老恩肖逝世后，辛德雷繼承了呼嘯山莊，他剝奪了希刺客厲夫的教育權(quán)，將他貶為仆人，鞭笞他的身體。起初，因為有凱瑟琳的愛，希刺客厲夫忍受了一切。而當凱瑟琳最終嫁給了有身份、有地位的埃德加后，希刺客厲夫逐漸成為撒旦的化身：人性極度扭曲，肆意妄為，令人發(fā)指。他充滿詭詐地設置了一連串的報復計劃，以求獲得內(nèi)心的平衡，被報復的對象，就好比柔弱的小蟲，其愈是扭動，他愈想擠出其內(nèi)臟。

與仇虎的以“私力救濟”，從肉體上處決仇人的報復方式相比較，希刺客厲夫的報復方式帶有些“法制”的痕跡，他從精神上殘酷地折磨仇敵，復仇的手段更加冷酷，更加驚心動魄。希刺客厲夫深深的體會到，在那個以金錢、地位為軸心且講究“文明”的社會，要報仇，就必須先擁有金錢和地位，于是，他不擇手段地獲取了大量財富回到呼嘯山莊，把復仇之劍直指早已墮落的辛德雷。他用金錢不斷地挑逗著辛德雷的貪欲，他用白蘭地不斷地摧殘辛德雷的肉體，他用骰子不斷地豪取巧奪辛德雷的祖業(yè)，終使其酗酒、賭博、負債而死。

辛德雷的死同樣未能消除希刺客厲夫心頭的仇恨，他要報復所有的人。他俘虜了崇拜迷戀他的埃德加之妹伊莎貝拉的心，卻殘忍地蹂躪這個從未傷害過他的姑娘；他還把復仇之火蔓延到了后代，用先前辛德雷折磨他的方式去折磨辛德雷無辜的兒子哈里頓，使其成為滿身惡習的粗野之人；他監(jiān)禁埃德加與凱瑟琳的女兒小凱蒂，使其差一點不能與父親見最后一面；他逼迫小凱蒂與自己奄奄一息的兒子小林惇結(jié)婚；他買通了律師，最終奪取了畫眉田莊。希刺客厲夫的復仇至此已經(jīng)達到了瘋狂的地步。復仇中的希刺客厲夫如同瘋了一般，連他的兒子小林惇也成為了他復仇的工具，他作為人的人性已經(jīng)完全被復仇所泯滅，成了復仇的魔鬼。

二、不同的經(jīng)歷，相同人性的回歸

《原野》中的仇虎與《呼嘯山莊》里的希刺客厲夫，原本都是善良質(zhì)樸的“自然之子”，是金錢、名利、地位害他們遭遇了過多不幸，最終成為瘋狂的復仇者。他們復仇的初衷或是為了幫屈死的家里人洗冤，或是為了討回做人的權(quán)利，所以從這一個角度上看，他們的復仇，最初甚至帶有懲惡揚善的因子。但是，由于他們在復仇的過程中身不由己，逐漸變得慘無人道，使人性扭曲、心智發(fā)狂。也許他們的惡并非天生，因而當未曾泯滅的人性在現(xiàn)實的“善”中得到慢慢凈化時，仇虎與希刺客厲夫都不約而同地在死亡中自贖，沐浴在人性復蘇的光芒下。

仇虎的人性是被無辜者的善良所磁化，從而得到了回歸的。報了血海深仇之后的仇虎完全沒有快感，反而是“驚懼﹑悔恨，原始的恐怖交替襲擊他的心”，在黑森林中逃亡，失去了方向，善不斷地在內(nèi)心速長，頂?shù)盟贿^氣。

由于焦閻王對仇家做了很多傷天害理的事而焦大星都不知情，所以當焦母以諸如“猛虎臨門，家有兇神”此類的話語暗示仇虎是回來報仇時，大星還替仇虎辯白。大星是善良得連一個螞蟻都不肯踩的人，這樣的人或多或少刺激了仇虎的良心，所以當仇虎誤以為大星報了偵緝隊抓他而狠心地用匕首殺死了大星時，他不自覺地顫抖、悔恨，神經(jīng)趨于迷亂。當他無意間害死了襁褓中的小黑子，聽見了小黑子臨死之前的輕嚎時，他的心怵懼了，善的種子艱難地破土而出。當生不如死的焦母敲出撕裂般的鼓聲時，仇虎的心也同時被撕扯，心善的芽子開始堅韌地長葉。黑森林那時而暗時而明、又恢復暗又呈現(xiàn)明的夜色，頻頻出現(xiàn)于仇虎面前的牛頭馬面，獄中好友等幻象，是仇虎內(nèi)心懺悔、自我譴責、善惡對決的真實寫照。黑森林淋漓盡致地象征著人性的困境，仇虎拘囿其間，迷失著，怎么也走不出，精神幾近崩潰。仇虎最終用死去贖罪，人性在死亡中復歸。

希刺客厲夫也經(jīng)歷了人性復歸的痛苦過程，他的人性是在凱瑟琳愛的呼喚以及哈里頓、小凱蒂之間的真愛中滋長并回歸的。

首先，惡總是懼怕善的，因為善可以改變惡。希刺客厲夫越是要恐嚇威逼小凱蒂，小凱蒂越是勇敢對抗，她大聲怒斥咒罵：“你沒有一個人愛你，你無論把我們搞得多慘，我們一想到你的殘忍是從你更大的悲哀中產(chǎn)生出來的，我們還是等于報了仇了。你是悲慘的，你不是么？寂寞，像魔鬼似的，而且也像魔鬼似的嫉妒心重吧？沒有人愛你，你死了，沒有人哭你！我可不愿意作為你！”［1］212她還聯(lián)合哈里頓，冒險“大逆不道”，拔黑醋栗樹種點花。這些與惡的對抗令希刺客厲夫大發(fā)雷霆，心靈構(gòu)筑的惡的大夏搖搖欲墜。

其次，魔性在同類前面總會消退些，并轉(zhuǎn)向?qū)ι频挠H近。別看哈里頓被他用“狂風”使勁地吹扭著，他一天倒有二十回羨慕他呢。因為哈里頓就是他青春的影子，哈里頓的混沌不知、善良淳樸、渴望知識、追求愛情，他兒時同樣擁有過。他不想再報復，他極想回到他那沒有過多雜念、快樂短暫的童年時光。

最后，真愛是戰(zhàn)勝一切的。小凱蒂與哈里頓之間真心相愛，這份愛就是是凱瑟琳與希刺客厲夫純潔之愛的重演，它觸動了希刺客厲夫那條絕望的情弦，也讓不斷報復的希刺客厲夫在對過去的記憶中蘇醒，最終沖洗掉了心中的仇恨。他的心湖在凱瑟琳死后徹底平靜了，認識道：“對于我所作的那些殘暴行為，這不是一個滑稽的結(jié)局嗎？我用撬桿和鋤頭來毀滅這兩所房子，并且把我自己訓練得能像赫庫里斯一樣的工作，等到一切都準備好，并且是在我權(quán)力之中了，我卻發(fā)現(xiàn)掀起任何一所房子的一片瓦德意志都已經(jīng)消失了！我舊日的敵人并不曾打敗我。仙子啊，正是我向他們的代表人報仇的時候。我可以這樣作，沒有人能阻攔我?？墒怯惺裁从媚?？我不想打人，我連抬頭都嫌麻煩……我已經(jīng)失掉了欣賞他們毀滅的能力，而我太懶得去做無謂的破壞了。 ”［1］245至此，本善已經(jīng)回歸了他的靈魂，他的人性復歸了。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他幸福地死去了，他的靈魂在曠野里和凱瑟琳的靈魂相依相偎，永不分離。

三、善——作者的終極追求

曹禺和埃米莉·勃朗特是兩個不同時代、不同國別的作家，他們卻不約而同地借自己的創(chuàng)作為我們展示了在欲望橫流的社會里惡的萌芽與肆虐，但是又都以主人公最終以死親近自然、擺脫罪惡的束縛，走出了人性的困惑為結(jié)局。我們通過這兩個形象，可以看出，善是兩位作家共同追求的終極理想，人類只有積極地擺脫生存的困境，保持對生命、對人性的尊重，才能真正獲得心靈的自由。

[1]艾米莉·勃朗特.呼嘯山莊[M].楊苡譯.南京:譯林出版社，1997.

[2]丹明子.《道德經(jīng)》的智慧[M].呼和浩特：內(nèi)蒙古大學出版社，2004: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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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1999（2012）04-0124-02

黃雪瑩（1974-），女，廣西欽州人，欽州學院（廣西欽州535000）中文與傳媒學院講師。

2011-12-16

廣西教育廳科研項目“絕望與拯救：西方小說人性主題研究”（200911LX4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