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 敏
(南通高等師范學校藝術教研室,江蘇南通226001)
中國畫色彩現(xiàn)象及啟示
朱 敏
(南通高等師范學校藝術教研室,江蘇南通226001)
唐代水墨畫的出現(xiàn),在謝赫“六法”說的基礎上進一步推進了“用筆理論”的深入發(fā)展,有力地促進了中國畫形式的多元繁榮與審美提高。屬于“陰陽五行哲學”的“色彩五色觀”為“墨分五色”的“水墨五色觀”提供了觀念基礎和美學依據(jù)。水墨畫、賦彩畫、彩墨畫以至任何繪畫的審美共性在于作為符號表達方式的“用筆”。
中國畫;賦彩;水墨;用筆;六法;五色觀
美學家丹托認為,歷史上繪畫風格總是成對出現(xiàn)的,比如,有“再現(xiàn)性藝術”就會有“表現(xiàn)性藝術”,有“寫意畫”就會有“非寫意畫”,有“冷抽象”就會有“熱抽象”,等等,繪畫創(chuàng)新總是在歷史上出現(xiàn)的各種繪畫所提供的可能空間中進行和實現(xiàn)。根據(jù)丹托的觀點,我們不妨將中國畫分成“賦彩畫”(設色畫)與“水墨畫”(非設色畫)兩類(事實上,中國古代就有了這種區(qū)分)。與“成對理論”相關,丹托還提出了“理論氛圍”決定論的藝術觀點:某物品是否是藝術品,是由“藝術界”中的“理論氛圍”所決定的,換句話說,藝術是關于藝術的哲學所決定的,因而,藝術即哲學。[1]由此我們就可以說,有什么樣的哲學,就有什么樣的藝術。
唐代起中國始有水墨畫,同時也有了水墨畫與賦彩畫的二分觀念,以及水墨為上的理論氛圍。
南齊謝赫提出繪畫“六法”時,“隨類賦彩”的“賦彩畫”是當時的主流或唯一繪畫類種,無疑沒有受到后世“揚墨抑彩”的貶視。后世的“揚墨抑彩”,究其原由,應該是水墨畫特別重視用筆,而“賦彩畫”顯得不那么重用筆。然而謝赫的時代雖無水墨畫,但在謝赫的“六法”中卻分明是重“用筆”。六法中,“氣韻生動”和“骨法用筆”強調(diào)在前,“應物象形”、“隨類賦彩”等四法都受它們所統(tǒng)攝?!皻忭嵣鷦印被颉皻忭嵣鷦拥挠霉P”是中國畫的落實形式??梢哉f,謝赫的“六法”中已經(jīng)埋下了后世標舉水墨畫的理論基礎。
正如張彥遠以氣韻、骨力、形似三者歸納六法,最終落實在用筆(“骨氣形似皆本于立意歸乎用筆”),用筆成為了中國畫的歸宿。[2]荊浩作《筆法記》,在“六要”中還除去了“六法”中的“隨類賦彩”一條,認為賦彩是“雕琢小媚,是實不足而華有余”。[2]謝赫和張彥遠都重“用筆”,無疑代表了當時許多畫家的心聲。
一般來說,中國畫講“用筆”和“用墨”是密切相關的,因此,對筆墨關系的研究和爭論在歷史上就一直沒有停過。清代畫家沈宗騫說:“筆墨二字,得解者鮮,至于墨,尤鮮之鮮矣。往往見今人以淡墨水填凹處及晦暗之所便謂之墨,不知此不過以墨代色而已,非即墨也。且筆不到處,安得有墨,即筆到處而墨不能隨筆以見其神彩,尚謂之有筆而無墨也,豈有不見筆而得謂之墨者哉?”(《芥舟學畫編》)
沈宗騫的看法是精到的。筆和墨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墨是“隨筆以見的神彩”。水墨畫既然是“墨分五色”的,因此也有個“出彩”的問題和要求,要畫出“神彩”來?!傲ā敝兄赜霉P(骨法用筆),這是傳統(tǒng),沈宗騫也重用筆,在用筆中考究“墨”。
沈宗騫重用筆的思想,可以說是從謝赫那里來,同時,也可以說是從“隨類賦彩”的賦彩畫那里得到啟示。因為謝赫時代只有賦彩畫,而無水墨畫,謝赫的“骨法用筆”是針對賦彩畫而言的,“隨類賦彩”被統(tǒng)攝在“骨法用筆”中,說明賦彩畫也講“用筆”,因此也存在“隨筆以見神彩”的講求,而不是“以‘色’填凹處及晦暗之所”就能畫出“神彩”出來。謝赫強調(diào)用筆,也是為了避免畫家作畫時“填色”?!疤钌笔钱嫴怀觥吧癫省眮淼?。沈宗騫這番話中并無貶低賦彩畫的意思,也可以說與作畫用什么樣的顏色無關,用其他任何顏色作畫都存在“隨筆而見其神彩”的問題。只不過沈宗騫所說的是唐以降的水墨畫,而謝赫所說的是魏晉南北朝時的“賦彩畫”。沈宗騫所批評的“以墨代彩”,并不就是指謝赫時代的“賦彩畫”。賦彩畫與水墨畫本身并無高低之分,只要能“骨法用筆”,畫出“氣韻生動”的畫來,都具有審美價值。“畫種”中,水墨畫、賦彩畫以及彩墨畫并存并美,各美其美,美美與共,事實上是中國繪畫史上的總體景象。尤其是當它們以“寫意”面目出現(xiàn)時更是如此。
中國古代色彩觀是全面的五色觀,包括非色彩的黑、白,也包括三原色的青、赤、黃。在這個意義上,五色觀是生活色彩觀。生活中有白天和黑夜,白天和黑夜訴諸于人的視覺色彩感是白與黑,不可無視白和黑這樣的概括力極強色彩的存在。黑和白在科學色彩觀中,被視為非色彩,但中國古人一視同仁,將它們視為色彩,納入五色觀中。
在五色中,最無色彩感的要算黑,因為黑意味著什么顏色都看不見,但恰恰是黑色被古人尊稱為“玄”,具有“玄之又玄”的“道”的深意。許多水墨畫研究者都在“玄”的意義上展開對水墨畫墨色的研究。事實上,任何五顏六色的色彩都有深淺的共性,水墨色能揭示任何色彩現(xiàn)象的深淺層次。荊浩說:“墨者,高低暈淡,品物深淺,文采自然?!笨芍^一語道破了水墨色的功能屬性。在此意義上,水墨色是事物的“深刻之色”,可以表現(xiàn)美學意義上的深層之美。水墨畫的產(chǎn)生是古人審美生活經(jīng)驗的產(chǎn)物或結(jié)晶,水墨畫家只是“代言人”。
唐代中國畫由重賦彩而轉(zhuǎn)向于重水墨的重要事件,如果用丹托的理論來說就是由于“藝術界”的“理論氛圍”所致,這顯然不符合實情。水墨畫之“創(chuàng)新”,主要是“顏色創(chuàng)新”,說到底來自于中國古人普遍的生存經(jīng)驗、審美經(jīng)驗或“深刻”的色彩經(jīng)驗,而非來自于“藝術界”或“理論氛圍”。丹托局限于就藝術談藝術。
中國繪畫史上,水墨畫的出現(xiàn),用筆得到了突出的強調(diào)和重視。這有些像西方抽象畫出現(xiàn)之后,人們開始關注它的“用筆”的現(xiàn)象。即便是西方古典油畫,和攝影相比,可見也有一定的“用筆”。盡管,中西畫的“用筆語言”存在很大的差異,中國畫家對用筆的重視程度遠遠超過西方畫家。
如果我們借鑒古德曼的符號學美學理論來理解中國畫的“用筆”,用筆即一種符號表達形式,它是具有意義“密度”的符號,其各方面如線條的粗細、強弱、枯潤等都有“充盈”的意義,是以具體顯示抽象的“例示”語言。[1]簡言之,“用筆”即“例示”。
重視“用筆”用古德曼的話來說就是重“藝術語言”,重視它的“密度”和“充盈”意義的“例示”功能,用中國畫家的話說就是重視用筆,及其帶來的“畫意”。水墨畫是典型的寫意畫,“意足不求顏色似”,主要求“意足”、“意似”、“意像”。“用筆”屬于文化世界和歷史語境的“語言”,畫家如果不“說”這樣的語言,就無法進入歷史文化之境。重視“用筆”就是重視“寫意”、“表意”的語言規(guī)則。
繪畫是“色彩的藝術”。用中國人的話說,繪畫即“丹青”,丹青即色彩,無論水墨、賦彩、彩墨或油畫,乃至“黑白畫”,在中國古人來說都是“丹青”或“五色”的藝術。西方印象派的“色彩革命”之后的各種繪畫形式,可以說都是對“唯色彩”繪畫的反彈,對繪畫本質(zhì)的認識的進一步提升,繪畫的關鍵不在色彩,而在“例示”(用筆)。中國畫家對繪畫的本質(zhì)認識也是“例示”,只不過說法不同,稱“用筆”。古德曼對繪畫語言“例示”特性的揭示,與之不謀而合,在理論上起到了跟中國畫家重視“用筆”的類似作用——將繪畫(或所有的藝術)維持在藝術的邊界之內(nèi),而不至于走向“概念藝術”或“藝術終結(jié)”。
[1]彭鋒.回歸——當代美學的11個問題[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
[2]朱良志.中國美學名著導讀[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
G212.05
A
1673-1395(2012)08-0160-02
2012 -06 -10
朱敏(1969—),男,江蘇南通人,高級講師,主要從事色彩學、東西繪畫比較研究。
責任編輯 袁麗華 E-mail:yuanlh@yangtzeu.edu.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