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康永
親愛的寶寶:
聽說有人在電視里面找深度耶。我好詫異。
電視很方便,但很膚淺,在電視里面找深度,太看得起電視了,太看不起電視沒出現(xiàn)前的文明史了。
何苦看電視找深度啊?為什么不去看書呢?
親愛的寶寶:
和你最親的那個女生,跟我是因為電視才認識的。光憑著這一點,我就應(yīng)該對電視好一點才對。
但就是因為我和她都是做電視節(jié)目的人,我們應(yīng)該要比一般人更了解電視做得到的事和做不到的事。
電視只是吉普賽算命師桌上的水晶球,我們透過它看到一些別人的事,就這樣。
我們看到別人踢足球,但我們自己癱在沙發(fā)上。
我們看到有人在打仗,有的房子被火燒,但我們只有力氣煩心我們的背痛和青春痘。我們關(guān)心一堆存在或不曾存在過的皇帝、大官、格格、大俠煞有介事地活著,但這些人永遠不會關(guān)心我們,連看都永遠不會看我們一眼。
親愛的寶寶,電視沒有那么不好,電視只是讓我們誤以為:好多人好多事都跟我們有關(guān),卻忘了提醒我們一聲:其實那些統(tǒng)統(tǒng)不是我們的人生。
親愛的寶寶:
現(xiàn)場演唱會。
八個朋友,圍著大房子里的大木頭桌,吃完布丁以后,開始說每個人去過的現(xiàn)場演唱會。
沒有人夠老得趕上披頭士,但有人竟然聽過鮑勃·迪倫的現(xiàn)場,大家贊嘆了一下。
另外幾個人講起自己哭得最兇的演唱會,都不是很有名的。妮塔說起她在紐約一個荒廢劇院里聽的那場演唱會,她感動的不是主角,而是半途以神秘嘉賓身份現(xiàn)身的、當(dāng)時一個剛從勒戒中心放出來、因為遺傳白化癥而披著滿頭白發(fā)的年輕女歌手。
芮塔則說起一個喜歡單腳站立整場演唱會、瘋狂吹笛的吹笛手。
“他們都只有名那幾年,后來就沒什么人知道了,有名大概也不是太吸引他們的事吧?!彼齻冋f。
我參加過的演唱會,全場最多人的大概六萬人,最少的大概80人。每次我都好感動、好高興。我喜歡看幾萬個人接力的、把手上噴火花的火花棒一個接一個地散布到全場都是。
我喜歡在場里擠滿快讓人窒息的熱情的時候,抽空抬頭看天上的星星。我也喜歡在小酒館里看有的人醉著、有的人吻著,聽著自己也醉了的滿頭白發(fā)的歌手,在唱我怎么聽都還是會流眼淚的歌。
寶寶,我為什么一直對電視很有戒心?是因為電視老是讓你以為,你聽過那個歌了,但其實你沒聽過;老是讓你以為你看過那個人了,但其實你沒看過;老是讓你以為你知道災(zāi)難與死亡了,但其實你不知道。
親愛的寶寶,將來如果有你喜歡的歌手,你要想辦法去聽他的現(xiàn)場演唱會,去跟其他和你一樣喜歡他的人在一起。你不知道那個歌手會有名多久,你也不知道他會愿意活多久。你只能趁他還在的時候,讓他變成你回憶的一部分。
有些人的生命沒有風(fēng)景,是因為他只在別人造好的、最方便的水管里流過來流過去。你不要理那些水管,你要真的流經(jīng)一個又一個風(fēng)景,你才會是一條河。
(邊靜摘自當(dāng)代世界出版社《有一天啊,寶寶》,此書系作者為小S彼時未出世的寶寶所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