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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季到來的時候

        2012-07-12 09:37:44閻連科
        視野 2012年11期
        關(guān)鍵詞:松針槐樹銀杏樹

        *閻連科

        雨季到來的時候,你不要打傘,不要披上被雨水砸得當(dāng)當(dāng)響的塑料薄膜的廉價(jià)蓑衣,就那么冒著雨水,借故從家里出來辦些事情,然后把鞋子脫下來,放在誰家的房后或樹下。你光腳鉆出竹林間的那條小道,就是身后有了下班回來的汽車?yán)嚷?,也一定不要回頭,預(yù)防那是你的熟人或鄰居,一聲召喚,你因無法回答而泄露了你蓄謀已久的秘密。

        天空是烏云的灰黑,但在樹林中還能看到雨滴在樹葉上聚大落下,劃過眼前晶瑩的閃亮。衣服已經(jīng)完全濕了,那就索性脫下來,掛在樹枝上,單穿著一條短褲站在柏樹,或者松樹下,去聽雨滴落在各種樹上不同的聲音和音樂。雨滴打在掌狀的銀杏樹葉上,如無數(shù)的指骨敲在鼓面上;打在細(xì)碎柏葉上,就有如玻璃落在一片石子上的響;而落在松針上,就有松針連續(xù)穿透水珠那樣的吱吱吱的尖叫聲?;睒浒哉剂肆鴺涞奶炜?,這時落下的雨滴,就會無情地?fù)舸蛑驗(yàn)樗鼈兊那终级挥懛サ暮皻?,而在槐樹下矮人一頭的柳樹,猛烈的雨滴落在槐樹上時,它躲在槐樹下邊,也正閃過了第一線的槍林彈雨,從槐樹上得到緩沖、或被反彈起來減緩了速度才又下落的雨,對于柳樹,正是一場大小適中的淋浴。

        原來在樹林里飛來爬去的昆蟲,也都各自躲到了自己的避風(fēng)港,偶爾落單留在樹林中的小蜜蜂,這時候委屈地落在某棵樹的疤節(jié)上,等待著陽光的到來,其焦慮和不安,催促著它在一片水濕的木節(jié)上爬來爬去,抖動著飛不起來的翅膀。而那生來不懼雨水的螳螂,則在樹林間的草地上,沐浴著天然的洗浴,享受著愈加清新的空氣和樹林中早時似乎燥悶到想要著火,而這時在頃刻之間就變得心神氣定的樹木氣。

        整個的樹林,成了雨滴和樹枝、樹枝的合唱。就在這最為原始、自然的音樂聲中,你不要單單地站在某棵古樹下孤單地傾聽,還要在那林子里走來走去,乃至跑來跑去,讓你的氣喘吁吁,成為大自然雨天合唱的音樂之一。然后再在你心跳平靜下來的時候,把你的耳朵緊緊地貼在銀杏樹身上,貼在古柏多皺的樹皮上,貼在松樹身上的某一光滑處。搬幾塊石頭來,墊在腳下站上去,把耳朵貼在某棵楊樹永遠(yuǎn)沒有眨眼、日夜都在瀏覽世界的那只漂亮的眼睛上,那眼睛會以它獨(dú)特的語言告訴你它看到的一切。那些古樹會以自己樹種和歷史的語言,告訴我們它所經(jīng)歷的世事。

        你堅(jiān)信,在那個雨天里,你聽到來自天籟的聲音了,知道了大自然和這個社會許多的秘密。

        站在除了雨聲、樹聲而絕無人聲的寂靜中,雨水在樹葉、樹枝過濾后,純凈地從你的頭上、臉上、肩上、身上流下來,滲進(jìn)大地里,你就覺得你和自然融為一體了。你和大地站在一起了,你有幸成為大地和大自然的兒子了,大自然的呼吸就是你的呼吸了,草木的生死就是你的命運(yùn)了。那一刻,透過被雨水洗滌的每一棵樹木濕漉漉的身上,望著遠(yuǎn)處雨簾背后仍然是一棵一棵的樹身,你像一個失散多年的孩子回到了母親的懷抱般,想哭,也想笑。就在哭笑的模糊分割處,淚水奪眶而出,涌流著匯入臉頰和身上的雨水小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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