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合

(浙江師范大學語言研究所，浙江金華 321004)

一

漢語歷史文獻浩如煙海，為漢語歷史語法研究提供了大量的寶貴資料。但各個時期文獻資料的數(shù)量和性質(zhì)并不是相同的，反映在程度副詞上也不盡相同，主要表現(xiàn)為不同性質(zhì)的文獻中程度副詞的使用狀況存在不小的差異。一般認為，東漢魏晉南北朝隋是漢語史研究中的中古漢語時期。此期的文獻大致可分為中土文獻和漢譯佛經(jīng)兩類。這兩種文獻是不同質(zhì)的，在語言使用上存在著不少差異。這一問題已引起不少學者的關注，取得了不少顯著性的成果，如朱慶之［1］［2］［3］、胡敕瑞［4］、陳秀蘭［5］［6］［7］等。

在研究漢語特別是中古漢語的時候，一方面應該把中土文獻和漢譯佛經(jīng)結合起來，這樣得出的結論才會更全面準確;另一方面也要注意二者的比較研究，因為通過比較，不但可以發(fā)現(xiàn)語言歷時的變化，還可以辨清兩種語料語言上的差異。程度副詞與人類的認知行為關系密切，能夠敏銳地反映語言的發(fā)展變化。基于此，本文選取了中古漢語時期的若干中土文獻和漢譯佛經(jīng)作窮盡式統(tǒng)計分析①，以程度副詞為切入點，考察這兩類文獻在語言使用上的差異，并對產(chǎn)生這些差異的原因進行剖析。

二

比較中土文獻與漢譯佛經(jīng)的程度副詞，可以得到六種不同的類別:1.兩種文獻都使用的上古程度副詞;2.僅見于中土文獻的上古程度副詞;3.僅見于漢譯佛經(jīng)的上古程度副詞;4.兩種文獻都使用的中古新興程度副詞;5.僅見于中土文獻的中古新興程度副詞;6.僅見于漢譯佛經(jīng)的中古新興程度副詞。以下分別敘述。

(一)兩種文獻都使用的上古程度副詞

中古漢語繼承了為數(shù)不少的上古漢語程度副詞，其中中土文獻和漢譯佛經(jīng)都使用的程度副詞很多，如“最、至、極、最為、絕;太;甚、大、尤、深、良、殊、盛、何其、一何;益、彌、更、愈、滋、加;小、少”等②，它們在兩種語料中的分布情況又不盡相同。其中，“最、至、極;太;甚、大;愈、彌、益、滋;少”等詞是上古漢語程度副詞的主要成員，中古以后繼續(xù)廣泛使用。如:

(1)南郡極熱之地，其人祝樹樹枯，唾鳥鳥墜。(《論衡·言毒》)

(2)時二人中，一者念言:“甘蔗極甜，若壓取汁，還灌甘蔗樹，甘美必甚，得勝于彼?！?《百喻經(jīng)》，4∕545b)

(3)賴侍中史丹護太子家，輔助有力，上亦以先帝尤愛太子，故得無廢。(《漢書·成帝紀》)

(4)太子睹妻哀慟尤甚。(《六度集經(jīng)》，3∕10a)

除“更;小”外，上古時期使用不多的程度副詞，如“最為、絕;尤、深、良、殊、盛、何其、一何;更、加”等，在中古漢語仍保持較低的使用頻率。如:

(5)謝太傅絕重褚公，常稱“褚季野雖不言，而四時之氣亦備?！?《世說新語·德行》)

(6)汝等恭肅凈施飯食，具設眾味當令絕美。(《佛說成具光明定意經(jīng)》，15∕452a)

(7)誠歲余以來，所苦加侵，日日益甚……不然，必置溝壑。(《漢書·元后傳》)

(8)末利夫人素服而出，在眾人中猶如日月，倍好于常。王意悚然加敬問曰:“有何道德?炳然有異。”(《法句譬喻經(jīng)》，4/585b)

(二)僅見于中土文獻的上古程度副詞

僅見于中土文獻的上古程度副詞主要有“窮;已;孔、偏、丕、殊大、重;愈益、尤益、茲益;差2、頗2、略”等③。此類程度副詞在上古時期的使用頻率不高，這種局面一直維持到中古漢語之中。其中，程度副詞“窮;偏、殊大、重;愈益、尤益、茲益;差2、頗2、略”等使用不多，雖沿用到近代漢語之中，但仍不常見。如:

(11)永熙年中，平陽王即位，造磚浮圖一所，是土石之工，窮精極麗。(《洛陽伽藍記·城西·大覺寺》)

(12)單于愈益欲降之，乃幽武置大窖中，絕不飲食。(《漢書·蘇建傳》)

(13)今將軍為秦將三歲矣，所亡失已十萬數(shù)，而諸侯并起茲益多。(《漢書·項籍傳》)

(14)今天下略定，后伏先誅。(《三國志·魏書·劉曄傳》)

“已;孔、丕”等詞主要見于上古漢語，中古以后使用頻率下降，近代漢語以后則基本消亡。如:

(15)太祖迎天子都許，遺攸書曰:“方今天下大亂，智士勞心之時也，而顧觀變蜀漢，不已久乎!”(《三國志·魏書·荀攸傳》)

(16)神監(jiān)孔昭，嘉是柔牷。(《宋書·樂志二》)

(17)昧旦丕承，夕惕刑政。(《南齊書·樂志》)

(三)僅見于漢譯佛經(jīng)的上古程度副詞

這類程度副詞僅“益大”一詞，它的使用頻率不高，近代漢語只用于變文。如:

(18)七日既滿，益大歡喜。(《撰集百緣經(jīng)》，4∕208a)

(19)魔見三女還，皆成老母，益大忿怒。(《修行本起經(jīng)》，3∕471a)

(四)兩種文獻都使用的中古新興程度副詞

兩種文獻都使用的中古新興程度副詞較多，主要有“極為;過;頗1、特、何、甚為、深自、深為、痛;轉(zhuǎn)、更倍、益更、益加、轉(zhuǎn)更、倍加;微、稍稍”等。這些詞語的使用頻率不均，其中，以“極為;過;頗1、特、何、甚為;轉(zhuǎn);微”等詞的使用為常，且沿用至近代漢語之中。如:

(20)家業(yè)富盛，性又華侈，衣被服飾，極為奢麗。(《南齊書·褚炫傳》)

(21)復聞一臣道，外沙門被殺者多，所有者少，極為懊惱，悶絕躄地。(《阿育王傳》，50∕107c)

(22)但以脈自微澀，在寸口，關上小緊，宜針引陽氣，令脈和，緊去則愈。(《金匱要略方論》第六)

(23)太子曰:“自生布施未嘗微悔。吾以許焉，爾無違矣。”(《六度集經(jīng)》，3∕9c)

“深自、深為;益更、益加、轉(zhuǎn)更、倍加;稍稍”等詞在兩種文獻中得使用頻率均不高，近代以后仍繼續(xù)使用。如:

(24)伯父茂度每譬止之，敷益更感慟，絕而復續(xù)。(《宋書·張邵傳》)

(25)今者威顏，益更鮮澤。(《撰集百緣經(jīng)》，4∕217a)

(26)吾甚憐愛，倍加開獎。(《顏氏家訓·勉學》)

(27)王聞語已生歡喜之心，倍加恭敬，作禮而去。(《阿育王傳》，50∕128c)

“痛;更倍”等詞在兩種文獻中使用均不多，近代以后消失。如:

(28)而不軌逐利之民畜積余贏以稽市物，痛騰躍，米至石萬錢，馬至匹百金。(《漢書·食貨志》)

(29)已身中更苦痛劇。(《漏分布經(jīng)》，1∕853b)

(30)產(chǎn)后七八日，無太陽證，少腹堅痼，此惡露不盡，不大便，煩躁發(fā)熱、切脈微實，更倍發(fā)熱……熱在里，結在膀胱也。(《金匱要略方論》第二十一)

(31)雖有生死，所更倍好。(《文殊師利問菩薩署經(jīng)》，14/12 a)

(五)僅見于中土文獻的中古新興程度副詞

僅見于中土文獻的中古新興程度副詞頗多，主要有“第一、最差、至為;傷、太傷;雅、篤、正、差1、精、酷、不勝、奇、獨、全、尤為、橫、盛自、尤絕、殊自、痛自、雅自;倍、稍益、彌復、稍更、愈自、更加、更愈、尤加、益復、益自、愈加、愈甚;稍、粗、多少2、略小、稍少、稍小、少小、小小”。以上詞語在語言歷史發(fā)展過程中表現(xiàn)不一，其中“至為;差1、精、酷、不勝、奇、全、尤為;倍、愈自、更加、尤加、愈加;稍、粗、多少2、略小”等詞，延續(xù)到近代漢語之中。如:

(32)鍾士季精有才理，先不識嵇康，鍾要于時賢俊者之士，俱往尋康。(《世說新語·簡傲》)

(33)何無忌，劉牢之甥，酷似其舅。(《宋書·本紀·武帝上》)

(34)至兄弟尤為叨竊，臨海頻煩二郡，謙亦越進清階，吾高枕家巷，遂至中書郎，此足以闔棺矣。(《宋書·王微傳》)

(35)家無儲積，無絹為衾，上聞之，愈加惋惜。(《南齊書·蕭赤斧傳》)

“第一、最差;傷、太傷;雅、篤、正、獨、橫、盛自、尤絕、殊自、痛自、雅自;稍益、彌復、稍更、更愈、益復、益自、愈甚;稍少、稍小、少小、小小”等詞，僅在中古時期使用，近代以后消失，它們反映了中土文獻在程度副詞使用上的一些特征。如:

(36)收待霜降。傷早黃爛，傷晚黑澀。(《齊民要術·種葵》)

(37)婦，趙女也，雅善鼓瑟。(《漢書·楊敞傳》)

(38)太子曰:“敬名雖同，深淺既異，而文無差別，彌復增疑。”(《南齊書·文惠太子傳》)

(39)帝復問曰:“吾夢摩錢文，欲令滅而更愈明，此何謂邪?”(《三國志·魏書·方技傳》)

(六)僅見于漢譯佛經(jīng)的中古新興程度副詞

僅見于漢譯佛經(jīng)的中古新興程度副詞有“極大、極甚、最大、最極、最是;大甚;轉(zhuǎn)倍、倍復、倍更、倍益、更復、更益、甚倍”等。這些程度副詞的使用頻率均不高，且僅見于佛經(jīng)文獻，是具有佛經(jīng)語言特色的程度副詞，如:

(40)悉見世間勤苦者，爾時極大愍傷。(《道行般若經(jīng)》，8∕462c)

(41)而彼夫人，生一太子，極甚端正。(《佛本行集經(jīng)》，3∕770b)

(42)若有菩薩聞是三昧信樂者，其福轉(zhuǎn)倍多。(《般舟三昧經(jīng)》，13∕907b)

(43)若令學若為讀，其福倍益多，何以故? (又，8∕437a)

以上詞語除“最是、極甚”外，其它成員均在近代以后消失。

三

中土文獻和漢譯佛經(jīng)是不同質(zhì)的，它們的語言面貌不盡相同，反映在程度副詞的使用上就會有同有異。二者相同的部分呈現(xiàn)了中古程度副詞系統(tǒng)的基本特征，體現(xiàn)出中古程度副詞發(fā)展的一些特點;其不同之處則反映了兩種語料性質(zhì)的不同，從而折射出二者在歷時演變方面的差異，同時也反映了兩種語料口語性程度的強弱?？傮w來看，程度副詞在兩種文獻中的使用情況主要受到使用頻率和發(fā)展趨勢兩個方面的制約。

(一)使用頻率

頻率的高低是程度副詞在中土文獻和漢譯佛經(jīng)中使用情況的決定因素之一。一般來說，使用頻率是詞語發(fā)展成熟的重要標志。使用頻率高的詞語，其使用范圍自然就廣;相反地，其使用范圍就小。程度副詞在中古漢語的使用情況也是這樣。

1.使用頻率高的程度副詞在兩種文獻中均有使用。中古時期使用頻率高的程度副詞，既有上古漢語已經(jīng)廣泛使用的成員，如“最、至、極;太;甚、大;愈、彌、益、滋;少”等，也有上古時期出現(xiàn)而在中古發(fā)展壯大的成員，如“更;小”等。它們在兩種文獻中均有不俗的表現(xiàn)，是中古時期程度副詞系統(tǒng)的主要成員和中堅力量，代表了中古漢語程度副詞的基本特征。中土文獻和漢譯佛經(jīng)在這些詞語的使用上表現(xiàn)出較強的一致性，即程度副詞的主要成員在兩種文獻中基本一致。

2.使用頻率低的程度副詞常常用于一種文獻之中。使用頻率低的程度副詞或僅見于中土文獻之中;或僅見于漢譯佛經(jīng)之中。這種現(xiàn)象一方面是由于中土文獻與漢譯佛經(jīng)自身的差異所致;另一方面是由于程度副詞自身的特點所致。一些繼承上古漢語而來的程度副詞，其生命力不強，它們或者使用頻率較低，或者是處于衰落過程之中，因此它們往往只出現(xiàn)某一種文獻之中;一批中古新興程度副詞，由于它們的使用頻率不高，近代漢語以后逐漸消失。因此，它們是具有中古特色的一批詞。

(二)發(fā)展趨勢

發(fā)展趨勢是程度副詞在中土文獻和漢譯佛經(jīng)中使用情況的又一決定性因素。一般來說，處于上升階段的程度副詞的被較多地使用，處于衰落過程中得程度副詞往往被較少使用。由于中土文獻和漢譯佛經(jīng)自身口語性的差異，因此處于不同階段的程度副詞在兩種文獻中的差別比較明顯。

1.處于上升階段的程度副詞被較多地使用。漢譯佛經(jīng)的口語性已得到學界的認可，處于上升階段的程度副詞多用于漢譯佛經(jīng)之中，如“更”。程度副詞“更”在先秦時期已有使用，但數(shù)量不多，中古以后發(fā)展迅速。其特征是時代越晚，“更”的使用越頻繁，如《史記》3次，《漢書》4次，《三國志》15次，《世說新語》6次，《南齊書》8次。以上是中土文獻，“更”在漢譯佛經(jīng)之中使用更多，如在《撰集百緣經(jīng)》、《大莊嚴論經(jīng)》、《佛本行集經(jīng)》中分別使用5次、14次、14次?？梢姡趦煞N文獻之中，“更”都獲得了較大地發(fā)展。

2.處于衰落過程的程度副詞多用于中土文獻。處于衰落過程的程度副詞多用于中土文獻，而少見于佛經(jīng)文獻，如“愈、彌、益、滋”等。它們的衰落與“更”的大量使用形成鮮明對照?！坝?、彌、益、滋”等詞在先秦已經(jīng)廣泛使用，在中土文獻中仍較多，使用頻率依然不少于“更”，特別是“益”和“愈”。不過，“更”在翻譯佛經(jīng)中的使用頻率卻遠遠高于“愈、彌、益、滋”等詞，如“更”在《撰集百緣經(jīng)》、《大莊嚴論經(jīng)》、《佛本行集經(jīng)》中都有使用，而“愈、彌、益、滋”在此三部文獻均無用例。

3.中古新興程度副詞中單音詞、復音詞的分布不同。復音化是中古漢語詞匯發(fā)展的一個顯著特點，程度副詞也是這樣。上古時期復音程度副詞已經(jīng)出現(xiàn)，但為數(shù)不多，在詞匯系統(tǒng)中所占比重不高，沿用到中古漢語之中的復音詞很少，它們在兩種文獻均有使用，差異不明顯。中古新興程度副詞的有單音詞和復音詞之分，復音詞的數(shù)量較上古有大幅增加，在詞匯中比例顯著增高，而且單音詞、復音詞在兩種文獻中的分布不同。其中，不少單音詞僅見于中土文獻;而復音詞較常用于漢譯佛經(jīng)，特別是僅見于佛經(jīng)的中古新興程度副詞均為復音詞。這也從一個側(cè)面反映了中土文獻與漢譯佛經(jīng)在語言使用的差異。

(三)原因解釋

程度副詞在中土文獻和漢譯佛經(jīng)的使用存在差異，根本原因在于兩種文獻并不是同質(zhì)的，對語言真實面貌的反映不盡相同。一般認為，漢代以后漢語口語和書面語開始分離。在這種情況下，中古語料的語言成分呈現(xiàn)出比較復雜的狀態(tài)。正如汪維輝先生所指出的:“綜觀東漢魏晉南北朝時期的文獻典籍，我覺得有兩個主要特點:一是反映口語的程度不太高;二是口語成分常常和文言成分交織在一起。因此語料的語言成分較為復雜?！保?］(P17)正統(tǒng)的詩文、史書、某些文人著述等大都很少或者幾乎不反映口語，口語性較差。而翻譯佛經(jīng)、小說、民歌等語料又較多地吸收了當時的口語性成分，相應地它們反映口語的程度就較高。

對于程度副詞而言，一方面是漢譯佛經(jīng)主要以口頭宣講的形式傳播，它的口語性是不容置疑的，因此它必然首先選擇那些口頭常用的、人們熟悉的程度副詞，而那些日常少見、漸趨消亡甚至帶有仿古色彩的程度副詞則少用或不用;另一方面，中土文獻自身的情況也很復雜，既有《世說新語》這樣口語性較強的文獻，也有史書等口語性稍弱的語料，因此中土文獻中既有使用頻率很高的程度副詞，也有一些沿用上古而來或中古新興、使用頻率不高或漸趨衰微的程度副詞。

新興程度副詞的結構形式及發(fā)展趨勢在兩種文獻中有不同的表現(xiàn)。不少中古新興的單音程度副詞只見于中土文獻，不見于佛經(jīng)。對于這一現(xiàn)象，我們認為可能與佛經(jīng)翻譯者的漢語水平有關。現(xiàn)有材料表明，除嚴佛調(diào)、康孟詳外④，對于其它佛經(jīng)翻譯者來說，漢語都不是他們的母語，漢語是他們的成年之后習得的，他們的漢語水平肯定不如漢本土士大夫那么純正和地道，因此他們多沿用那些上古使用頻率很高的程度副詞，而較少采用那些新興的程度副詞。

復音化是漢語發(fā)展的總體趨勢，在這種大環(huán)境下，程度副詞的復音化也是不可避免的，無論是佛經(jīng)還是中土文獻都出現(xiàn)了不少復音程度副詞。在復音化過程中，音節(jié)節(jié)奏的促進作用是不容忽視的，有時為了適應音節(jié)節(jié)奏而將兩個或幾個單音程度副詞組合起來，這種現(xiàn)象中土文獻中有，而漢譯佛經(jīng)中更加普遍。作為漢語的一種特殊變體，佛經(jīng)的文體形式很特別，“一方面講求句子的節(jié)拍字數(shù)，另一方面卻不像傳統(tǒng)韻文那樣講求押韻，通常為四字一大頓，兩字一小頓”［2］，這種特殊文體的需要，決定了佛經(jīng)對復音詞的需求是很大的，它比中土文獻更易于使用或出現(xiàn)一些復音形式。為了滿足數(shù)量較大、篇幅較長的譯經(jīng)需要，翻譯家們會盡力搜求漢語已有的復音詞，如果在譯者個人言語的詞匯系統(tǒng)里沒有足夠的雙音形式可供選擇時，就不得不創(chuàng)造一些雙音甚至多音的表義形式。從前面的論述可以看出，佛經(jīng)中的復音程度副詞一部分可能來自當時口語，如“極為”、“甚為”、“深為”、“深自”、“轉(zhuǎn)更”、“稍稍”等;另一部分則是譯者的創(chuàng)造，僅見于佛經(jīng)的新興程度副詞全部為復音形式。這些新興的復音詞基本上是程度副詞的同義連文形式，誠如董志翹先生所指出的“一個四字的‘頓’中，在表達相同語義的前提下，為了形式的整齊，往往用同義復迭的辦法來湊足音節(jié)(當然有時也有用省略應有虛詞的辦法來滿足四字格的)。因為當時占主導地位的還是單音詞，所以同義單音詞的復迭成了首選的手段”［9］。不過，它們的使用頻率一般都不高，很多在佛經(jīng)中也只有一兩例，而且除極個別詞語沿用至近代漢語外，絕大部分在近代漢語時期已基本消失。

［注 釋］

①考察的中土文獻有:《論衡》、《漢書》、《金匱要略方論》、《三國志》、《抱樸子內(nèi)篇》、《世說新語》、《宋書》、《南齊書》、《齊民要術》(不含卷前《雜說》)、《洛陽伽藍記》、《顏氏家訓》;考察的漢譯佛經(jīng)有:安世高、安玄、嚴佛調(diào)、支讖、支曜、康孟詳、竺大力、竺曇果等的譯經(jīng)以及《撰集百緣經(jīng)》、《六度集經(jīng)》、《大莊嚴論經(jīng)》、《百喻經(jīng)》、《阿育王傳》、《佛本行集經(jīng)》等佛經(jīng)文獻。

②以上程度副詞是依據(jù)其語義類別和使用頻率排列的。語義類別依次是表達“最極、太過、甚很、更加、略微”意義，各類別之中依據(jù)程度副詞使用頻率的高低排列。下同此。

③一些程度副詞在歷史文獻中既可表示程度高，又可表示程度低，如“差、頗”等。文章將表程度高的記為“差1、頗1”，表程度低的記為“差2、頗2”。

④朱慶之認為，康孟詳“會說地道的漢語應當沒有什么疑問……但他們在特殊的外來移民(大多數(shù)是商人)的生活環(huán)境中長大，在漢文化的素養(yǎng)上與受過嚴格訓練的本土士大夫相比肯定有一些差距。”見《佛教混合漢語初論》，《語言學論叢》第二十四輯，商務印書館2001年。

［1］朱慶之.佛典與中古漢語詞匯研究［M］.臺北:文津出版社，1992.

［2］朱慶之.試論佛典翻譯對中古漢語詞匯發(fā)展的若干影響［J］.中國語文，1992，(4).

［3］朱慶之.佛教混合漢語初論［A］.語言學論叢(第二十四輯)［C］.北京:商務印書館，2001.

［4］胡敕瑞.《論衡》與東漢佛典詞語比較研究［M］.成都:巴蜀書社，2002.

［5］陳秀蘭.從常用詞看魏晉南北朝文與漢文佛典語言的差異［J］.古漢語研究，2004，(1).

［6］陳秀蘭.魏晉南北朝文與漢文佛典的極度副詞研究［J］.語言科學，2004，(2).

［7］陳秀蘭.六朝文與佛典語言比較研究［M］.北京:中華書局，2008.

［8］汪維輝.東漢－隋常用詞演變研究［M］.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00.

［9］董志翹.漢譯佛典中的“形容詞同義復迭修飾”［J］.語文研究，200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