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_ 本刊記者 王飛
有人說,名字如同一個咒語,會左右人的一生。對于馬良而言,名字的確成為他的宿命。
馬良是土生土長的上海人,他的父親馬科是京劇導(dǎo)演,母親童正維是話劇演員,因為出演《編輯部的故事》中的“牛大姐”一角而為人熟知。出生在藝術(shù)家庭,馬良從小耳濡目染,父母也有意無意地想培養(yǎng)他學(xué)表演——并非為了成為明星,在那樣一個“有序”的年代,子承父業(yè)是件自然而然的事兒。馬良被送去電視臺參加小演員的挑選,不想考官都是爸爸媽媽的朋友,于是很無辜地被選中。作為當時上海市少年宮僅有的兩個男演員之一,偶爾,馬良會在電視劇中跑跑龍?zhí)?,另一項重要的工作則是,每逢節(jié)日,馬良就會被老師從課堂上叫出去,換上白襯衫藍褲子,涂上紅臉蛋,拿著花環(huán),和其他孩子一起站在南京路上歡蹦亂跳,等待載著領(lǐng)導(dǎo)或外國友人的紅旗車疾馳而過。
那時的馬良是個害羞的孩子,厭惡任人擺布,也怕面對鏡頭。爸爸媽媽問他將來想做什么,他回答想做一個畫家。在他看來,畫家是一個不需要拋頭露面的職業(yè),可以握著畫筆,沉浸在一個人的世界里。
因為經(jīng)常缺課,馬良成績很差,滿心自卑。不過他畫畫很棒,是班上的美術(shù)課代表。六年級的一天,馬良幫老師把教具送回校長室。那是很小的房間,馬良推開門,空氣似乎被帶動了,辦公桌上的紙張和穿過彩色玻璃窗的陽光散落一地。校長撿起一張紙,突然問他:“你是不是叫馬良?”馬良點頭。校長把那張紙遞給他,馬良接過一看,上面寫著“上海市華山美術(shù)學(xué)校推薦表”,那是當時上海唯一一所設(shè)有初中部的美術(shù)學(xué)校。校長拍著他的肩說:“馬良嘛,神筆馬良就應(yīng)該考美術(shù)學(xué)校?!?/p>
馬良一直記得這個帶有魔幻色彩的瞬間,一個少年的命運由此轉(zhuǎn)折。
1988年,一場突如其來的甲肝大流行讓整個上海陷入恐慌,剛剛考入美院附中的馬良不幸染病。那時,他的爸爸媽媽都在瑞典工作,姐姐遠嫁杭州,唯一可以照顧他的保姆得知馬良染病,飛也似的逃掉了。
馬良被關(guān)在家里,居委會的大爺大媽坐在門口守著他,每隔幾天帶他去趟醫(yī)院。10個月是如此漫長,沒有娛樂,沒有朋友敢來探望,孤獨的少年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家里所有的書都看一遍,他背誦北島、食指、顧城的詩歌,讀叔本華、尼采的哲學(xué),16歲的少年被迅速催熟。那段安靜的時光彌足珍貴,馬良讀書、寫詩、畫畫,聆聽自己內(nèi)心的聲音。
1995年,馬良從上海大學(xué)工藝美術(shù)系畢業(yè),有點兒“越獄”的興奮,更多的則是對未來的迷茫。彼時,馬良癡迷電影,渴望成為一名電影導(dǎo)演,卻始終沒有機會進入電影圈。有朋友告訴他,拍廣告和拍電影差不多,而且很賺錢。馬良聽從建議,進軍廣告業(yè),從美術(shù)師助理做起,修習(xí)技藝,期待日后能夠成功跨界。
短短幾年,馬良已經(jīng)成為上海廣告界“一哥”,單條廣告收入動輒數(shù)萬,廣告短片作品獲得多項大獎。但這些獲獎作品觀眾難得一見,電視臺和客戶要的永遠都是最安全的方案:漂漂亮亮的女明星手捧商品,站在花好月圓的背景中。馬良內(nèi)心苦悶,卻又難以割舍——眼看青春已逝,還沒有真正滿意的作品,但如果執(zhí)著于夢想,不成功怎么辦?難道要做一個落魄的藝術(shù)家?
那段時間,馬良獨自遠行,期待在旅途中收獲答案和勇氣。馬良買了一部數(shù)碼相機,攝影讓他尋回了自信和靈感,他漸漸放棄了廣告導(dǎo)演的工作,全身心投入攝影。不拍電影,也可以用另外一種方式造夢。
馬良的攝影作品大多色彩濃烈,充滿離奇的想象和烏托邦式的浪漫與迷離。超現(xiàn)實主義的風(fēng)格讓人沉醉,也常常因為解讀不同而產(chǎn)生爭議。在馬良看來,真正的視覺藝術(shù)一定是語焉不詳?shù)?,?yīng)該給觀眾留下足夠的想象空間,而不是設(shè)定一個標準答案。
馬良對紀實攝影并不太感興趣,他的方式是搭建一個舞臺,用一個富有戲劇性的場景來還原自己內(nèi)心的畫面。廣告短片導(dǎo)演的經(jīng)歷不可避免地影響到了馬良的攝影創(chuàng)作,他有著強烈的操縱欲望,希望拍攝對象可以進入自己為照片設(shè)計的氛圍。在攝影作品《不可饒恕的孩子》中,他干脆讓所有的人物都戴上面具,隱去真實身份,成為一個象征符號,游蕩在廢棄的游樂場、爛尾樓和荒草地中,詭異又美麗。
馬良是個念舊的人,他的照片總是有種舊舊的感覺,卻帶著溫暖的底色?!多]差》是馬良特別喜愛的作品:一位穿著舊式制服、仿佛來自時光深處的郵差,穿行在日漸頹敗的弄堂里,尋不到曾經(jīng)的地址門牌;昔日孩子們歡鬧的樂園已成廢墟,郵差扛著毫無用武之地的自行車站在瓦礫上四顧茫然。城市巨變,無力阻擋,唯有“用想象彌補出一個亦真亦幻的過去,沉溺其中片刻,以獲得某種溫情安撫”,仿佛一切都還在原地,安靜從容。
馬良懷念那些純真的東西,特別渴望回到最初的狀態(tài):17歲的少年,拿著畫筆,給家里所有的門上都畫上一幅畫。因為學(xué)了美術(shù),少年希望力所能及地讓自己的家變得好看;客人亦會贊嘆,這個家庭因為有一個會畫畫的孩子而顯得與眾不同。
其實,藝術(shù)的作用就是這么簡單,它無法拯救世界,卻可以讓世界變得更美,給焦灼不安的人們以溫柔撫慰。而馬良想要做的,就是從現(xiàn)實的世界里抽出一個比較不現(xiàn)實的瞬間,讓被拍攝者體驗浪漫的想法,從而暫時擺脫嚴酷現(xiàn)實的束縛,享受到些許自由。
帶著這樣樸素的想法,不惑之年的馬良啟動了“移動照相館”計劃,開著卡車去不同的城市免費為朋友和陌生人拍照,為他們留下一段浪漫的回憶。馬良并不在意別人對于“移動照相館”攝影作品的非議,事實上,這已不再單純是攝影,在這場流浪的修行中,馬良和他的團隊用自己的真誠,溫柔地對待這個世界,同時播下善意的種子。
每個藝術(shù)家都可以選擇自己的創(chuàng)作方式,棲身書齋,高居殿堂,或者行走在路上,只為前方從未遇見的風(fēng)景。馬良說,為了理想,我們總是胡亂披掛上陣。但這無情的世界,正因為熱情的蠢貨,才有些浪漫。
馬良曾經(jīng)這樣寫道:“照相機對我來說,更像是一把木吉他。我只想用它彈奏一些時間和光影的旋律,然后,把想唱的歌輕輕地唱給那些想聽我唱歌的人。把生命里的那些疼痛和愛都點燃成溫暖的熊熊篝火,讓那些在照片里不老的美人和所有被一一定格的美好風(fēng)物,在我的歌聲里笑得花枝招展?!?/p>
今生今世就這樣做一個時光的歌手,多浪漫。
拍攝過程非常有意思,馬良總是很樂意傾聽被拍攝者天馬行空的想法,并全心投入,幫其設(shè)計得更完美。就比如我們的《愛情三部曲》,本是一場血雨腥風(fēng),卻有相擁微笑的結(jié)尾。
愉快的拍攝經(jīng)歷以及作品最終的呈現(xiàn)會讓你覺得原來藝術(shù)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兒,并不是高高在上遙不可及。在拍攝過程中,你會感到馬良的浪漫、善良、溫和。這些都是有感染力的,人與人之間的友善也就這樣建立起來了。
馬良說,他想用他的行動為喜歡他的人做一些事情,讓他的“藝術(shù)”變得有用一些。當然,他和“移動照相館”證明了一點,無論它看上去多么理想主義,但只要有強大的意愿,這世界就會容納這份不可思議的夢想,冷漠的世界也會因此溫暖一些。
——李夢宇(蘭州)
謝謝馬良,認識你6年,第一次給我拍的照片是與我未來的至親在一起。人一輩子都在得到與失去中度過,你等待的終究是你最緬懷的。愛的毀滅和重生其實都是同一瞬的事。希望“移動照相館”載著每個人的愛無悔前行。
——蘇楠(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