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柏榕

魯迅到底偉大在哪里

文/楊柏榕

魯迅作為中華民族的一個精神形象代表，他是一個身材瘦弱，個頭不高，須發(fā)密硬，著裝很普通，眼光平和有神的小老頭；他性情開朗幽默，思想寬廣而深邃，做事堅毅認真，話語中還帶著赤子般的率直，待人真誠大方，做派樸實自然。在他的身上，我們看到在《論語》中孔子多次所稱道的“仁、智、禮、信、勇”兼?zhèn)涞木有蜗螅惺艿搅饲澝赖摹昂蠡始螛洹钡拿篮闷沸?。但是，在當今一些媒體和學者那里，歪曲魯迅形象、否定魯迅精神的言論觀點時常出現(xiàn)。這也讓很多對魯迅不了解或不太了解的人感到疑惑迷茫：魯迅是否偉大，又到底偉大在哪里？我們不妨對這個問題再做一次探討。

魯迅是一個帶著濃重社會政治色彩的文學家。魯迅棄醫(yī)從文進行文學創(chuàng)作，自始至終都是以改變國人落后的“看客”精神面貌為目的，以實現(xiàn)自己救國救民的政治理想為方向的。在魯迅的文學作品中，政治和社會立意始終居于首位，文學的藝術追求完全是為其社會功效服務的。這是不是對藝術標準的忽視呢？字面上好像可以這樣理解，但其本質卻不是這樣的。魯迅的文學作品是政治與藝術高度完美的結合。魯迅的短篇小說開創(chuàng)了現(xiàn)代新文學的先河，雖然只有幾十篇，但是其絕大部分都堪稱現(xiàn)代文學小說藝術精品的代表。魯迅的小說思想深沉，筆意凝重，不是用來讓人們飯后茶余輕松舒適地消遣時光的，而是讓人對社會現(xiàn)實問題思考反省的。他的散文詩《野草》，是中國散文詩的開山之作，可謂現(xiàn)代白話版《離騷》，至今仍處在后人尚未超越的巔峰。他諸多的雜文作品，繼承了古代優(yōu)秀散文和小品文的藝術精華，從藝術形式上為當代文學增添了一種新文體，成為當代中國雜文寫作的典范。他的《故事新編》是對傳統(tǒng)筆記體小說的繼承發(fā)展，不僅思想豐富，且幽默詼諧，對后來歷史題材的文學創(chuàng)作乃至今日的網(wǎng)絡文學都影響甚大。他的學術著作《中國小說史略》，精辟獨到，開中國小說研究之先河。在中國悠久豐厚的文學史上，他既是某些文學體裁的開創(chuàng)者，又是一個時代的文學成就的杰出代表。在他嬉笑怒罵皆成文章的作品中，我們領略到魏晉名士的無拘瀟灑，吳敬梓的辛辣嘲諷，曹雪芹的博學多才，真切地感受到什么是曠古之才的大家風范。正因為如此，魯迅的作品把中國優(yōu)秀的歷史文化傳統(tǒng)與鮮活的現(xiàn)代社會生活有機地結合在一起，在中國的政治文化思想領域扎下了根基，滲透到中國社會歷史的精神文化血液中，產生出空前廣泛深刻的社會影響力。在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魯迅這座豐碑是任何人也無法取代、無法撼動的。

魯迅不是職業(yè)革命家，他沒有組織和參加過革命政黨和軍隊，沒有從事過刀光劍影的革命武裝斗爭。但是他作品中所表現(xiàn)出的革命的勇敢堅定深刻的斗爭性，絲毫也不比拿刀槍的革命者弱。他以筆桿為武器進行戰(zhàn)斗，揭露舊的社會制度的丑惡腐朽，勾畫出帝國主義的丑惡嘴臉，撕開剝削者、壓迫者、反動統(tǒng)治者的假仁義面具，以及一切偽道學吸血鬼的畫皮，批判封建腐朽文化對勞苦大眾的精神戕害。這種斗爭的效果，常常是用刀槍無法取代的。它是讓人靈魂深處發(fā)生根本改變的思想的革命。魯迅以自己的作品來對階級社會中人性的丑惡進行毫不留情的剖析，直面人性的弱點。這種直爽和赤裸也讓生活中把中庸主義、偽善、明哲保身、兩面派作為生存方式的人，感到如芒刺背、如箭穿心。有人說，魯迅不是新文化運動的主將，只能稱為干將。魯迅在“五四”新文化運動中是被動參與者，不是倡導者和領導者。這個觀點看似有其合理的一面，但是很不準確全面。因為在早期的新文化運動中，跑在最前面、影響力最大的領軍人物是陳獨秀，魯迅是當時幾個重要的前鋒人物之一。這個事實沒有必要否認。但是隨著歷史的發(fā)展，早期的領袖、干將們逐步分化，一部分人走向與反動政府當局合作，立場觀點發(fā)生了倒轉；一部分人熱情消退不愿革命了，甚至認為自己過去的思想行為是幼稚荒唐的。魯迅沒有發(fā)生這樣的變化，他依然朝著自己認準的方向前進。所以，從新文化運動發(fā)展的整個過程，從魯迅人生發(fā)展的全貌來看，魯迅自始至終都把文學革命的旗幟扛在肩上，走在社會和時代的前列。盡管在前進的過程中，他一度處于“荷戟獨彷徨”的狀態(tài)，但他沒有退縮和放棄，而是上下求索，與時俱進，將新文化運動和“五四”運動精神不斷地堅持和提升，直至自己生命終結。魯迅早年留日期間就參加過反清的活動，“五四”時期又積極參加新文化運動，北洋政府統(tǒng)治時期因參與當時進步的學生運動被教育部革職除名，后來又參加中國人權保障會和左聯(lián)的社會政治活動。他的一生真可謂是生命不息斗爭不已。在國內黑暗的強暴面前、在社會的正義面前，魯迅沒有為了個人的一己私利緘口隱遁，而是在關鍵時刻敢于挺身而出，發(fā)出正義的吶喊。他始終表現(xiàn)出一個有強烈社會正義感、對社會下層大眾苦難抱有深刻同情心、不屈服于社會黑暗邪惡勢力、不愧為 “民族脊梁”的知識分子形象。當國家處在內憂外患，一些人一味力倡幽默、閑適文學時，魯迅卻把救亡圖存喚醒民族獨立抗爭意識放在首位，不遺余力地宣傳抗戰(zhàn)的民族文學。他是這樣一個以筆為槍向社會腐敗作不妥協(xié)斗爭的偉大革命家。

魯迅的思想主張，主要表現(xiàn)在對舊中國文化思想制度的全面剖析和批判，對馬列思想、赤俄文學理論的響應和宣傳上。毛澤東在高度贊揚魯迅的同時還指出了“魯迅表現(xiàn)農民著重其黑暗面，封建主義的一面，忽略其英勇斗爭、反抗地主，即民主主義的一面，這是因為他未曾經(jīng)驗過農民斗爭之故”，“在中醫(yī)和京劇方面他的看法不大正確”的不足。從思想發(fā)展的角度看，魯迅在新文化革命的高聲吶喊之后，經(jīng)過獨自長時間的對比總結思考探索，并嚴格地剖析自己，最終選擇了馬克思主義的思想理論和政治信仰，加入到中國現(xiàn)代社會先進文化思想潮流中。魯迅的思想立足于中國近現(xiàn)代社會的現(xiàn)實，對中國歷史和現(xiàn)實中的各類敵人的本質，對中國傳統(tǒng)思想文化制度中腐朽落后方面，對中國現(xiàn)實中人們習以為常、因循保守、逆來順受的各種社會鄙陋積習，對中國國民在封建制度下形成的帶有一定民族性的思想性格弱點等，進行了深刻地分析和批判。這些思想論述，讓人們有高瞻遠矚又洞察秋毫之感，有助于人們更深刻準確地了解現(xiàn)實存在的各色人物思想深層的社會屬性，既認識到改造中國社會的必要性緊迫性，又對社會發(fā)展前進的艱巨性復雜性長期性有著必要的思想準備，不再盲目地對改造國民思想和社會現(xiàn)實抱一些不切實際的幼稚簡單的幻想。從這個意義上講，魯迅的政治思想是洞察了解中國人乃至全人類思想習性的一本厚重深邃的教科書，是了解社會歷史紛繁表象背后真諦的一面透視鏡。它讓那些在社會黑暗中尋求社會進步的人們，有茅塞頓開、醍醐灌頂?shù)拈_朗感；讓那些不斷否定自我追求思想精神境界提高進步的人們，認識到自己身上的“丑”與“小”，產生脫胎換骨、浴火重生之念。魯迅是這樣一個批判社會丑惡引領社會進步的偉大思想家。

魯迅的精神世界純樸而高尚，正直而堅韌，精深而博大，令人景仰而震撼。魯迅的人生經(jīng)歷主要分為政治、教育、寫作三個方面，在其所有的政治、教育、寫作活動中，甚至包括他個人的日常家庭生活在內，都沒有留下污點。他熱忱負責、矢志不移、言行一致、表里如一的高尚道德情操貫穿一生。在他的精神世界中，黑白、好壞、是非的界限是非常清晰的，任何男盜女娼、損人利己、賣友求榮、偽君子、假道學家的兩面派的思想和行為，都與他無緣。無論他成名前還是成名后，他看人都是不卑不亢的眼光。在社會顯要、高官名流前，他的目光沒有一點怯懦和媚態(tài)；在普通的學子及勞動者面前，他沒有流露出任何高傲和輕視。對下層勞動者，他表現(xiàn)既“怒其不爭，哀其不幸”又促其覺醒助其解放的博大深沉的關愛情懷。在任何情況下，他都是怒而不惱、傷而不屈、悲而不悔、剛直不阿的圣人形象?！皺M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保撬簧鷼v程和追求的真實寫照。無論是“橫眉”還是“俯首”，都是發(fā)自內心的，沒有一點虛偽做作的味道。他寫了那么多篇文章，留下那么多文字，我們找不出哪篇是言不由衷之作，那一句是在權貴者前面諂媚的話語。即使對自己的好友，也不講那種虛偽奉承、背離事實的蜜語贊歌。魯迅的擁護者和反對者回憶魯迅生前往事的史料也很多，我們找不到一件能真正折損他個人尊嚴和人格的確切事例。古今中外多少文豪在其作品中無情深刻地批評社會丑惡，但是在現(xiàn)實的權貴面前又呈現(xiàn)出怎樣的媚骨奴顏！在古今中外人類歷史上，我們能找出幾個具有魯迅那樣崇高精神境界的文豪大家？魯迅的精神實質是中華民族“脊梁”敢于正視和醫(yī)治中國社會那些精神病態(tài)的自信力的突出表現(xiàn)，是實現(xiàn)民族思想解放、社會不斷進步的先進精神代表。毛澤東講，“魯迅則是現(xiàn)代中國的圣人”。他為什么要作出如此評價？因為魯迅的精神是這樣難能可貴，令他由衷地崇敬！魯迅的文學思想學術成就，魯迅的精神境界，令后人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魯迅是中國近現(xiàn)代歷史上產生的一個偉大的文化和思想巨人，但是對他的評價和認識一直存在著巨大的分歧。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種現(xiàn)象呢？首先得承認，學術上的分歧是正常的，是允許的，不能要求所有的學者對魯迅的看法和評價都是一樣的，但是政治上的分歧，特別是嚴重的分歧，以至于對魯迅進行曲解、攻擊和謾罵的，那就有更深層的原因了。應該看到，魯迅的思想觀點真正觸及到階級社會中人們精神靈魂的深處，形成了對每個人社會政治取向和精神價值取向的嚴格考問，逼得人必須從各自不同的社會立場、觀念出發(fā)作出各種不同的回答。比如，基于對歷史經(jīng)驗教訓的深刻總結和伸張社會正義的要求，魯迅提出對于惡性難改的敵人，決不能講仁慈，要除惡務盡，不僅要懲惡打狗，而且連落水狗也要痛打。因為落水狗雖然現(xiàn)在落水失勢無法作惡，但是它過去曾做過惡，上岸后還可能會更瘋狂地咬人。對魯迅諸如此類的一系列立場鮮明、鋒芒犀利、無法曲解的思想觀點，已經(jīng)作惡和有污點的人要堅決反對抵制，那些想作惡的人也不會歡迎擁護。要看到，中華民族迄今為止仍是由各色社會成員組成的龐大而復雜的種群。趙太爺、假洋鬼子之類的精神后代是不會喜歡魯迅的。魯迅生前最恨這些人，死后“一個都不寬恕”。他們永遠是魯迅精神的敵人。其實，縱觀各個歷史時期人們對魯迅的褒貶及喜厭，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從大的方面看，是對革命與反革命、進步與落后、政治意識清醒堅定與迷茫動搖等一系列社會政治取向的分界線；從小的方面看，是對追求有社會擔當與無社會擔當，是非分明與正誤含糊，精神清醒、獨立、解放、奮發(fā)與愚昧、盲從、奴性、萎靡等人生態(tài)度選擇的風向標。因此對魯迅認識的分歧，是社會現(xiàn)實的階級觀點以及復雜精神層面矛盾分歧的必然反映。這種分歧也反映到魯迅研究領域。在魯迅研究中有人總把魯迅庸俗化，其旗號是破除對魯迅的神化。魯迅是一個偉人，但是一些人偏偏要把他還原成 “凡人”，美其名曰，這樣更可信更可愛。其實，偉人之所以被歷史認定為偉人，不是因為他們身上有平凡之處，而是他們在許多方面表現(xiàn)出的非凡之處。這是偉人區(qū)別于一般人的本質所在。把貓當作虎來看待，那是搞神化；把虎當作貓來對待，那是搞矮化。魯迅研究就像是莎學、紅學研究一樣，無論當代研究者得出怎樣的結論、作出多么驚人的發(fā)現(xiàn)，最終都不能否定魯迅作品和精神是偉大的這一基本的歷史結論。這也是在魯迅研究史上被反復驗證不爽的一個事實。

魯迅先生已經(jīng)離開我們將近76周年了。他留下的巨大豐富的思想文化寶藏是我們今天追求社會進步的一個重要精神源泉。這些年來，中國的社會現(xiàn)實發(fā)生了天翻地覆的巨變，但是很多的社會丑惡現(xiàn)象仍沒有完全消除，有的甚至還死灰復燃?；仡欞斞溉ナ篮笏木裥蜗笤谥袊?jīng)過的風風雨雨，我們從中深切地感到：一個名人，無論他多么有學問、多么有才能、多么有成就，但如果他沒有傲然的民族氣節(jié)、沒有鮮明的社會正義感以及堅強高尚的精神品格，任何時候我們都不會把他們奉為民族的精神代表。在今天中華民族的仁人志士看來，魯迅精神的內涵就是做人要正直誠實，時刻保持自己道德情操的純潔；做事要認真負責，不務虛名，不求功名利祿，干實事重實效；為大眾和民族的前途和利益要敢于犧牲自我利益，為社會的公平正義要敢于講真話擔道義；做人要做以德為先、德才兼?zhèn)涞娜耍鹊?。魯迅精神對中國的社會進步發(fā)展一直起著巨大的推動作用，長期以來為中華民族中那些追求民族獨立、國家富強、社會民主政治進步的仁人志士和黨派所頌揚所推崇，是當之無愧的民族魂。

今天，我們要維護社會的公平正義，促進國人的文明進步，沒有一點兒魯迅的精神是不行的。現(xiàn)在許多中國人有很高的社會地位、顯赫的聲名，卻沒有高貴的精神品格：政治上誓而無忠、言行不一；生活上男盜女娼，荒淫糜爛；經(jīng)濟上欲壑難填，貪婪成性；做起事來欺世盜名，毫不利人。他們對上奴顏婢膝、對下頤指氣使，為攫取一己私利什么傷天害理、卑鄙無恥的事都敢做，真是無道德無良知，思想靈魂比大糞池還臟。對待這些人，我們理應用魯迅的刀筆來口誅筆伐，投槍痛擊。在黑磚窯、黑煤窯還不鮮見，周扒皮、黃世仁、南霸天、高衙內、孔二小姐這種 “他活著別人就不能活”的人還依然存在的情況下，魯迅那種 “俯下身子給人民當牛馬，活著為了多數(shù)人更好活的人”的精神仍然放射出耀眼的光芒。這種精神人民需要、時代需要、社會需要，我們理應給予最熱烈的歌頌和贊揚！讓魯迅這面民族之魂的旗幟始終高揚在中華民族奮進的前列，是當代中華仁人志士應盡的職責。在21世紀的中國，我們要正確地認識理解魯迅、科學地研究魯迅、公正地對待魯迅，最好的也是最直接的方式仍是通過閱讀他的著作，去真切地感受他的語言和思想。只有這樣做，我們才會真正地認識和體會到，魯迅到底偉大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