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 毅[重慶三峽學院中文系, 重慶 404000]
作 者:曾毅,文學博士,重慶三峽學院中文系副教授,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和文論。
天馬行空、汪洋恣肆的行文風格“,寓言為廣”的創(chuàng)作方式,加之錯簡、羼入等現(xiàn)象,使《莊子·逍遙游》呈現(xiàn)出文脈跳躍大、文意不明之特點,從而造成理解的困難。筆者這些年給學生講解《逍遙游》,用心揣摩,特別是接受了散見于各處的其他學者的相關研究的啟示,對其文意頗有一點心得體會,故不揣淺陋,以就教于大家,希望讀者閱讀本文后能理解《逍遙游》之文意。
首先將全文從“若夫乘天地之正”處斷開分為兩大段。此句之前為前段,其從反面立論,旨在闡明宇宙中包括人類在內(nèi)的萬事萬物都不是逍遙的,因為它們“有所待”,即有條件的受限制的。
莊子提出了宇宙萬物俱“有所待”這個觀點,但幾無直接闡述,而是通過寓言這種方式,通過形象化的事例來說明的。前段事例頗多,可分為物與人兩類。物類最多,有空間上的形體大小者與時間上的生命長短者,而人有三類。莊子每舉一例后雖未明確指出其“有所待”為何,但可從文中列舉出來或通過文意分析出來。
首先莊子便先聲奪人,描寫了鯤鵬特別是鵬(莊子雖舉鯤與鵬,但其敘述的重點在鵬)這一很有氣勢、在空間上超乎常形的存在之物,其形象及其所展示的廣闊空間、自由翱翔的特點,給人一種逍遙的想象。但實際上并非如此。通過莊子直接的陳述及引《齊諧》之言可知,大鵬是“有所待”的,至少有兩個方面:“三千里”“、九萬里”之語表示大鵬需要廣闊的空間,“扶搖”、“羊角”表示大鵬需要大風,即大鵬“因為形體太大,飛翔時不僅需憑颶風之力來托負,而且還必須有大的空間才能伸展,必須上至高空才能不受山巒之阻”①。如鵬這樣的大物是“有所待”的,那么小物如何呢?當然亦是如此。如野馬、塵埃,需“生物之息”相“吹”,即“謂水氣、塵埃都憑借著生物氣息的吹拂而在空中飄蕩,意即皆‘有所待’”②。而就是平時認為的天之蒼蒼,也不是其正色,如要知其正色,也需“至其極”才能夠。然后莊子借水之深淺與其可托負的舟之大小之例再次強調(diào)了大鵬需要“有所待”中的大風:“風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翼也無力”。
以上所舉的這些物類,乃空間上之形體大小者,或許為了反復申明己意,莊子然后又舉了時間上之生命長短者。因前類行文較多,意已闡明,故后類行文就相對較少。總之,在莊子看來,不管是小年還是大年,都是有限的、有約束的“:……萬物在空間上的局限。在時間上也是如此,朝生暮死的小生物朝菌不可能了解一天(筆者認為“一天’應為‘一月’)中發(fā)生的事情,春生夏死、夏生秋死的寒蟬不可能知道一年四季的變化,這是生命短的局限。生命長的也是如此,能活兩千年的靈龜和三萬兩千年的大椿,它們也不能知道其生前死后的事。這講的就是萬物在時間上的局限?!雹?/p>
物類如此,那么人類如何呢?人類看上去似乎比動物、植物自由得多,他們是否就達到了逍遙之境呢?莊子舉有三種人,即“知效一官,行比一鄉(xiāng),德合一君,而征一國者”、“宋榮子”、“列子”。這三種人有不同的存在形態(tài),但都具有受限制的性質(zhì),有的還受到內(nèi)外兩方面的限制。對第一種人,莊子云“其自視也,亦若此矣”,“若此”意即與上面小鳥有相同之處,即他們一方面受制于內(nèi)在的目光短淺、自以為是等條件,另一方面又受制于外在條件:“‘知效一官,行比一鄉(xiāng),德合一君’,一般指當時社會政治領域的得志之士,他們在倫理、政治領域受到贊賞及正面的肯定,并相應的獲得了名和利。然而,按照莊子的理解,這種肯定與贊譽仍依賴于外在的社會評價,其存在方式相應的依然有限制:是否獲得某種名或利,取決于他人、社會對他的評價,離開了這種評價,其成功形態(tài)也就不復存在。……就其依存于外而言,顯然尚未達到逍遙的自由之境。”
第二種和第三種人仍是受限制的:“宋榮子進了一層,他對外在評價不加理會,完全我行我素,‘舉世譽之而不加勸,舉世非之而不加沮’,不管外界贊譽與否,他總是走自己的路?!诖艘饬x上,他似乎比前者更逍遙、更自由一些。然而,他也有自身的問題:他仍然‘定乎內(nèi)外之分,辯乎榮辱之境’,即還要區(qū)分內(nèi)和外(以‘己’為內(nèi),以外在的評價、輿論為外),辨別榮和辱?!倘徊灰蕾囉谕?,而僅僅以自己的內(nèi)在意愿與觀念為出發(fā)點,但內(nèi)外之分依然存在,從而,仍受制于界限:內(nèi)和外、榮和辱都是一種界限。在執(zhí)著于界限的前提之下,很難說已經(jīng)達到了真正的逍遙形態(tài)。后面談到‘列子御風而行’,從形象的角度來看,駕著風隨意地到處行走,似乎更表現(xiàn)出了飄逸的形態(tài),這是對逍遙之境詩意化的描述。然而,按照莊子的理解,列子在外在形態(tài)上固然似乎非常飄逸、自在,但仍然依賴于一定條件(無風則難以成行),從這一意義上說,顯然也尚未達到真正的逍遙之境”⑦。由此可知莊子認為人類也是不逍遙的。
以上是對前段物類與人類俱“有所待”的分析。莊子闡明了因為“有所待”,宇宙中包括人類在內(nèi)的萬事萬物俱非逍遙。那么,如何才能進入“無所待”,即超越這種限定和限制,擺脫客觀條件的束縛,從而進入逍遙之境呢?莊子需在后段回答這個問題。從“若夫乘天地之正”開始進入后段。莊子首先提出了全篇的宗旨,即“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如此就“惡夫待”,即“無所待”,當然就進入了逍遙之境了;并指明只有“無己”的至人,“無功”的神人,“無名”的圣人,才能夠“無所待”,才而達到這種逍遙游的境界。
最后有幾個小故事,這些故事和前文有什么關系呢?有學者認為:“‘至人無己,神人無功,圣人無名’是莊子的理論,而理論是抽象的,為了進一步說明自己的觀點,使抽象的理論更容易理解,就必須用具體可感的故事對這些理論進行形象化的闡釋。下面的幾個故事就是對這一理論的闡釋,只不過莊子在闡釋時,不是按照‘至人無己,神人無功,圣人無名’這一順序進行,而是反過來,先講‘圣人無名’,再講‘神人無功’,最后講‘至人無己’”⑧。如想了解作者的詳細闡述,請讀原文。
以上是對《逍遙游》文意的梳理,細讀本文之后,讀者讀《逍遙游》就更易理解了。需要說明的是,本文以現(xiàn)在通行文本為基礎,并沒有討論其錯簡、羼入等現(xiàn)象,且本文以疏解文意為主,不專于哲學闡釋,如有,其目的也是為前者服務。另外,因筆者接受他人研究成果的啟示較多,又欲使閱讀此文的讀者能理解本文文意,故把散見于各處的其他學者的相關論述集中于此,且在文中大量引用了他們的論述。
①④⑥孫克強、耿紀平主編.莊子文學研究[M].北京: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2009.3,3,3.
②方勇,陸永品.莊子詮評[M].成都:巴蜀書社,1998:8.
③此處我們將現(xiàn)行文本中后面的一個段落,即“湯之問棘也是已……此小大之辨也”提前放在“奚以之九萬里而南為”之后。這樣做的原因有兩個,一是“湯之問棘也是已”中的這個“是”是代詞,指代的就是前面關于大鵬所需空間和大風之條件及小物嘲笑等內(nèi)容,二是“此小大之辨”中的“小大”指的是形體之大小者,并未涉及生命之長短者。莊子是先舉形體之大小者,再舉生命之長短者,怎么又出現(xiàn)了形體之大小者的例子,且“湯之問棘也是已”這句中的“是”指代的內(nèi)容無關于生命之長短者,而它卻出現(xiàn)在其后,所以提前就別能更好理解文意了。
⑤⑧張松輝.莊子疑義考辨[M].北京:中華書局,2007:17,20.
⑦楊國榮.莊子的思想世界[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290-2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