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春燕[北京物資學院外語學院, 北京 101149]
華裔美國作家雷庭招1961年出版了他唯一的一部長篇小說《吃碗茶》,小說勾勒了20世紀40年代華人移民小家庭的生活,同時也折射出美國唐人街華人群體的生活現狀和精神面貌。從小說架構和倫理觀念來看,《吃碗茶》是一部典型的中國式家庭小說。但若對書中的情節(jié)進行具體分析,不難發(fā)現,這部小說也具有西方文學傳統(tǒng)中流浪漢小說的某些特點。書中有大量的“在路上”情節(jié),或顯或隱;既有物質層面的旅程,也有精神層面的流浪。而書中的主要人物之所以紛紛從“家庭”走到“路上”,有的是出于自主的選擇,有的則實屬無奈。作者巧妙地把家庭小說與“在路上”的流浪漢小說結合起來,充分表達了小說中“成長”和“歸屬”的主題,包括年輕一代的成長、女性的覺醒、早期華裔美國文學的成長以及它對美國主流文學的融入與歸屬。正如亞裔美國文學研究學者羅伯特·李所指出的,這個故事里,“東方與西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兩者都真實可信”①。
首先,從故事架構來看,《吃碗茶》可以說是一個以描寫家庭關系為主的小說,涉及的家庭包括王華基一家三口、兒子賓來和美愛的小家庭以及賓來伯父王竹庭一家,實行家長制管理和堂會制度的唐人街則是實際意義上的華人大家庭。小說圍繞著兩個平常人家兒女的婚姻生活、家庭瑣事以及流言飛語展開,最暴力的場面也不過是王華基割了阿桑的一只耳朵。作者雷庭招“通過一個更為現實的局內人的視角,展示了華裔社區(qū)的日常生活、行為方式、態(tài)度以及種種問題”②。
作者把視角放在家庭關系上,可能是出于以下兩點原因:第一,無論是在中國古典文學還是現當代文學中,家庭小說都占據著舉足輕重的地位。中國的儒家傳統(tǒng)弘揚“家國”的概念,錢穆先生在《中國文化導論》中有過這樣的表述:“‘家族’是中國文化一個最主要的柱石,我們幾乎可以說,中國文化,全部都是從家族觀念上筑起?!雹坶L期以來,“儒家文化的孝悌仁義忠恕等倫理價值在中國人世界觀的塑造中起了決定性的影響。”④這一點在《吃碗茶》中體現得尤為明顯,書中人物的言行都在一定程度上受到“孝悌仁義忠恕”等儒家倫理觀念的制約。而小說作者之所以把“家庭”置于核心地位,用家庭文化來反映社會生活,與他的華裔作家身份不無關系。無論是土生土長于美國,還是成年后移民到美國,包括那些宣稱自己寫的是“美國小說”的華裔作家,都不可避免地要受到中美兩種傳統(tǒng)和文化潛移默化的影響,他們中的很多人都擅長用家庭小說的形式,從家庭關系入手來影射華人在美國所處的困境和所遭受的壓迫。有研究者曾做過這樣的總結:“海外華裔文學主要就是通過對華人家庭的日常生活,尤其是通過兩代人新舊生活觀念的差異的描寫來表現傳統(tǒng)文化與西方價值之間的融合與沖突。”⑤
第二,家和鄉(xiāng)土是中國人血液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一個中國人,如果沒有家和家庭生活,那他就不成為自己,而只是一個工具”⑥。所以,小說中的年輕主人公賓來向往做一個“有家室的人(family man)”,即使被戴了綠帽子,也依然能夠寬恕和忍受,始終想著如何把家庭關系維持下去。小說背景設置在20世紀40年代,眾所周知,這正是華裔社會由“單身漢”社會向“家庭型”社會轉型的開始,也是故事得以發(fā)生的契機。長達六十一年的“排華法案”使華人不得不生活在畸形的“單身漢”社會里,“男性淪落為‘紙兒子’、‘單身漢父親’和‘缺席的丈夫’”⑦。肉體與精神上的雙重折磨不僅直接影響了第一代移民王華基們的生活,其陰霾也彌漫到下一代賓來們的生活中,對他們而言,“家”這個字承載著太多的辛酸和痛苦。在這樣一個華人社會歷史發(fā)生重大轉折的時刻,作者雷庭招著眼于家庭,以家庭小說的形式來講述華人的故事可謂是審時度勢之舉。
除了結構,小說中人物所遵循的倫理綱常也充分反映了其中國式家庭小說的特征。父親王華基是封建家長制的代表,他生活中的一個核心詞是“本分”(duties)。盡管他自己實際上是一個“為人夫、為人父”失敗典型,王華基卻總是有意無意地拿“本分”來要求所有人?!八啦粦撟屍拮右粋€人留在鄉(xiāng)下”⑧,知道早日與妻子團聚才是一個丈夫的本分,但卻總是借口生意忙走不開。至于歸期,“也許明年,也許后年”。不過,令他欣慰的是,他的“盡本分”的妻子始終“忠誠地”等待和祈禱著他的歸來。對于兒子,他也時刻提醒自己作為父親的責任,而兒子一旦結婚成家,則意味著他和李氏作為父母一方,已經“恪盡本分地完成了一項神圣的義務”。反過來,王華基也對兒子賓來提出了一系列“盡本分”的要求。最重要的是,他認為傳宗接代是一個兒子應盡的“本分”。
在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服從和妥協(xié)上,賓來和主張“盡本分”的父親王華基是一致的。對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賓來不敢違抗。而對同鄉(xiāng)秦越,他則諒解寬容,盡管正是秦越使他誤入歧途?!墩撜Z·學而》中有言:“孝悌也者,其為仁之本與?”意思就是說:“孝敬父母,敬愛兄長,這就是仁愛的根本吧!”⑨可以說,十七歲就來到美國的賓來思想上固然已受到了一定的美國文化影響,比如他不像父輩那樣重男輕女,而是覺得“在美國,不管怎樣,女孩要比男孩更受寵愛”,但誠如家族長輩王竹庭所言,賓來身上仍然“保留了一些中國文化的影響:在現實和傳統(tǒng)面前他表現出順從的一面”。此外,小說中以賓來為核心展開的父子關系和夫妻關系,也遵循著“父為子綱,夫為妻綱”的道德規(guī)范,這些都從不同側面體現了中國式家庭小說特有的倫理內涵。
如果說華裔美國作家骨子里和作品中呈現的“中國性”是與生俱來的,那么他們的“美國性”則緣于后天。如前所述,《吃碗茶》是一部典型的中國式家庭小說,同時它也具有西方“在路上”小說的諸多特征。小說中有大量“在路上”的情節(jié),“在路上”既是故事的背景和起因,又構成了故事發(fā)展的每一個環(huán)節(jié)。既包括實際發(fā)生的遷徙和流浪,也包括具有象征意義的精神出軌與漂泊;有短短兩天的紐約至華盛頓之旅,也有長達二十多年的背井離鄉(xiāng);有自主選擇的搬遷之旅,也有不得已的遠走他鄉(xiāng)。大大小小十多次旅行,從水路到陸路到航空,幾乎書中所有的人物都參與其中。無論顯性還是隱性,所有這些都是不同層面的“在途中”的“旅程的情節(jié)”。著名的華裔美國作家及評論家趙健秀認為《吃碗茶》“講了一個華裔美國人流亡,好戰(zhàn)的孤獨,許諾,失信,婚姻和背叛的故事,講了一個英雄,他從家里逃出來,到原先的大本營,找到新的希望和新的生活”⑩。這句話里包含了兩個觀點:一是肯定了這是一部關于“流亡”或者“流浪”的“在路上”小說;二是指出了賓來從東部走向西部,暫時擺脫了小家庭的壓迫,卻仍然要在華人大家庭的依托下,迎接西方的新世界,實現進一步的成長。
小說中,所有華人的背井離鄉(xiāng)、賓來的多次更換工作地點、他和美愛的三次搬家、王華基和李剛的出走唐人街、阿桑的被逐、秦越的行蹤不定等,都是看得見的旅程情節(jié)。賓來的宿娼以及美愛的婚外情,則是他們精神上的“出軌”之旅。而更為隱蔽和看不見的,還包括王華基的妻子李氏長達二十多年的心靈流浪。
除了這些遷徙或離家之旅,書中還有一段“在路上”的旅程意味深長,那就是賓來與美愛的孩子國明的出生之旅。這個小生命初次亮相是在故事中間,那時他還在母親腹中,及至故事結尾,他終于正式踏上了人生旅途,孕育的終點是他在人世間的起點,恰恰也是他的父母賓來與美愛的人生新起點。小生命給這個遭受過創(chuàng)傷的小家庭帶來了新的希望,盡管中國的家文化以血緣關系為紐帶,但是和賓來沒有血脈親緣的國明,卻用它真實的存在,以法律的、后天的名義使這個小家庭緊密相連:“盡管婚姻曾一度受挫,理解和同情使他倆心貼得更近了,是兒子的出生孕育了這種嶄新的關系?!痹趪魃砩希w現了第一代在美國出生的華裔的雙重身份,兩個國家,兩種文化,共同推動了華裔族群的自我成長以及對美國社會的融入。
小說中,正是這些或顯或隱、或大或小、或長或短的“在路上”旅行,組成了一幅從“家庭”到“路上”的動態(tài)畫面,從而使一部看似簡單的“家庭小說”具有了更深刻的內涵。
留下還是離開?兩代華人移民時??絾栕约?。以王華基為代表的父親一輩徘徊在鄉(xiāng)愁與生存發(fā)財的美國夢之間;以賓來為代表的兒子一代則徘徊在庸俗的現實和理想中的自由之間。留下意味著面對令人壓抑的現實,離開則意味著暫時擺脫困境。小說中,賓來和美愛的最終離開是他們自主的選擇,王華基和李剛的出走是出于無奈,而犯了眾怒的阿桑則是遭到了王氏家族的驅逐。
年輕的賓來,從事業(yè)到婚姻都由父親一手操縱。父母之命以及傳宗接代的責任剝奪了他自由生活的權利,他意識到“想要擺脫這種困境是無望的”。但是,想要擺脫“不行(no can do)”的狀態(tài),賓來別無選擇,作者在書中借醫(yī)生之口開出了頗具深意的“在路上”藥方。賓來第一次去看西醫(yī)的時候,醫(yī)生對他說:“也許你需要的就是換換環(huán)境。離開這里,去度個假,看看情況怎么樣。這很可能是心理問題。”這里,作者所謂的“上路”顯然不僅僅指實在的旅程;更意味著尋求自由、成長和歸屬的精神之旅。為家庭生活所羈絆的賓來總覺著上路不是件輕而易舉的事,但到了小說結尾,賓來和美愛終于決定要“自我放逐”,離開紐約唐人街這塊是非之地。“來自本土的傳統(tǒng)道德觀、價值觀、家庭觀以及整個中國文化傳統(tǒng)在西方文明的不斷沖擊下顯得越來越遙遠了,因此,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約束力量對華裔及其后代已不再像過去那樣強烈?!盵11]敢于放棄,勇于嘗新,年輕一代比他們的父輩更具有冒險精神。
當賓來和美愛懷著對西部的樂觀向往上路時,王華基和李剛卻滿懷傷感地各奔東西。為了所謂的“面子”,他們不得不在漂泊了大半輩子之后再次遠走他鄉(xiāng)?!半x開這里?只能這樣!如果他王華基沒有在紐約扎下如此深的根,那么卷起鋪蓋走人要容易得多?!钡窃诙嗄甑穆涞厣?,驟然連根拔起又怎能不傷筋動骨?而更為無奈的還要數阿桑。與美愛有婚外情的阿桑在遭到了王華基的報復被割掉一只耳朵后,把后者告上了法庭。但王氏家族憑借堂會的勢力,迫使阿桑取消訴訟并離開紐約唐人街,五年內不許返回。阿桑的被逐,緣于唐人街內部權力機制的施壓。從歷史上來看,唐人街最初是華人為了逃避來自美國白人社會的迫害聚居而成的。然而,這里并沒有成為他們真正的安樂窩,反而成了自設的牢籠,是他們暫時的棲身之地、虛幻的歸屬之地。唐人街特定的組織形態(tài)、家長制作風、堂會制度、中國文化傳統(tǒng)的約束力以及守舊的思想,使書中的人物陷入不同的困境,他們最后都自發(fā)或被迫地逃離了唐人街,似乎只有離開才能保持自己的尊嚴,尋求新的希望?!吧钤谔迫私稚鐓^(qū)的華裔后代,處于族群、家庭的壓力之下,時時有著要‘逃出唐人街’的沖動,要到唐人街之外去找尋自己的‘希望之鄉(xiāng)’。華裔后代們成長的過程就成了叛逆的過程、出逃的過程?!盵12]
除去唐人街這個大的牢籠,“房屋”和“墻壁”也時刻制造著被禁錮的窒息感。賓來的第一次雪夜出游就是因為他不想“只對著四面墻壁說話”,不堪忍受一個人的孤獨。在賓來眼中,父親的住處“像一個地牢”,“只有像他父親那樣的老人才受得了這種閉塞幽暗的地方”。雖然賓來自己害怕那種被困在屋內的孤獨,他卻拒絕了美愛出去工作的請求,因為“他聽說過有個女人不久前剛和一家縫紉店的老板私奔了”。他以為把妻子留在家里就能消除“不安全感”。然而具有諷刺意味的是,當阿桑試圖誘惑美愛出軌的時候,恰恰卻反其道而行之,他極盡挑唆之能事,對美愛說:“你在這里過的是什么樣的日子?你老公去上班,你就呆在家里干瞪著四面墻!”可以想象,這句話多少觸到了美愛的痛處,為她的出軌埋下了伏筆。同樣,美愛的父親李剛也把家門不幸歸結為自己的住處:“也許這個房間不吉利……想想看他以前的室友李山姆……他至今還呆在長島的某家醫(yī)院呢”。這大概也是他最終決定離開唐人街的原因之一。無論是主動還是被動,書中主要人物最終都從“家庭”走到了“路上”。在漫長的旅途中,每個人都在上演著自己的人生之戲。
從“家庭”到“路上”,《吃碗茶》為我們講述了賓來的成長以及美愛作為女性的覺醒。而小說本身,則是對早期華裔美國文學成長與歸屬之路的生動闡釋。
“我還年輕,我渴望上路。”[13]過去與現在、仇恨與寬恕、后退與向前、順從與反叛、被動與主動,賓來在兩個世界的夾縫中一次又一次行走在路上。對他而言,每一次出走都是重大的人生轉折。綜觀賓來數次“在路上”旅程,“肉體出軌”是因為經受不住誘惑;結婚是出于孝悌之心;第一次搬家是迫于家族面子;但后兩次搬家則是夫妻倆人自主的決定,是積極的反抗姿態(tài),這正是賓來走向成熟、獨立和尋求自我發(fā)展的軌跡。一次次“在路上”之旅,使賓來完成了由混沌少年——孝悌之子——“不行的”丈夫——慈愛的父親——解放的金山客等諸多角色的變換與身心成長。
在路上所帶來的快樂和成長同樣也屬于美愛。從中國到美國,從紐約到舊金山,美愛經歷了由少女到妻子的角色轉化,她從短暫的幸福墜入無盡的寂寞和等待。和阿桑的出軌是對丈夫無能的一種反抗。自怨自艾——被誘出軌——忍氣吞聲——回歸家庭,美愛也在不斷地成長和蛻變。盡管是一個并不特別令人信服的角色,美愛還是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華人社會中女性的艱難成長。在現實生活中,華人女性處于社會最底層,她們所承受的是來自“夫權”、“父權”和“白人社會”的三重壓迫,對這樣一個“多重弱勢”群體,“走出去”或許是一個明智的選擇。也許“走出去”就能忘記過去,擁有未來。不堪的過去猶如一碗藥茶,固然苦澀,卻是促成成長的力量;離開,重新上路催生了真正的歸屬感。在小說結尾,賓來“在美愛身上發(fā)現了新的、讓人興奮的、未知的、令人愉悅的品質”。他感到“新的愛情又綻放了”?!靶孪M?、“擺脫”、“陽光”、“未知”、“令人興奮”,這就是美愛作為女性“在路上”的收獲和全部意義所在。
如果說《吃碗茶》從架構和情節(jié)上來看是一部關于年輕人、女性乃至華裔群體的成長小說,那么作為華裔美國文學公認的奠基之作,小說本身的接受史就是華裔美國文學艱難成長的真實寫照,它所體現的樂觀情緒則預示了早期華裔美國文學融入和歸屬美國主流文學的趨勢?!陡鐐惐葋喢绹膶W史》在評價亞裔美國文學時有這樣一句話:“在美國生活中尋求自己的位置是亞裔美國文學一個慣常性的主題。”[14]作為亞裔美國文學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華裔美國文學把不斷地“上路”,給自己重新定位,當做自身創(chuàng)作的一個奮斗目標。
從接受史來看,《吃碗茶》1961年首次出版時,市場反映冷淡,其后長達十多年無人問津,直到1979年才被重新“發(fā)現”,后來被改編成舞臺劇,1989年又被拍成了電影。隨著不斷提升的關注度,《吃碗茶》在華裔美國文學中的地位和重要性也得到了越來越多的肯定。華裔美國文學評論家魯思·Y·肖(Ruth Y.Hsiao)在1992年的一篇評論文章中指出,這部小說“使得新的亞裔感性初步成型……在亞裔感性的形成史中起了關鍵的作用”[15]。而這一觀點,趙健秀等人早在1974年編輯出版《唉呀!亞裔美國作家選集》時,就有過明確的表述,只是在當時這部小說并沒有引起人們太多的重視。
盡管一度受到冷落,但是現在《吃碗茶》已然“重振雄風”,得到了應有的認可,原因之一要歸結于作者所具有的前瞻性眼光。在華裔美國文學尚處在邊緣地帶之時,他就頗為樂觀地在小說中展望了東方融入西方的必然趨勢。同《喜福會》里的母女關系一樣,《吃碗茶》中的父親一輩是中國文化的化身;兒子一代則是東方與西方“混雜”與過渡的代表;至于孫子國明,則是東西方融合的象征。也許有一天,就像英國作家及評論家勞倫斯所說的:“舊金山的中國人將在某一天不成其為中國人,因為美國是一個大熔爐,會熔化他們。”[16]隨著時間的推移,柔韌的中國人會逐漸融入西方世界,其族裔特點會走向淡化和弱化。因為文化身份是流動的,是需要在歷史的坐標中不斷重新定位的?!芭f金山華人也會像其他移民那樣感受到美洲‘地之靈’的脈動,他們成為美國民族大家庭的一員是再自然不過的歷史過程?!盵17]對于這樣一條再自然不過的融入和歸屬之路,更多的華裔美國作家已經用自己的作品作出了最好的闡釋。1991年出版了《典型美國人》的第二代華裔作家任碧蓮也把融入的理念貫穿到她的作品當中:“長期以來,處于東西方文化夾縫之間的美國華裔作家常常強調文化的沖突和文化人格的分裂,任碧蓮卻樂觀地提倡東西方文化的融合和共存?!盵18]這些都是對《吃碗茶》小說結尾的觀照。從這一點上看,《吃碗茶》算得上是華裔美國文學作家建構多元文化的互動和融合的引路之作。
綜上所述,華裔美國作家雷庭招用他的《吃碗茶》告訴人們:無論是華裔美國人,還是華裔美國文學創(chuàng)作,都經歷了一個走出中國式家庭、走到路上去的過程。只有走出去,才能找到新的生存空間與立足之地,才能像書中的賓來那樣,從東方走向西方,成為一個真正的“金山客”。正如小說的結尾所喻示的那樣:“吃碗茶,我們就可以走上康復之道?!?/p>
① Lee,A.Robert,Multicultural American Literature,Comparative Black,Latino/a&Asian American Fictions[M].Edinburgh:Edinburgh University Press,2003.149.
②[14] Emory Elliott,Columbia Literary History of the United States[M].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88:815,820.
③ 錢穆.中國文化史導論[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4:51.
④⑤ 胡勇.文化的鄉(xiāng)愁:論美國華裔文學的文化認同[M].中國戲劇出版社,2003:78,80.
⑥ Jennie Wang,The Iron Curtain of Language Maxine Hong Kingston and American Orientalism [M].Shanghai:Fudan University Press,2007.241.
⑦[15] Lawrence J.Trudeau,ed.,Asian American Literature:Reviews and Criticism of Works by American Writers of Asian Descent[C].Detroit:Gale Research,1999.64,64.
⑧ Louis Chu.Eat a Bowl of Tea [M].Seattle:University of Washington Press,1961.45.(文中小說原文均引自此版本,不再一一另注。)
⑨ 蔡希勤編注.論語精華版[M].北京:華語教育出版社,2006:3-4.
⑩ Jeffery Paul Chan,et al.,eds.The Big Aiiieeeee! An Anthology of Chinese American and Japanese Literature[C].New York:Meridian,1991.50.
[11] 程愛民.華裔美國文學研究[C].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3:18,10.
[12] 蒲若茜.華裔美國小說中的“唐人街”敘事[J].深圳大學學報(社科版),2006,(23):48.
[13] 杰克·凱魯亞克.在路上[M].文楚安譯.桂林:漓江出版社,2001,封頁題詞.
[16] D.H.勞倫斯.勞倫斯論美國名著[C].黑馬譯.上海:上海三聯書店,1985:7.
[17] 陸建德.地之靈——關于“遷徙與雜交”的感想[J].外國文學評論,2001,(03):5.
[18] 蒲若茜.族裔性的追尋與消解:當代華裔美國作家的身份政治[J].廣東社會科學,2006,(01):1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