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映霞[唐山職業(yè)技術學院, 河北 唐山 063004]
“秋絲繞舍似陶家,遍繞籬邊日漸斜。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盡更無花。”唐代詩人元稹在《菊花》一詩中用表面上不經(jīng)意的語調表達了對菊花之愛,也蘊含了人生的深微道理。與《菊花》旨趣或同或異的詠菊詩在唐詩中是不可忽視的一條支流。因而在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中,菊花被文人墨客賦予了更為深刻的內涵,古神話傳說中菊花往往被賦予吉祥、長壽的含義,中國歷代詩人畫家,以菊花為題材吟詩作畫眾多,在唐詩中體現(xiàn)得尤為突出。下面本文就從唐詩入手,分三個方面闡述菊花與中國文化的關系。
九月九日重陽節(jié),在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屈原詩作《遠游》中有如下記載:“集重陽入帝宮兮,造旬始而觀清都?!钡@里的“重陽”指的是天,而不是指節(jié)日。到了魏晉時期,重陽這一天已經(jīng)有了飲酒、賞菊的做法。到了唐代,重陽才被正式確定為民間節(jié)日。重陽節(jié)這一天,人們要登高,佩帶茱萸,這種做法基本沿襲了前朝的習俗,王維在其詩作《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中寫道:“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泵虾迫辉凇哆^故人莊》也提到“待到重陽日,還來就菊花。”也就是說從唐代開始,菊花已經(jīng)是不僅僅可以用來觀賞,還可以摘來戴在頭上,如杜牧《九日齊山登高》“塵世難逢開口笑,菊花須插滿頭歸”。但在重陽節(jié)那天,人們除了佩帶菊花,還要飲菊花酒、賞菊花的,故重陽節(jié)又有“菊花節(jié)”之稱。白居易《九日寄行簡》中寫道:“摘得菊花攜得酒,繞村騎馬思悠悠。”再如李白《九日龍山飲》“九日龍山飲,黃花笑逐臣”;高適《九月九日酬顏少府》“檐前白日應可惜,籬下黃花為誰有”;張籍《重陽日至峽道》“逢高欲飲重陽酒,山菊今朝未有花”。由于菊花與重陽節(jié)有著如此密切的關系,有人甚至稱重陽節(jié)為黃菊節(jié),如賈島《答王參》說:“相期黃菊節(jié),別約紅桃徑。”
可見,在唐詩中,菊花作為與重陽節(jié)水乳交融的意象得到前所未有的凸顯,在唐代詩人的筆下,幽獨淡雅,孤高傲世的菊花或者感時傷懷,或者寄予了詩人的隱逸情懷,或者抒發(fā)了詩人心性高潔、志趣淡雅的人格理想,體現(xiàn)了中國文人獨特的審美情趣和審美追求。
酒文化在中國可謂源遠流長,在我國古代,酒被視為神圣的物質;酒的使用,更是莊嚴之事,非祀天地、祭宗廟、奉嘉賓而不用,形成遠古酒事活動的風格。之后隨釀酒業(yè)的普遍興起,酒逐漸成為人們日常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分子。
在古代,糧食釀酒受到很大的限制,所以人們不得不試圖從其他途徑入手,發(fā)掘釀酒原料。菊花如何成為釀酒家族中的重要一員,恐怕還要從漢代說起。據(jù)《西京雜記》記載:“菊花舒時,并采莖葉,雜黍米釀之,至來年九月九日始熟,就飲焉,故謂之菊花酒?!钡搅颂拼嬀栈ň飘斎桓映R?,這在很多的詩中可以得到證明,如張說《湘洲九日城北亭子》“寧知洹水上,復有菊花杯”;權德輿《過張監(jiān)閣老宅對酒奉酬見贈》“秋風傾菊酒,霽景下蓬山”;白居易《九日宴集醉題郡樓兼呈周殷二判官》“須知菊酒登高會,從此多無二十場”;王之渙《九日送別》“今日暫同芳菊酒,明朝應作斷蓬飛”;如崔日用《奉和九月九日登慈恩寺浮圖應制》“菊泛延齡酒,蘭吹解慍風”;郭震《秋歌》“辟惡茱萸囊,延年菊花酒”。第二種是辟邪,這與佩帶茱萸的目的差不多,如李欣《九月九日劉十八東堂集》“菊花辟惡酒,湯餅茱萸香”。從唐詩中可以看出,菊花酒在中國酒文化中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成為人們明志抒懷、相聚暢飲的一種獨特的形式。
古代菊花以黃色為正色,在唐代以前,廣泛栽培的菊花只有黃色花一種,從唐代開始栽培紫菊和白菊。經(jīng)過長時間的培育,現(xiàn)在菊花的花色已經(jīng)有了紫、黃、紅、黑、白、綠、茶、雜八大色系。唐詩中的菊花多為黃色,因為黃色的菊花比較常見,人們也更加喜歡黃菊。如賈島《對菊》“九日不出門,十日見黃菊”;黃滔《九日》“莫言黃菊花開晚,獨占樽前一日歡”。菊花秋天開,而秋令在金,以黃色為正,所以也有稱菊花為黃花的。再者就是白菊,在詩中的出現(xiàn)比白菊略多,最早寫白菊的當是劉禹錫和白居易。劉禹錫《和令狐相公玩白菊》“家家菊盡黃,梁國獨如霜”,說明令狐楚家的白菊在當時還是比較少見的。白居易《重陽夕上賦菊》“滿園花菊郁金黃,中有孤叢色似霜”,滿園黃菊中只有一叢白菊,白菊還是比較珍稀的。晚唐的李商隱,陸龜蒙的詩作中,對白菊都有提及。
正因為菊花有各種各樣的品種,也就具有各種各樣的形態(tài),在不同的詩人筆下也就呈現(xiàn)出不同的風韻。以此下筆,陸龜蒙的《憶白菊》寫道:“月明階下窗紗薄,多少清香透入來?!倍@正好和當時文人所推崇的“含蓄內斂,骨氣清高”不謀而合。白菊的超凡脫俗,冰清玉潔在劉禹錫筆下頗有仙風道骨的意味:“仙人披雪氅,素女不紅妝。粉蝶來難見,麻衣拂更香。向風搖羽扇,含露滴瓊漿。高艷遮銀井,繁枝覆象床?!闭糜∽C了詩人那種“出淤泥而不染”的潔身自好。更有那些開放在東籬下或深山中的野菊,有著旺盛的生命力,它們的這種頑強與自然抗爭的精神,也往往被詩人所敬仰,如王建《野菊》“晚艷處荒籬,冷香著秋水。憶向山中見,伴蛩石壁里”,它們不畏嚴霜,不辭寂寞,無論出處進退,大有“窮則獨善其身,富則兼濟天下”的可貴的品質。
如果說把菊花與唐代詩人的自比聯(lián)系起來,晉代的陶淵明是不能不提的,正如林黛玉的《詠菊》所說:“一從陶令評章后,千古高風說到今。”陶淵明愛菊,“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境界令多少人向往,不僅是一種環(huán)境,更重要的是一種人格的魅力、一種生活的情調。如錢起《晚過橫灞寄張藍田》“亂水東流落照時,黃花滿徑客行遲。林端忽見南山邑,馬上還吟陶令詩”;李商隱《菊》“陶令籬邊色,羅含宅里香”。再如皎然《九日與陸處士羽飲茶》“九日山僧院,東籬菊也黃”;進而愛屋及烏,如杜牧的《折菊》“籬東菊徑深,折得自孤吟。雨中衣半濕,擁鼻自知心”。因愛菊而折菊、吟陶詩,在雨中濕了衣服也不在乎,菊心知我心,二者息息相通,這是詩人以菊自比。
菊花之所以贏得詩人們的青睞,應該說與菊花自身所體現(xiàn)的特點有關。菊花于萬木凋零之際獨自盛開,這代表了它的清高和孤標傲世,不與人同的特點。同時,它在蕭瑟的秋風中盛開,不畏嚴霜,代表了一種不屈而頑強的精神。
唐詩中對形形色色的菊花之美的細致描摹,體現(xiàn)了唐代詩人寄情世外的審美情懷,也自此逐漸形成了以菊花為載體的中國傳統(tǒng)特有的審美定勢。而值得關注的是,作為一種意蘊獨特的詩歌意象,菊花意象在唐代詩人的筆下被進一步地闡發(fā),折射出唐代詩人身上俊逸瀟灑、崇尚自由的文化色彩。
菊花與自然融為一體,因其與眾不同、超凡脫俗的特質成為唐代詩人“青睞”的寄托情懷的經(jīng)典詩歌意象。唐代是中國封建社會的繁榮時期,各民族文化相互融合,相互補充,文人思想自由不拘,常常有寄情山水、意境清新開闊之作,這些因素成就了唐代這個中國古典詩歌的巔峰時代,具有多重意蘊的菊花意象逐漸走入唐代詩人的視線。寫心志,寫物趣,或寫哲理,從一朵菊花生發(fā)出唐代詩人的萬千心懷,別具一格,別出心裁。
伴隨著唐代詠菊詩的興盛,菊花已經(jīng)成為了一個具有獨特象征含義的符號,進入了人們的文化視野,如《紅樓夢》中出現(xiàn)了十二首詠菊詩,寶釵所言:“起首是《憶菊》;憶之不得,故訪,第二是《訪菊》;訪之既得,便種,第三是《種菊》;種既盛開,故相對而賞,第四是《對菊》;相對而興有余,故折來供瓶為玩,第五是《供菊》;既供而不吟,亦覺菊無彩色,第六便是《詠菊》;既入詞章,不可不供筆墨,第七便是《畫菊》;既為菊如是碌碌,究竟不知菊有何妙處,不禁有所問,第八便是《問菊》;菊如解語,使人狂喜不禁,第九便是《簪菊》;如此人事雖盡,猶有菊之可詠者,《菊影》《菊夢》二首續(xù)在第十第十一;末卷便以《殘菊》總收前題之盛。這便是三秋的妙景妙事都有了?!睒O有深意,將唐詩以來人們更加關注的菊花意蘊之豐富著實做了點睛之筆。因為菊花意蘊之獨特、豐富,唐代詩人樂于把它作為寄托多樣情懷的詩歌意象,而也正因為唐詩將美不勝收的菊花越來越多地納入人們的視線,菊花意象與中國文化的關系也越來越緊密了。
[1]潘富俊:《唐詩植物圖鑒》,上海書店2003年版。
[2]閆艷:《唐詩食品詞語語言與文化之研究》,巴蜀書社2004年版。
[3]陳重明:《民族植物與文化》,東南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
[4]劉逸生選注:《唐人詠物詩評注》,中山大學出版社1985年版。
[5]王遠國,余克勤:《中華傳統(tǒng)節(jié)日詩賞析》,華中理科大學出版社1996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